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周而複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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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的夜市比想象中要繁華的多,黃昏後陸續亮起的燈籠將其裝點得安逸神秘,風雅的像極了翩翩佳佳公子,唯獨......
    “唯獨少了些肅穆”給真正的列祖列宗上了香,燃了祭文,劉恒的氣息方平緩下來,不枉他緊趕慢趕,總算沒有錯過。
    彈彈衣服上的灰,紫夜倒是不意外他來,“終究是長安罷了,你......”
    “因家世淵源,也因薛穀主醫術高超”直言不諱說出自己的想法,章邯給的藥雖然很有效,但是真的......再這樣下去,他估計哪天給疼死了也不一定。
    當年酈燕來找藥穀弟子幫忙換心的時候,她雖不在穀中,回來後卻也沒有多加過問,後來章邯自盡,即使猜到了點什麽,她依然沒有深想,不料今日劉恒卻將事情和盤托出。
    “薛穀主放心,一切事宜,我自能應對”轉身看著嵕山腳下的燈海,舊人舊物已然隔世,劉季能將嬴朔葬在此處,也算是手下留情了,“吃過長安城裏那家最出名的桂花糕麽?”
    “長按桂花糕眾多,不知公子說的是哪一家?”
    劉恒的表情略微有些寞落,“那便隨我去嚐一嚐。”
    “榮幸之至”......
    唉~
    雖說臣子如狗,可兔子都還沒有抓到,代王怎麽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長安城裏,然後消失不見了?
    過分到想寫詩罵他~
    “哇!!!!”走著走著,驚風便被擠進了人群中,且周圍平均年齡二三十。
    震耳欲聾的尖叫聲激得驚風精神抖擻,還沒等他擠出去,邊聽周圍的小姑娘老姐姐們說:“這位先生長得真俊~”某有夫之婦嫌棄地把自家夫君推遠一點,人家夫君不但不生氣,還非常配合地又退了三步。
    “他要是能對我笑一笑,讓我少活十年都行~”
    “是啊,相貌一流,文采一流,你說說怎麽會有這樣優秀的人!”
    噫?才貌雙全的先生?!難道是留侯大人!
    哇哢哢,我要看,我要看~
    沒有見過什麽世麵的驚風,好不容易擠出去,又趕緊拚了命地擠回來,“讓開讓開,我要拉了,我要拉了啊...撲......”一邊吼,一邊憋出了個屁,然後臭出了一條路......
    “留侯......”
    熒熒的燈火下,鬼翎背靠在二樓的闌幹上飲酒,左手搭在外麵,束發的帶子纏風而揚,不染俗世的背影驚鴻不已。
    然而......這麽騷氣的出場方式,怎麽會是那麽有內涵的留侯大人?
    “驚風賢弟,好久不見”驚風剛轉身準備爬出去,樓上的人說話了。
    一個側顏轉過來,比較昔年的驚豔無雙,經歲月沉澱的堅韌決然為鬼翎平添了幾分沉穩持重,眉眼的刻畫俊逸自然,讓人見了,便不由得生出敬畏與好感,絕非一般的好相貌可相提並論。
    “他轉過來了!”一群不會武功的小哥哥老爺爺跳得比燈籠還高。
    呸!驚風在內心嘬了一灘唾沫,唾棄自己的武功數年來不但毫無長進,還退步了,“先...先生好,您帥得我都認不出了。”
    “哇~好羨慕,他居然跟他認識哎~”一陣陣秋波鋪天蓋地而來,攻勢差點讓驚風窒息。
    鬼翎從二樓翻下,青衣隨風飄搖了一大片的春心,落地,將酒瓶隨意交給一位姑娘,“多謝~”
    驚風霎時因為那姑娘僵直了而僵直,當然,主要是因為鬼翎笑了......笑得如沐春風,似暗夜白月。
    嗬嗬~
    所以,他倒黴了......
