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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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掌控命運,也必然先按照命運的軌跡行走。
夜色漸深,方圓百裏一點點靜下來,最後隻剩草叢裏悉悉窣窣的聲音,身處清淨之地,卻無清淨之心。
紅衣女子站在樹影下,下意識的環抱手臂,右手滑過左臂昔日受傷的地方,嗬,卻被自己的舉動逗笑,都這麽多年了,哪還有什麽傷口?不過是自己一直自欺欺人罷了。
“子房,你來遲了。”
“抱歉”張良一向守時,遲到了這麽久必然有他的原因,“事情查的如何?”
一片葉子順發落下,赤練隨手接著,“莫玄確實加入羅網一段時間,隻是......”
傍晚時,藏在瓦底的蜘蛛從裏麵爬出,在簷角精心的結起它的網,其實,它們選擇結網的位置一直很精妙,既有深厚隱蔽的根基,也有觀望全局、預測危機的視角,隻可惜,對於天空乃至這小小屋舍而言,它實在是太過渺小,小得屋舍主人根本不屑注意。
也正因如此,往往在它結成巨網之前,幾乎不會受到打擾,“流沙組織的確厲害,這是派去的第幾批了?”
“第五批,還是一個活口都沒留”甲等丁清楚簡短地回答,他蒙麵的黑巾上是隻白色的蜘蛛,從遠處看,大半張臉都被它盤踞著。
香爐青煙嫋嫋,整個房間充滿一股淡淡的味道,籠罩在似有似無、亦真亦幻的煙霧中,趙高悠然自得,像是看戲的旁觀者,“繼續監視。”
第六批羅網探子派出。
桑海的牢房中,子文剛熬過酉時,一動不動地倚在桌上,桌的邊沿布滿牙印,她的口裏全是木頭細屑,嘴邊是幹了的血跡,喉嚨像著火燒一樣難受,眼前的黑色開始發紅......牢頭拿著一盞燈,燭火照在子文臉上。
子文睜開眼睛靜靜地看著燭火,一瞬間,覺得腦袋清醒了許多。
牢頭從昨天到現在一直害怕子文死了給自己惹禍,隨時做著等子文昏死過去就把他送醫的準備,正要進來拉人,沒想到子文突然睜開眼看著他,把他嚇了一跳......不過,過了一會兒,牢頭放棄了這種想法,他覺得子文可能真的是舊疾發作。
這雙眼睛裏的光芒,比他手裏這盞燈的燭火還要亮許多倍。
在獄中當差多年,見過的犯人無數,偷雞摸狗的,殺人掠貨的,含冤入獄的,寧死不屈的......各式各樣的都有,通常有這種眼神的人都是求生意誌極強的人。
而這種人是絕不可能輕易死去,所以,他幹嘛還要麻煩?
“大哥,現在是什麽時辰?”回過神來,子文想算算時間。
“噢,戌時一刻,小哥......你是在算你發病的時辰?”每次進來都問我這個,你是疼得忘了時間吧。
子文看了看牢頭,點點頭,這個牢頭其實很聰明,“到明天醜時還有?”
“四個時辰左右”原來這人真的天時都不省了。
還有八個小時......子文欲哭無淚。
牢頭很理解子文,不一會兒就和燭光一起消失。
戌時二刻,盜蹠打探消息回來,便奔著飄香的廚房,既然有人備好了美食,他是絕不會客氣的。
身為天下最優秀的廚子,由著盜蹠毫無壓力的掃蕩自己辛辛苦苦做的菜,而且一分錢都沒有,庖丁覺得自己真是虧大了,“喂,你別光顧吃,那小子的情況怎麽樣了?”
“嗯~嘖嘖......”一塊肉夾起來放進嘴裏細細品嚐,醬汁完全入味,連鼻腔裏也充滿著肉香,“丁胖子,你這人不怎麽樣,菜倒是回回讓人驚奇,百吃不厭呐!”
庖丁腦門上顯出三條黑線,是白吃不厭吧?隻有先忍了,誰叫這賊骨頭這方麵比我們都強來著,等子文回來,一定將這幾道菜的錢從他的工錢裏扣除!
“好了,你吃也吃了,現在總可以說了吧。”
盜蹠優雅地擦擦嘴,將抹嘴布往後一扔,“放心吧,死不了,雖然看起來很虛弱,但是”盜蹠的目光中透著堅毅與欣賞,“子文絕對不會放棄自己,更不會說任何不該說的話”進入大牢後,盜蹠快速的搜尋了一遍,起初並沒有找到子文,後來發揮了自己的特長,尾隨潛伏,有效的在牢房盡頭找到了子文,然而盜蹠沒有讓子文知道自己來了,隻是觀察了一下子文的情況,然後離開。
“子文不愛理人,想法也常常超乎尋常,但大義上是沒有問題的,隻是這次”庖丁惋惜地歎了口氣,接下來的話不說也罷。
“知道你和莫玄關係最好,這次如果不是我和小高及諸多墨家兄弟親自證實,誰也不會相信莫玄會背叛墨家,況且,最重要的證據在莫玄自己身上,他那些殺招沒個兩三年根本練不成,受人脅迫還情有可原......喝,武功這種事誰能勉強?總之,莫玄的事情已經過去,整個墨家都不會再提,你現在還是多關心關心你心目中最理想的徒弟吧,還有”盜蹠摸摸下巴,一下湊到庖丁麵前,賤笑道,“怎麽做更多好吃的來感謝我!”
