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周而複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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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鏡梳妝藏白發,華衣美服掩倦容,袖裏刀劍示笑意,形同陌路反安然。
    待插好最後一隻簪子之後,薄寅頂著異常沉重的頭起身,“......”一個踉蹌,差點磕在地上,幸好近身侍婢眼疾手快,隻是輕輕閃了一下脖子。
    “太後,您沒事吧?”侍婢扶穩了薄寅,誠惶誠恐地建議,“太後,您這般不適,要不...您今日就不去了?”
    薄寅揉揉太陽穴的位置,以緩解充斥思緒的脹痛,她的日常飲食已是加倍謹慎,可還是著了別人的道。
    如此,倒不如光明正大,“不必,你們扶著哀家點便是。”
    行過內宮的一道道朱門,穿堂而來的風讓薄寅清醒了不少,絲絲細雨劃過儀仗帷幔落了些在她臉上,就如離開長安那一日,靜默無聲,前路迷茫。
    初到代地時,薄寅並不適應,無論宮人如何細致安排,她總覺得什麽也不對,原本好好的身體,也被折騰得隔三差五的生病,後來任......後來恒兒為她尋來了一冊道德經,她日日讀著,學著清心寡欲,方好轉了些。
    可不過幾月,那些從長安和各個封國滲透進來的細作就遍布了整個中都。
    他們母子再怎麽防備,也不可能將其一一剪除,時間久了便換了方式,因人而異的去應對,或欲擒故縱,或製造些假消息,甚至置之不理,默認了這些細作的存在。
    以至於,他們差點錯過了一個完完全全掌控代國的機會。
    準確地說,是一個心思與身份都頗為複雜的人。
    “參見太後”隔著紗簾行過禮後,薛采拿出診脈墊放在案上,見薄寅的近身侍婢自覺的背過身去,就先開口道,“太後並非急躁之人,草民替您診斷之後,您再問也不遲。”
    正欲詢問的薄寅一聽這話,心道這人察言觀色的本事未免太厲害了些,又實在頭暈目眩得很,便在淡淡的檀香中定下神來,不知不覺合上眼睡著了。
    一睡,就是一個時辰,醒來時哪裏還有薛采的人影,坐起身剛想喚侍婢進來,卻看案上留了五個字,‘大司農可用’。
    和恒兒所想一樣,可大司農......她何嚐不知大司農可用,隻是那小子的性情實在是思慮過深,怕是聽到一點而風聲就會官職俸祿都不要地逃了,哪裏肯陪著恒兒去長安。
    說來也奇怪,大司農怎會如此地怕去長安?薄寅此前也多番探查大司農的身份,除了在彭越手下做過五年相國,其他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並沒有可疑之處。
    雖沒有可疑,薄寅母子卻也不敢逼他太緊,此人十分熱衷於稼穡錢穀、懲治貪官汙吏之事,又非常仰慕張良、管仲這般人物,是難得的治國之才,若是逼走了他,隻怕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替代的人。
    不過......
    扁鵲昔年為秦太醫李醯妒之,被人刺殺於驪山之北,其弟子逃於蜀地深山,避世隱居,遂創立藥穀,長存至今。
    藥穀雖偏安蜀地,穀中弟子卻都以醫術聞名於世,這位薛采身為藥穀穀主的兄長,又善經商,待人接物自是無話可說,他既然說大司農可用,必然是......那麽她稍安勿躁便是。
    “來人”掀開紗簾站起來,薄寅才反應過來,哪裏還有半點頭暈目眩。
    侍婢一邊給薄寅整理儀容,一邊轉述薛采的話,“太後娘娘,薛先生說他今日便會啟程離開代國,往後五個月請您每日燃香一支,按時服藥,切勿過量。”
    “嗯,回宮”唉,果然都是人精啊~
    江南多柔情,漠北慣豪邁,融入了陽光的鳳羽,若想收斂成尾在海中遨遊,總歸需要時日。
    “嘭”正在整理田賦稅務的驚風腳下一滑,直接從梯子上摔下來,砸得地板差點需要維修。
    “嘶~”撐著老腰爬起來,心裏不住地埋怨這上任司農是有多懶,現成的田律卷宗居然擱到受潮發黴了。
    “哎呦喂!我的大司農,你怎麽還在這兒搞這些有的沒的!”縣尉屁滾尿流地跑進來。
    “站住!”然後被驚風高舉一卷書簡鎮住,“後退!”