    “老...老大?”驚風小心翼翼地跟在鬼翎後邊,看著越走越偏僻的環境,以及沉屍用的絕佳河道,心驚膽戰到了極點。
    一揮手以內力將驚風甩到河裏,看著他在下麵‘歡快地’暢遊,“子時過後,上遊就會開閘放水,不知你能堅持多久?”
    怎麽說呢?
    當年鬼翎去救他的時候,他覺得他們的關係還是挺好的,可這還沒過幾年,他不但連鬼翎的項背都望不到了,還一直窩在代國,尤其是他跟張良之間的過節一直是羅網不能提的大忌,自己居然......但是留侯大人的成就真的是很令人向往啊~
    “那個,老大,我真的錯了,像你這樣武功高強的帥人,就繞我一次行不行~”其實說實話,待在水裏比待在鬼翎百步之內都要強。
    “嗤,張良在我眼裏根本不算什麽,我隻是要確認”用陰寒至極的內力一點點把河水溫度降低,以氣為障,就像當年張良用陣法困住他,使他不能去救大人一樣,“你是不是真的想做漢臣。”
    上層的河水冷得最快,碎冰開始刺痛皮膚的時候,驚風的四肢慢慢乏力......你個死薄姬!我就說了不來,也不看看長安是誰的地盤!
    嚶嚶嬰......還非讓人家來......
    “是!”在不斷加強的寒意裏,驚風咬緊牙關蹦出一字,然後認命的閉上...額,對不起,凍得雙眼閉不上。
    冷冷地看著河裏的驚風,這些年鬼翎已看開了許多,所謂羅網編織的新世界,不一定非得把這個天下攪得硝煙四起,再說該報的仇他也報得差不多了,於驚風而言,羅網確實不適合他。
    “那便做吧”
    “......咕嘟...咕嘟......”鬼翎突然撤力的一瞬間,驚風毫無防備地沉了下去,掙紮了好幾下才從河裏爬到岸上,“娘啊,差點給老子淹死。”
    敢說老子的時候,當然是鬼翎不在的時候。
    須臾數年,長安城內已煥然一新,且不說戰爭痕跡,千百年的異國分歧如今也漸漸歸一,大抵走過夜路才會怕黑,百姓終是習慣了天下大統。
    與紫夜一同走在人潮湧動的街道上,看上去比她矮了一個頭的劉恒,倒像是弟弟般跟著她身邊,引得賣燈籠吃食的小販老是熱情對著他們叫賣,生怕紫夜這個‘做姐姐’,不肯掏荷包。
    “比桂花糕好吃的東西還有很多,公子不妨嚐嚐?”
    心不在焉地走著,劉恒其實不餓,也不喜甜食,隻是幼時十三叔和大姑姑帶他來過幾次,他想看一看那個額頭長了一顆大誌的店家還在不在罷了。
    如今的長安天下,哪能找到與前朝相似到一成不變的事物,既是如此,找其他東西替代也未嚐不可,反正劉恒也隻是想找一些舊時的影子而已,“那我便當公子同意了”說完,紫夜隔了袖子握住劉恒的手腕,像姐姐牽著弟弟一樣拉他進了一條小巷......
    行至一處廢宅,攜了劉恒翻牆進去,讓他隨意找個地方坐一下,紫夜從枯井裏拉上來一個口袋,打開重重疊疊的油布,取出裏麵的酒扔給他。
    劉恒猶疑地皺了皺眉,這人不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宜飲酒麽?
    “在下雖無起死回生之術,通經止痛的藥理還是懂一些的”自己也拿一瓶坐在屋簷之下,任衣袍沾染了灰塵也無所畏懼。
    都這樣說了,劉恒也不好推辭,挨著紫夜坐下來,拔了酒塞淺嚐一口,刺激又熟悉的濃香緩緩入喉,“秦酒?”