庖丁一拍腦門,“天啦,我這是做的什麽孽呀!”感情你前麵的話都是鋪墊,後麵的才是重點。
喝下一杯花茶,拍拍鼓鼓的肚子,盜蹠心滿意足去找個地方消食,都怪丁胖子的廚藝太好!留下庖丁在客棧裏怨念地打著算盤,這幾天真心賠了不少!
“哎,丁胖子!”
“幹嘛?!”賊骨頭去而複返,準沒好事。
“剛才忘了問你,子文有沒有什麽舊疾?”
庖丁眉頭緊鎖,仔細回想子文以前在有間客棧的時候,“沒聽這小子提過,不過隔三差五生病倒是真的【其實有時是子文在裝病】,尤其是兩年前被羅網殺手襲擊的那一回,子文可是休養了大半個月,連張良先生都來看過他好幾次,說起來,當時子文養病的那段時間我可是從早忙到晚,一點空閑時間都沒有,什麽買菜,燒水,做飯呀,送飯,洗碗的都得我一個人來,那個子文呀......嗯?賊骨頭哪去了?”
此刻,盜蹠已躺在樹幹上小憩,丁胖子,你的苦水還是自己慢慢倒吧。
秦國法度嚴明,違法必究,有罪必罰,每每入夜,夜不閉戶也無盜賊,庶民百姓也遵循著上古至今的傳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近幾日帝國叛逆之事鬧的沸沸揚揚,一入夜大家都趕緊收拾東西回家,避免在街道上逗留招惹是非。
酉時剛過,路上便一個行人也沒有了,與白天熙熙攘攘的街道差別巨大。
戌時之後,巡邏隊伍的腳步和盔甲碰撞聲回蕩在空曠的街上,偌大的桑海宛若一座沒有生命的死城。
在一處胡同口,一人隱在拐角的陰影裏,等巡邏隊伍過去後走出來,又輕快消失在長街的另一頭。
待他走遠,胡同裏又走出一人,身穿黑色鬥篷,與黑夜融為一體,如不是兜帽下隨著走路流動的白發,看見他的人,一定以為自己見到了來自地獄的使者。
“嘔......”子文坐在地上,雙腿彎曲,頭抵在牆上,不停的幹嘔,幾天沒吃東西,四十多個小時沒喝水,不低血糖才怪。
記得以前老師講過,一個人在挨餓的時候,身體會自動補給,先是胃裏的食物,然後是全身的水分,再是身體裏的脂肪,最後是蛋白質,但等機體使用蛋白質的時候,就離死不遠了。
快了吧?子文估摸著自己的情況,喉嚨裏血絲都嘔不出來了,應該是到了第三個階段了。
那些一餓就能餓十天半個月的英雄好漢果然是騙人的......
子時,張良輕輕推開房門,將被露水打濕的鞋襪換下放在床尾,清洗幹淨手上的微塵,方把衣物脫下,整齊的疊放在案上入睡,幸好二師兄留了門,否則今天又回不了小聖賢莊了。
誤了明天的早課,隻怕又要被掌門師兄訓斥,想起早課要講的內容,張良一閉眼就睡著了,實在沒工夫去想為什麽本應該是伏念教授的課卻讓他來。
另一邊,伏念剛把幾個不好好休息睡覺的弟子訓了,從三省屋舍回來,又特意去了小聖賢莊後門將門栓帶上......這個子房,好歹是儒家三當家,怎一點三師公的樣子也沒有?比那成天調皮搗蛋的子明還不讓人省心......歎了一口氣,朝自己的住處而去,子房,但願終有一天,你能明白。
“咣當,醜時到”一聲綿長的更聲落下,躺在牢裏的子文突然哭了。
這種重獲新生的心情簡直跟見到遍地黃金一樣的感動,沒想到,我居然做到了!
子文抽泣著擠不出半滴眼淚,奶奶的,挺過來了!“老哥,老哥,老哥......”
將褲腰帶拴好,牢頭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走到牢房外,不耐煩地看著子文,“你又怎麽了?”
子文廢力的在腰間摸索,在牢頭準備回去睡覺前,總算掏出幾個“秦半兩”,無奈實在沒有力氣伸手將錢遞出去,“麻煩老哥,給我點吃的。”
牢頭撇撇嘴,拿起子文手裏的幾個秦半兩掂量掂量,大概是嫌棄太少了,又覺得有總比沒有好,“大晚上的哪裏去弄吃的,我那兒倒還有些白天沒吃完的苦菜。”
“就它!”
“好,等著”牢頭將錢收起來,去給子文拿吃的。
喝下兩碗水,直接抓把苦菜放進嘴裏,萬分慶幸,在這種餓得要死的情況下,我的味覺還沒有失調,這苦菜,原汁原味,爽利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