    縣尉乖乖後退,“哎,不是,大司農,你聽我說”
    “抬腳!”
    縣尉舉起雙手,聽話抬腳,“......”
    輕輕伸出拇指與食指拈起粘在縣尉鞋底的半塊竹片,“中都,晉國古邑,帝堯始土......”傻笑著點點頭,“哈哈,就是這個,可把我給找壞了~”
    “大司農,如此克勤克勉,真乃代國之福。”
    “哈哈哈......嗝......”開心到哽咽,且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哎哎......”已經跪拜完了的縣尉小臉煞白地拉拉驚風,你是想去見孔子麽!
    驚風一回神,趕忙行禮,“參見太後!下官失禮,還請太後贖罪。”
    “失......禮?”
    “太後?!”薄姬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倒下去,幸而身邊侍婢扶得穩,及時給薄姬把氣順了上來,“大司農,太後還未允準你起身。”
    哦,驚風一臉知道了的表情跪回去,心想他才不是因為想獻殷勤去扶薄寅的,隻不過是怕人在他府衙上出事而已~
    薄姬揮手退下旁人,放了自帶的圍椅軟墊坐下,等方才的侍婢背過身去才說,“起來吧~”
    驚風秉禮不動,謹慎地看了看薄姬有氣無力地倚靠著扶手。
    “放心,她天生耳聾,靠唇語與人交流,聽不見的。”
    即便薄姬這樣說了,驚風起身後,還是把一半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侍婢身上,“太後此行何故,下官知道,但下官也說過了,隻想管好這一方土地,別的不敢管......也不能管。”
    鼻子堵到呼吸越發困難,為了不影響交談,薄姬隻得再服一粒藥。
    “太後,薛家主應與你說過,此藥一日不可超過三粒”到底是體質與心智難安,分封出國後薄寅還是纏纏綿綿的病了許久,仲夏多雨時險些因為一場過敏送了命,幸而薛家主路過代地,一劑猛藥下去,連帶著積存在體內的濕氣也除去了不少。
    隻是女子本就體寒,單靠藥石還不足以讓她的身體在短時間內複原。
    驚風雖然伏著禮提醒,態度卻不怎麽重視。
    到底是不想管啊,將藥放回藥瓶,薄姬也知道不能把心裏話說出來,“我宮中的一名戍衛說,多年前曾見過你一次。”
    “蛤???!!!”驚風表情一亮,明顯重視起來了!
    很好,薛穀主信上推測的沒錯,驚風果然是做過那兒事的人~
    薄姬輕輕挪挪身子坐穩,今日出來受了風,又不知道要養多久,“他說,雖隻有一麵之緣,但記得很清楚,當年見過你之後,漢軍營就起了大火,大火之後......”
    緩緩看著終於認真了的驚風,“自從你歸入恒兒帳下,明麵上雖然沒有什麽大作為,暗地裏卻幫了代國不少忙,我也是暗中調查了很久,今日才敢來請你。”
    “代國能人異士多不勝數,太後請下官做什麽?”唉,看來自己真的沒什麽用,當年去放火偷趙高屍體,被人發現了都不知道。
    “與恒兒,同去長安”薄姬撐著扶手站起來,態度懇切地......更像是一個臣子。
    原本打算扶一把的驚風怒而拂袖,“不可能!”
