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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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沿倏然抬頭, 他的腦子像是被一道光劈過,一件久遠前曾經困惑過他的謎題的答案昭然若揭。何沿的身體甚至都不自覺地晃了晃, 像是樓逢棠說出話的如同一記狠拳重重搗在他的太陽穴上。
    沈群也很快聯想起來,他臉色發青,瞪向周晏城的眼神恨不得將他剝了皮抽了筋。
    就連何瑾洺都聽明白了, 他蹙起眉頭,疑惑地看向周晏城:“八個億?”
    “你們……都不知道啊……”樓逢棠愣愣道,他迎向周晏城殺人一般的目光,又看了看其他人怪異的反應,不禁縮了縮脖子,咽了咽口水, 他意識到自己好像闖禍了。
    樓逢棠嗬嗬笑著:“哥, 你也真是的,做了好事不留名,這又不是學習雷鋒天天向上——”
    周晏城閉了閉眼,強忍住在這麽多人麵前弄死樓逢棠的衝動。
    “八個億,晏城,這是怎麽回事?”何瑾洺一輩子就撿過一次八個億, 他很少在小輩麵前板起這樣嚴肅的麵孔,“海恩集團收購我的超市是你的意思?”
    周晏城鎮定道:“我是海恩的股東之一,通過這個收購決議我也有份。”
    可是何瑾洺畢竟也是個成功商人, 哪裏那麽容易被忽悠住,先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終於得到了解答,原來根本不是海恩看上了自家的超市, 而是周晏城看上了自家的兒子。
    何瑾洺一時覺得思緒十分複雜。
    一擲萬金固然可以體現某種誠意,但何瑾洺想得未免更深遠些。
    他一直以為周晏城是在送自己去醫院之後和何沿認識的,但是沒想到連他來京都都是周晏城安排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人的城府那就太可怕了,再說他那個時候見過何沿幾次,完全沒有深入了解過就付出這麽大代價追人,這也太輕率和瘋狂了些。
    “爸爸,”何沿忽然出聲道,“您和沈叔先回去午睡吧,外頭雪這麽大,沈群又傷著,咱們也不好出去逛了。”
    “啊?啊。”何瑾洺隻得和沈長庚起身,沈長庚交代了沈群幾句,兩位長輩便先離開了。
    周晏城看著何沿把病房門關上,緩緩回身與他對視。
    何沿的臉上像是覆上一層寒霜,眼神鋒銳如閃著寒光的利刃,聲音裏更是像裹著冰渣子:“我問你,我爸爸出車禍,跟你有沒有關係?”
    沈群聞言也是神情一凜,他原本還隻是單純生氣周晏城用這樣的招數去接近何沿,居然忘記了何瑾洺出車禍那件事!
    何瑾洺坐的是海恩安排的車子,參加的是海恩舉辦的接待宴,怎麽會偏巧在那裏出了車禍被周晏城撞上了!
    這樣抽絲剝繭挖筋拔脈地一想,沈群禁不住牙齒咬得咯嘣響:“周晏城!你這個卑鄙小人!”
    樓逢棠一臉懵逼:“臥槽什麽情況?什麽叫你爸的車禍跟我哥有沒有關係?你們他媽的造謠都不用打草稿的!”
    周晏城眸光深幽似不見底,當中翻湧著沉沉的失望和痛楚,他啞聲開口:“你就是這麽想我的?你覺得我連你爸都不會放過?”
    “那你怎麽解釋那麽多的巧合?”何沿眸光閃爍,晦暗不明。
    “你都說了是巧合,讓我怎麽解釋?”周晏城忽然覺得十分疲憊無力,他努力了這麽久,在何沿眼裏他依然是個十足的陰狠小人,他一下子就失去了辯駁的力氣,垂下眼睛,頗有種自暴自棄的頹然,“不管我說什麽,你該不信的還是不信。”
    周晏城勾起一個近乎絕望的笑,何沿對他的惡意揣度幾乎是毫無下限的,他的飛蛾撲火,在何沿眼裏不過是麵目猙獰的惡意癡纏,他不想再做無謂的解釋,尤其是當著沈群的麵。
    “周晏城你還是不是人!你害我爸,又害小沿的爸爸,你簡直……你簡直……”
    沈群簡直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來表達他的憤怒,他隨手抄起床頭櫃上的東西看也沒看朝周晏城砸過去。
    周晏城避都沒避,他隻是直勾勾看著何沿,仿佛其他一切的人事物和聲音都不在他的眼裏和耳裏。
    那是一隻玻璃杯,砸在周晏城額角,重重跌落在瓷磚地上,爆裂開來,發出清脆的碎響,
    周晏城額角血跡緩緩流淌,他卻恍若未覺,他的臉色灰敗,神情是失望到極致的木然。
    何沿的瞳孔劇烈縮了縮。
    “我操.你媽!”最先暴起的是樓逢棠,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提著自己的腋下拐杖撲向沈群,那一刻竟然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右腿還打著鋼板。
    何沿站在離沈群床鋪不遠的地方,本能地抬手阻擋住樓逢棠,樓逢棠卻急紅了眼,他舉著拐杖高高掄起——
    “小棠子!”