    “秦酒識人,知之甚少,愛著寥寥,品者自知”看著還有兩分與始皇帝陛下相似的雙眸,紫夜一邊喝酒,一邊撿了個石塊在地上亂塗亂畫,像初時學字的孩童一般,隨心所欲地勾勒自己心中最美的圖案。
    徹底放下禮儀與防備,劉恒換了個極其慵懶的姿勢,撐地望天,模糊的記憶中,有人曾說,“一知天下事,二知生民苦,三知為官自省勿行差踏錯,四知鮮克有終,五知人生須臾莫蹉跎。”
    藥穀雖在世間,卻從不參與世間事,數百年來方能明哲保身,代代傳承。
    可這樣的傳承並不適合帝王與朝堂,如同待在深水裏的魚,下雨的時候總會想浮出水麵看一看。
    但正也因這樣,那些浮上水麵的,往往會付出異常慘重的代價。
    “得不償失在眼前看來,確實讓人覺得當初的決定愚蠢至極,可天下大勢向以長久計,心智不改,持身中正,便算不得血本無歸。”
    得不償失與否,劉恒現在也不再細想了,隻是覺得眼下的局勢,說未來可期還早了些,“薛穀主覺得,我要如何做,才能成為他們那樣的人?”這個他們,指的自然是始皇帝陛下和扶蘇。
    輕輕掃去劉恒肩膀上的螞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高山與低穀,無論如何努力,誰都不能成為誰,是故,“成為你心裏的自己就好。”
    “道理雖懂,行事卻難......”
    紫夜的酒很快就見了底,偏頭看著已染了醉意,卻依舊將情緒控製得極好的劉恒,心歎他多年來如履薄冰成了習慣,竟連喝了秦酒,也沒有過多的宣泄。
    “若是容易,成功又有何趣?行過萬裏河山,曆經百劫千難的成就豈是享家族蔭蔽,聽他人言說能比的?”換言之,始皇帝陛下橫掃六合、威震四海之前,日子何止是艱難。
    “嗬”劉恒低低地舒了一口氣,將剩餘的酒灑在地上,“無需故國依舊,隻願天下長安。”
    劉氏也好,嬴氏也罷,一個王朝的存在,不過是為黎民百姓遮風擋雨。
    於心思聰穎,又十分清醒的人而言,任何的勸說都是多餘,因而紫夜看似跑偏,實則早有預謀地問,“公子,可知此處廢宅從前叫什麽?”
    “什麽?”劉恒對藥穀前事知之甚少,自然不知道紫夜曾在鹹陽數年,為始皇帝陛下謄寫書籍。
    “蘭摧玉折”似笑非笑地看著劉恒,紫夜言中之意昭然若揭。
    劉恒微愣......片刻後反應過來,會心一笑,推門而出,豁然開朗。
    無論將來事成與否,不要為爭權奪利變成麵目全非,勿丟棄蘭花美玉般的秉性,才是真的不辜負逝者期望。
    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它唯一的不同是,別人給予的,還是你自己得來的。
    戚瑩在劉季身邊多年,看似隻知塗脂抹粉,爭寵奪愛,實際從全家被滅的那一刻就開始在做準備。
    緊緊抓住劉季的心是必然的,可暗中爭取大臣們的支持,控製那些已經分封出去卻從小不受君王待見的劉家子孫,才能讓她走得更長,有實力與呂雉一爭高下。
    故而,在齊王劉肥三番五次表示,自願且特別高興劃出五座城池,離開長安之後,包括劉恒在內的五位諸侯王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熱情挽留。
    其間不乏呂皇後與戚夫人的親切問候,更多的卻是帝王的有意為之,敲打試探。
    “母後,我聽說......”劉盈急急地從外麵進來,長樂宮裏的宮人們自覺退下。
    隨手給劉盈倒杯茶,呂雉平靜地拿出架子上的書簡,將勾踐滅吳的故事再看一遍。
    喝了母後親自倒的茶,劉盈的心氣雖緩和了許多,心中仍是不解,“七弟八弟才幾歲啊,父皇何須如此?”