    薄姬差點被袖子的風扇倒,很不解,“為何?”聲音低沉地蒼老了幾十歲。
    去長安還得了?“你不知道那是誰的底盤嗎?!”額......驚風立即恢複常態,好好兒扶薄寅坐下,順便端正一下自己的態度,“下官可以為代王做任何事,哪怕隻是為了我自己的仕途,我也會竭盡全力,可如果太後非要下官去長安.....”驚風退而俯首貼地,“那就請賜下官一死。”
    “好”薄寅想也不想。
    哎,等等!這麽隨意?我可是朝廷重臣!驚風一臉吃癟的表情。
    無奈地笑笑,“想要活著,未必就是怕死”低眼看了看桌案上的書簡,“止步於此,這些又怎麽去實現?下個月十五,百官在中都城外為王上踐行,屆時,希望你也在前往長安的隊伍之中”側身輕輕拉拉宮婢的袖子,宮婢轉過身來攙薄寅出去。
    嘶~
    後知後覺的驚風覺得哪裏有一丟丟的奇怪?
    ......哎呀,被騙了!
    如果真有人看到他放火偷屍體,他早就被劉季不遠千裏抓回去鞭屍,然後拷問羅網殘部在哪兒了!雖然他並不知道......
    驚風最終還是出現在了前往長安的隊伍之中,隨著那位少年老成的代王一同去拜見劉季。
    送走他們之後,薄寅便回了寢殿休息。
    雖然凶險萬分,可這一步,遲早是要踏出去的。
    趙高當年讓鬼翎將她送到漢軍營的原意,是想她在劉季身邊做個內應,幫一幫欽原。
    不曾想,欽原竟敢用她來完成這個計劃,甚至......欽原死後沒多久,趙高便被章邯砍下了頭,掛在了城樓上,而後章邯自盡。
    從那以後,除了她之外,沒有人再知道那個秘密,她以為任鉉會除掉她,可那個孩子卻說,“我不想,這世上再無人記得嬴氏。”
    秦川腹地,嬴氏未衰。
    薄寅年少時,有人給她算過命,說她將來必然會生下天子。
    嗬,生下天子?那人哪裏曉得,在被鬼翎找到前,將她強搶而去的魏王,因為自己身體的緣故無法擁有子嗣,便在她的湯裏下了毒,害得她體寒不宜生育。
    可正因為如此,在與任鉉......不,應該是在與她的恒兒相處的過程中,他們真的漸漸形同母子,相互依靠,彼此照應。
    薄寅晚生了幾年,沒有那個榮幸見到始皇帝陛下是如何威震四方,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扶蘇公子怎樣的英姿勃發,乃至恒兒提及的十三叔父是哪種明朗,她也不能全然理解。
    直到出了長安,來到代國,那個注定與她無緣的孩兒早夭後,她悄悄換回了她的恒兒,才明白,什麽是血脈之力。
    容貌父母所賜,體格從小而定,要改,談何容易?恒兒總說隻是有點兒疼而已,叫她不要擔心,以免在外人麵前露了馬腳。
    可某一次,她不小心撞見之後,才覺得自己年少時受的苦,費勁千辛萬苦生下的那個孩兒,被戚瑩那個所謂的結拜姐妹所排擠,呂雉所防備......統統不及恒兒所承受的萬分之一。
    撕心裂肺的痛到昏死還是其次,換顏藥藥勁過了,醒來之後驅動身體站起來的那一刻,才是真的生不如死,麵部變形到光是看著,就覺得痛得無法承受。
    “算了,兒子...咱......下次別吃了”薄寅那次真的是心疼到說話都是結結巴巴的,什麽權勢地位,君臨天下,都不要了。
    他卻咬緊了牙關搖搖頭,待身體完全能動之後,才對他說,“母親,我的命已經不是我自己的了”替他死在項羽手裏的假任鉉,薄寅那個從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卻依舊難逃毒手的孩子,從前被坑殺的二十萬秦兵,以及罪孽深重卻從來遵守承諾的欽原......他不得不活下去。
    “可......”經曆過最大的痛苦,方能有最大的成就,可這樣的人,還是一個人嗎?還能做一個合格的君王?