    隨著一聲呼喝周晏城像是被按了彈簧的機關一樣閃身到了何沿麵前,然而樓逢棠的拐杖已經收勢不及,周晏城隻來得及抱住何沿轉了個身,拐棍重重擊在周晏城的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何沿的身軀重重一顫。
    周晏城悶哼一聲,沈群卻已經跳下了地,一把將他推開,把何沿拉到自己身後。
    病房裏霎時亂作一團,樓逢棠哇啦啦叫著衝上來拚命,沈群也不甘示弱地舉拳,何沿拉著沈群,周晏城去攔樓逢棠,四個男人高的高,壯的壯,把個狹小的病房弄得雞飛狗跳。
    周晏城額角鮮血流淌,沈群纏繞著的繃帶也滲出斑駁血跡,何沿看著這兩個人隻覺得滿腦子像是被壓路機開過,轟隆隆作響,所有的神經都被碾壓得分崩離析。
    “別打了!都別打了”何沿的吼聲被更加暴躁的樓逢棠掩蓋。
    “哥!這狗逼敢打你!你讓我弄死他!”樓逢棠血紅了眼,像隻發瘋了的小獸,滿口的牙齒都森森眥起,要不是周晏城攔著,他能衝上去咬斷沈群的大動脈,“操.你媽的敢打我哥老子殺你們全家!”
    “小棠子!”周晏城抱住樓逢棠的腰,把他摔回沙發上,他額上的血蹭了樓逢棠一身。
    沈群也張牙舞爪,他頭上的繃帶在掙紮中鬆脫開,傷口也是一片怵目驚心。
    病房裏彌漫著濃稠的血腥味和更加濃烈的火.藥味。
    “沈群你冷靜點!”何沿也把沈群死死按住。
    他回身大吼:“周晏城!把你弟先弄回去!”
    “你媽逼個小白臉!你他媽仗著我哥喜歡你當麵就敢給他帶綠帽!老子讓你全家吃不了兜著走!”樓逢棠調轉槍頭指著何沿罵,他隨手抓起沙發上一個抱枕就衝何沿砸過去。
    沈群也發了瘋,他接住抱枕反砸回去:“狗東西你他媽來啊!沒你老子娘你是個什麽屁東西!”
    周晏城一把扛起樓逢棠,打開病房門走了出去。
    世界安靜了。
    沈群赤紅著眼眶呼哧呼哧喘著氣。
    何沿雙手抱頭,在沙發上坐下,他身子筆直卻十分僵硬。
    “你怎麽又這麽衝動。”許久之後何沿無力道。
    “這個王八蛋,人渣……”沈群目眥欲裂,眼睛裏潮濕的血絲蔓延,他喉頭顫抖,聲音哽咽得幾不成言,“他連你爸居然都……”
    前世那灰蒙撲敗的畫麵山呼海嘯般湧來,沈群沒有辦法告訴何沿,前世他陪著何瑾洺走出法庭,何瑾洺向著周晏城衝過去,他想要阻攔卻被兩個保鏢架住,他看著何瑾洺把刀子捅進了周晏城的肺管裏。
    那天法庭外人仰馬翻兵荒馬亂,救護車、警車呼嘯而至,人群發出驚叫呼喊,何瑾洺被法警按住雙肩,記者們的□□短炮幾乎杵到何瑾洺的臉上,沈群始終被兩個保鏢製得動彈不得,那天他幾乎吼裂了嗓子,眼睜睜看著何瑾洺被警察戴上手銬押上警車……
    周晏城是有前世記憶的,他怎麽敢對何沿的爸爸出手?滔天恨意湧上,沈群幾乎咬碎了牙根。
    何沿身子輕顫著。
    “未必是他做的。”何沿輕聲說。
    “你相信他?”沈群幾乎要跳起來,“你竟然相信他?”
    “那八個億的收購明明就是他謀劃的!他把何叔弄來京都,再安排車禍救了你爸,堂而皇之地接近你!如果不是你早對他知根知底,你難道不會對他心存感激?不會被他哄騙?他打得一手好算盤!”
    “如果是他做的,”何沿艱澀道,“剛才他會承認的。”
    “他為什麽要承認?他又不傻,明知道何叔是你的底線,他怎麽敢承認?”
    “如果是他做的,他會認的……”何沿喃喃著,堅持著。
    “小沿,”沈群目光複雜地看著何沿,“你怎麽能這麽幫他開脫?”
    何沿抹了抹臉:“我是就事論事,你們兩個太感情用事,這樣不行,沈群,這樣真的不行,我們三個這樣糾纏著,誰都別想好好過日子。”
    房間裏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沿,”許久之後,沈群輕聲道,“你變了,你之前從來都隻說‘我們’和‘你和周晏城’,但是現在你會說‘我們三個’。”
    何沿怔住了,他心頭翻湧起陣陣煩躁,他急促地撇過頭去,連呼吸都亂了節奏。
    沈群的手指緊緊攥成拳,手背上纏繞的紗布滲出血絲,他卻恍若未覺,沈群勉強勾起一個不達眼底的酸澀的笑:“是我去港城那幾天嗎?發生了什麽事讓你有了這樣的改變?”
    沈群輕聲地,但是如同霹靂驟降般,吐出最後一句話:“還是……其實你一直都沒有變。”
    何沿咬住了嘴唇,無力地扶住了額。
    他們彼此都太了解了,誰在誰麵前都是透明得一目了然。
    沈群在何沿麵前遮掩不住,何沿在沈群麵前也同樣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