    抬眼看了看兒子,有些事呂雉現在還不想讓他知道,“你父皇英明睿智,自有打算。”
    “可......”劉季之前的意圖,劉盈並非完全沒有察覺,隻是為人子女,怎可妒恨父親兄弟?作為臣子,更不能因一己私欲,亂國家社稷。
    然而,父親母親與那位戚夫人這次的舉動,他是真的看不懂了。
    “你我母子,顧好自己便是”劉肥那般受寵,多年來又無奪取大位的舉動,尚且需獻出五座城池,數萬金銀,千匹絹帛才能安然離開長安,更何況由臣子代為打理封地的諸侯王?
    再者,那些封地之前的主人幾乎都是被誅的異姓王,難保不會有一兩個忠於舊主的部下趁同姓王離開的日子裏做點什麽,若不留這些劉家子孫在長安多待些日子,怎能分清誰是真心臣服,誰又狼子野心。
    “那請母親”端過硯台,為呂雉磨墨,劉盈知道自己的太子之位還不是十分穩固,本不該再落他人口實,可若不做,良心難安,“下一道懿旨,讓幾個弟弟能自由出入內宮,兒臣也好盡些做兄長的心意。”
    “唉......”看著劉盈已固執地研好了墨,呂雉終是拗不過他的取了空白的絹帛,寫了懿旨。
    皇城之內,消息靈通,皇子們收到懿旨的時間,自然是極快的。
    “唉......”替代王歎一口氣,雖然劉盈是好意,可是這麽一來,他們就真的到了別人眼皮底下了,半點喘息懈怠的機會也不能有。
    神色凝重地看著桌上的絹帛,劉恒真正擔心的是,離這個月十五隻有四天了,而薛紫夜才剛啟程回藥穀,此刻隻怕連一半的路程都沒有走到,如何趕得及回來?
    若在宮外,即便不能離開長安,他也能想辦法撐過去,可在宮內,隻怕他再怎麽能忍,也難免不會有什麽突發情況,萬一......作勢跪下。
    嗯?!“代王您你這是做什麽?!”驚風趕緊扶住已跪了一半的劉恒。
    劉恒言辭懇切,一臉真誠狀,“求大司農救我!”
    “臣既隨代王而來,便會與王上生死與共,您先起來”扶著劉恒站直了,驚風根本沒有想到劉恒居然如此信任依仗,內心莫名愧疚起來。
    “大司農啊!”語重心長地拉住驚風的手,劉恒真情實感地吐露心聲,“本王自生下來就不得父皇待見,此番留在長安,不知何時才能離開,太子殿下雖有心相護,可帝王之心深如海,稍有不慎,便是翻天巨浪,皇後娘娘固然不會輕易出手,可戚夫人絕非等閑之輩,怕隻怕一步踏錯,萬劫不複啊。”
    突然被劉恒拉住小手的驚風,一臉發懵......隨後被劉恒感人肺腑的真心話說得熱淚盈眶,熱血沸騰,“代王放心,臣必拚死護您周全!”
    果然,沒有什麽比祖傳拉小手更能拉近君臣情義的了~
    緊緊握住驚風的手,鄭重搖頭,“死有何難?本王是希望你我君臣都能安然回到代國。”
    “是!隻是臣從前......”薄寅去請他時說的那些話,定是知道了些什麽,若他不早點坦白,隻怕日後君臣之間會因此生了嫌隙。
    哦~明白明白~
    大概猜到驚風顧慮的劉恒,覺得跟自己身份暴露比起來,那些都不是事兒,抑揚頓挫的引經據典,“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裏奚舉於市,正所謂英雄莫問出處,愛卿何須如此執著?”
    “可......”還是很擔心啊。
    毫不在意又很實在地說,“前塵往事於國何益?於本王何益?於愛卿何益?!既然無益,何必理會!”其實,還是很有益的,已經打好小算盤的劉恒心想。
    “撲通”一聲跪下,驚風慷慨激揚的表示,“臣此生定當為代國鞠躬盡瘁、肝腦塗地,以報王上知遇之恩!”
    極為敬重地扶起驚風,劉恒當然說,“本王在此立誓,終此一生,必定以國為重,以民為先,不負賢良,不失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