    恒兒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擔心,一點一點地拿下架子上的麵巾擦臉,慢吞吞地說,“若劉盈能做一個合格的君王,兒子必一生恪守臣子本分,若他不能,兒子必要登上帝位。”
    轉身一跪,那是恒兒最後一次在自己麵前說起他的過往,“就像祖父與父親所盼,政治清明,國泰民安,但在那之前,還請母親看著兒子,時時提點。”
    “好”從那一刻起,薄寅就決定,無論將來怎樣,她至少不會讓她的恒兒迷失本性。
    長安,自姬氏起,便一直在孕育帝王。
    雖是冠上了別名,可長安到底起於鹹陽之上,一磚一瓦,見物如在往昔。
    可為了不流露出太多不屬於這個身份的感情,代王並未在船頭上久立,然而......
    “大司農?”某人,似乎比他的感觸更深。
    拉回一些‘不堪回首’記憶,驚風頗為感慨的與他一同進了船艙,“代王,你可知此次回來,是生死之宴?”
    “自我......出生之日起,哪一天不在生死間徘徊,倒是大司農,明明有經天緯地之才,卻要陪本王在代地受苦。”
    “嗬”驚風苦笑,從前他是個不入流的羅網殺手,唯一一個任務也就是送披風給欽原前輩,然後安葬了一下趙高,多年過去,如今也隻是想要個堂堂正正的身份而已。
    眼神不時環伺周遭,“為主盡忠,為臣本分。”
    代王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君臣一心談何容易,隻願這次押上自己性命與代國前途,能換來數年安寧。
    依照章程,代王一行入了未央宮,先焚香沐浴去宗廟上香,告謝先祖護佑平安歸來,再換了符合規製的常服去劉季處請安問禮,最後便是皇後娘娘的長樂宮。
    算起來,代王雖要稱呂雉一聲母後,出入長樂宮,卻非得詔令不可。
    “代王,已經兩個時辰了”陪著代王在長樂宮外晾了許久,驚風多少有些疑惑,雖未見過這位皇後娘娘,可信使並沒有說她是個喜歡擺譜的人。
    怎麽......難道是睡著了?
    正在這麽想的時候,長樂宮裏終於派人來請,身為外臣的驚風,自是不能進去的,於是乎退到了不遠處的涼亭休息。
    百無聊賴之中,順便記下了長樂宮的大致布局,與從前的秦興樂宮相比,它已經有了太多浮華之氣,好在從這四周的花草樹木可知,正位中宮之人並未慵懶奢靡。
    “哼,虛情假意!”戚瑩甩手從長樂宮裏出來,明明一臉的盛氣淩人,卻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身後的如意緊緊跟著,一雙亮閃閃的眼睛老遠就看見了正欲閃人的驚風,“娘,那邊有人~”
    “......”驚風此刻的內心就像不小心踩到了狗屎,還不能把它弄掉。
    戚瑩一邊將如意護在身後,一邊指使隨侍把人帶過來,“誰在那裏?!”
    自認倒黴的上前行禮,拱手擋在雙目之前,皇帝的女人可不能隨便看,“外臣驚風拜見戚夫人,小人是隨代王入宮覲見皇後娘娘的,代王受了詔令進去,小人便在此等候,驚擾了夫人,還請恕罪。”
    驚風?似乎在哪裏聽過這名字。
    戚瑩一皺眉頭,如意眼珠一轉,機靈地貼在她耳邊低語,“娘,你忘了,父皇說過的......”
    漢十一年,劉季在邯鄲討伐陳豨等人,陳豨的部將率領數萬之眾於方圓百裏來回伏擊漢軍,企圖分散劉季兵力,卻被齊國軍隊打得大敗,與陳豨一同逃往代地的馬邑,意欲聯合彭越犯上作亂。
    數月後,太尉周勃從太原攻入代地,到馬邑時,過半軍民染上瘟疫,明察暗訪多日,方知是陳豨在城中作亂,以田間死鼠投入水源而引起疫病。
    百般無奈之下,周勃為防止疫病繼續蔓延,下令屠了馬邑所有百姓及染病軍士,而梁相國驚風,不滿梁王彭越犯上作亂,騙取其兵符交於周勃。
    周勃謂之大仁大義,以此事上呈劉季,並建議劉季重用其人,可劉季不以為然,隻將其封為普陽司農,輔佐劉恒治理代地。
    戚瑩慈愛地摸摸少年的頭,她的兒子就是聰明,“是你呀,行了,下次便在宮中亂轉了,去宮門口等著吧,代王應該快出來了。”
    “是”躬身退下,讓戚瑩母子先走。
    出於好奇心,驚風在他們還未走遠時便抬起了頭,正好與回頭的如意對上了眼神,少年燦爛地一笑,差點沒融化了驚風的整個胸膛。
    哇噢~
    好可愛的小東西,煮起來一定很好吃~
    額.....趕緊搖搖頭,拍拍自己的臉,你現在已經不是殺手了,是朝廷重臣!要遵紀守法,懂麽?!驚風連忙用孔孟之道給自己洗滌心靈。
    “走吧”一出長樂宮就看見吧啦吧啦背書,邊背還邊給自己解釋的驚風,代王表示已經見慣不怪了。
    見過父皇母後,從申時開始,從封地回來的皇子就相繼入座,統轄七十三城的庶長子劉肥當屬劉邦最寵愛的兒子,因而,除劉盈之外,劉肥就成了如意登上皇位的最大威脅。
    當然,這不是驚風想關注的重點,重點是他和代王必須在這段日子裏盡量的保持低調。
    畢竟,比起身敗名裂的威脅,來自羅網的威脅才是最可怕的。
    “恒兒,你母親如何了?”聽聞薄寅病了一年,劉季也象征性地關心一下。
    “勞煩父皇掛念,母親身體已無大礙,隻是久病初愈,還需要多調養一些時日”哪怕是親兒子,長年累月不見麵也生疏了,何況他這最不受待見的‘兒子’。
    “嗯,回去之後替父皇好好兒照顧你母親”尾音未落,右邊的戚瑩就給劉季喂了果子。
    看得後排的驚風一陣惡寒,於是,這種嫌棄人的態度就招來了報應。
    行酒令,對聯什麽的,代王和他當然是不怕的,可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
    從劉季開始,依次是太子劉盈、齊王劉肥、如意......不得不承認,如意那孩子確實聰慧得厲害,等代王主動接了個平平無奇的下聯之後,全場以他詞句對仗最為工整、出彩。
    拿了彩頭,自然有近臣們看戚瑩眼色行事,立刻請求劉季允準各位皇子做個詩句接龍。
    興許大家都喝高了,就連呂雉也柔情軟語地勸劉季準了,繼而劉季很高興妻妾難得同心一回,張口就要加大難度。
    “好!難得皇後如此高興,皇兒們可別掃了你們母後的興致,你們就以‘權、度、平、驚’四字作詩,後者與前者的詩句必須首尾相連,若做不出來,父皇可要重罰!”
    戚瑩嬌俏地接過話頭,“哎,陛下,那咱們可得把罰什麽獎什麽說清楚了,不然一會兒有人說您偏心,可有失威嚴哦~”
    “哈哈哈哈,就你滑頭~”與戚瑩調笑完,目光順勢就轉到了劉盈處,劉季不禁回憶起了當年逃命的時候幾次把兒子女兒踹下馬車的事,又想著呂雉早年嫁給他沒多久,他就和曹氏在外麵生了個兒子,想來,也是對不起他們母子。
    何況,劉肥的封地確實多了點......
    “陛下?”呂雉輕聲提醒道。
    “好,美人所言甚是,那麽就以城池作為獎罰。”
    耿直且被嚇醒的朝臣立即反對,“皇上,國土封域乃天下大事,怎可”
    “王太傅醉了,來人,拉他下去醒酒”劉季正正經經自酌一杯,他可沒有當兒戲。
    終是帝王心思難測,轉眼間,劉季臉上再無半點酒色,“皇兒們的屬國人才濟濟,想必都不會輸的太慘”鄭重其事的看著劉盈,“盈兒,朕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太子之位,你能否勝任,全在今日。
    ‘皇兒們的屬國人才濟濟,想必都不會輸的太慘’大家內心默念一遍劉季的話,這是在說你們一個個的都必須得給我輸!
    舉了酒樽敬過父母兄弟後,劉盈方道,“權自尊帝極北關,度川山歸落卿歡;平天雲高深雪裏,驚鴻照影湛波凝。”
    高峰仰止到碧水照影,自然是給庶出的兄長台階下了,劉肥微微向劉盈致謝,接道,“驚鴻照影湛波凝,權典尺牘無處尋;度得黯淡疏冷去,平裏飛渡陌臨流”詩句裏,大有泛舟江湖,坐看雲起雲落的自在。
    換句話說,老子沒心思和你們爭位,求放過~
    “平裏飛度陌臨流,驚飛遠映碧山去;權自微時未逢友,度衡疆場罷遠征。”
    青翠的少年一開口,因劉肥之言鬆懈了幾分的劉季自顧笑了笑,卻帶過不提,點了代王的名字,“恒兒,該你了”飽含慈愛的眼神中,夾雜著深不可測的審視。
    “度衡疆場罷遠征,平分半庭謝棠棣;驚風吹雨木末開,權邀君王帶笑看”代王接不俗不雅,恰好掩蓋了如意詩句裏不該有的氣焰,聽起來還有點解甲歸田,沙場江山權憑天子做主的味道。
    呼~
    驚風頓時鬆了了一口氣,再看劉季,雖然還是不待見代王,但至少不會拿他們背鍋了~
    “嗯,不錯,不錯......”高度緊張的大臣們開始交頭接耳,把聲音壓得極低。
    劉盈淺淺笑著,落拓大方地又敬了眾人一杯,四弟的胸襟氣度果然是幾個兄弟都不能比的,退而不進、固守不出,卻也隔絕了一切風波,“權邀君王帶笑看,度日映月明堂輝,平談溫仁賢良顧,驚海滄河百川歸。”
    “好~盈兒這話,父皇喜歡”這一瞬間,劉季覺得自己從前可能真的是太過計較曾經了,又礙於呂氏勢大,才一直覺得這個兒子沒有如意順眼,如今一比,這樣的氣魄才是他的太子嘛!
    一聽劉盈得了讚賞,戚瑩臉色一白,卻也不好當場發難,隻得禮貌地笑著,看向自己的兒子使眼神,一定不能被比下去!
    “這...”劉肥比劉盈還要年長幾歲,封地已有一兒兩女,應是最成熟穩重,這一下卻臊紅了臉,“父皇,我,我還是認輸好了......”
    “哎,你這是哪裏的話,朕的兒子怎麽可以輕易認輸,再說你剛才不是連得很好?”
    劉肥更尷尬地看了看左右,“剛,剛才是有人幫忙,這會兒......人去茅廁了~”
    “哈哈哈哈......”看到劉肥身側果然有了空位,劉季笑得前俯後仰,“你個臭小子,從小就不愛讀書,看吧,在兄弟麵前丟臉了吧~”
    轉頭又問太子,“盈兒,你說怎麽對付這臭小子?”
    劉盈無奈地搖搖頭,聲音也帶了打趣的笑意,“父皇,兄長乃是性情中人,不如罰他飲盡案上美酒,一會兒醉了,也就不知道丟臉的事兒了~”
    雖然不好笑,驚風還是跟著殿內的人幹笑了幾聲,“哈哈,哈哈......”
    “太子與齊王兄友弟恭,真是令臣妾羨慕......陛下,如意還沒有連句呢~”輕輕拉拉劉季的袖子,戚瑩笑得極盡溫柔,眼睛裏的意圖卻是怎麽也掩藏不住。
    不過,劉季倒想看看,是否真的像子房說的那般,如意隻適合做個閑雲野鶴的趙王,“好~如意好好兒連,可別跟那臭小子學~”說著,還故作嫌棄地點了點劉肥。
    戚瑩當即眉飛色舞,怎奈如意神采奕奕到失了分寸而不知,“驚海滄河百川歸,權奉九州攬大澤,度......”然後興奮到卡詞。
    大臣們的心簡直和臉一樣白,太子大氣磅礴、波瀾壯闊、吞吐天下都好,總歸人家是太子,而且每一句話都伏於天子之下,一個庶出的兒子湊什麽熱鬧?
    驚風略略抬眸,不動聲色地掃視周圍,就連方才給戚瑩母子幫腔的大臣都在低頭擦汗,生怕一個不小心讓劉季暴露本性,直接把他們拖出去喂狗~
    嘖嘖~
    看看,患難沒真情吧~
    本著要做一個賢臣,就得每天做一件好事的原則,坐在如意斜對麵後排的驚風,先和如意確定了一下眼神。
    確定如意注意到他之後,左手提著右手的袖子,做了個遊擺的動作,指了指劉肥,再夾了塊雁肉吃掉,最後食指輕點自己的胸膛。
    遊?大哥剛剛說他讀的書少,就是少才氣,雁...燕雀安知鴻鵠之誌!
    茅塞頓開的如意繼續接著剛才詩句說,“度輩遊閑疏才氣,平嶽飛吾鴻鵠誌!”
    嗯,真是個聽話的好少年呢~
    看著如意炯炯有神的目光,驚風欣慰且堅定地點點頭。
    “咳”然後被代王一聲強忍著笑意的低咳提醒,趕忙挪挪屁股,讓前麵的人擋住自己,本本分分地吃酒喝肉,哎?哪裏不對......
    孩子期盼得到父親誇讚的靜候中,氣氛一點點凝重起來。
    從沒有被劉季橫眉冷對的如意,一時間啞語,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陛...”戚瑩想要辯解什麽,卻被呂雉厲色止住。
    “咚咚......”酒樽擲地有聲滾落台階,“美人,你教的好兒子。”
    平緩的語氣裏,似有千斤重石,一字一句壓得殿上眾人喘不上氣,又毛骨悚然,如置冰窖。
    此時,驚風很不從眾地被一塊肉卡住,想大聲咳出來又覺得會打擾這片寧靜之氣。
    “嗬,如意聰明伶俐,自然是父皇的好兒子,大家的好兄弟”劉盈溫和地起身拾起酒樽,“如同此器,兄弟連心方可鼎力互助,為父皇盛酒,畫星辰美景,賞國色無疆。”
    言畢,劉盈提了酒壺,斟滿一杯,獻於帝王。
    劉季咬咬牙忍下一口氣,不耐煩地伸出手時,晃眼看到杯子裏的自己及身後壁畫的反像,這......頓時開懷大笑,“好,好個國色無疆!”接過劉盈的酒一飲而盡,孩子氣給呂雉一比酒樽,“給朕滿上~”
    “陛下,您今日已經喝了很多了~”溫軟的語調裏,終是有了幾分往日的情義。
    “好好好,最後一杯~”
    “來,盈兒,你也滿上”充滿危機的大殿,瞬間緩和下來。
    “是,父皇”劉盈回身去拿杯子倒酒,一步一句,風華流溢,“殿上空台立遊子,醉眼波瀾品酩酊,少年意氣揮難平,笑看劍引杯長擒,諸位,我們一起敬父皇一杯,願父皇萬壽無疆,大漢無疆。”
    “吾皇萬壽無疆,大漢無疆。”
    借著這杯敬酒,驚風終於自救。
    ※※※※※※※※※※※※※※※※※※※※
    這個番外是從秦時明月趙高吧弄過來的,又加了些,會比較長,所以分成了上下兩章,然後高調曉月落後南窗 這個就是和我一起寫番外的妹紙,超級可愛有趣的妹紙,這章裏麵的詩句也是她幫著想了很多,這裏出現的薛采和下章出現的薛紫夜都是她同人文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