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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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亮的時候,子文整理好床鋪下樓,大半個月沒有洗澡,今天總算是呼吸到了幹淨的空氣,想起昨天晚上浴桶裏黑黝黝的水,子文就一陣膽寒。
進廚房一看,庖丁不在,為儒家準備的早飯已經裝好了放在灶台上,旁邊的肉粥和饃應該是為她準備的早餐。
在子文看來,庖丁心軟起來比盜蹠還要厲害,平時摳門的要死,可是對於自己人一直都是好吃好喝的待著,尤其在你受傷需要補身體的時候。
不過,肉粥上飄著的一層油是怎麽回事?
拿個饃提起食盒邊走邊吃,這樣送飯的時間就會多點,自己起得比平時早了約兩刻鍾,到了小聖賢莊正好是那群書呆子的飯點。
“哎?唉......”庖丁上完茅廁回來,看食盒不見了,碗裏的饃少了一個,就知道是子文送飯去了。
昨天不是叫他好好休養一陣嗎?這小子一點也沒有夥計該有的樣子,完全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轉念一想,庖丁又覺得欣慰,這才男子漢大丈夫應有的氣魄,子文以後一定能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
當然啦,這和他的教導有方是分不開的。
把食盒交給儒家弟子後,頓時覺得輕鬆了不少,甩甩快斷掉的手臂,覺得自己雖然沒用,但還是有進步空間的。
知道結局,何必執著緣由?
不管依附諸子百家中的哪棵大樹,在我沒有足夠的力量站穩一席之地前,能夠給我果子,有活路走的,就是我的選擇。
流沙是這塊土地上治愈不了的毒瘤,羅網組織遍布天下各處,如同生來就對立的兩個強者,注定會相互吞滅對方,既然強者之一已經替她做出選擇,就不需躊躇,新的時代正在開始,止步不前的人,隻會籠罩在死亡的屈辱之下。
不想變強的弱者,隻是可悲的窩囊廢,我不是窩囊廢,更不做永遠的弱者。
在牢裏的十幾天,再痛,子文也不會少鍛煉一分鍾;再癢,拿碗砸得手淤青,也不會撓一下。
養成一個好習慣,是一切的基礎,別人對你放鬆,自己再不克製點兒,懶惰就會在骨子裏根深蒂固,等你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一事無成了。
子文在樹下做熱身運動,突然想起某件事。
那位羅網頭子給我的到底是什麽藥?以我這十幾二十天的遭遇來看,絕對不是什麽吃了讓人飛簷走壁,金剛不壞的靈丹妙藥!難道是毒藥?!還是沒有解藥就腸穿肚爛的那種?不對不對,我這樣渣,沒必要這麽做。
唉,早知道就硬著頭皮、玩兒著性命問問了。
海鷗張開雙翅在空中滑過,它們時而盤旋歌唱,時而捉隻小魚,在它們的世界裏,這片廣闊的海域就是它們窮盡一生所要生活的意義。
吹著海風,感受著清新濕潤的空氣,張良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最喜歡每天的這個時辰,望著空中自由的鳥兒,整個人都精神了。
子聰看到張良,停下來標準地做了個禮,“三師公,早”然後急匆匆地向聞道書院而去。
“嗯”張良笑著搖了搖頭,今天是掌門師兄授課,怪不得子聰走的這麽急,還有半刻鍾,他應該還趕得及,不過,某些人就不一定了。
繼續往前麵走,廊上的落葉已被弟子打掃幹淨,接著一個拐彎,走過長廊,接壤的是一條青石小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那個‘某些人’來了。
天明快步地走著,今天他抄近路,應該趕得及吧?嘿嘿,今天一定不會再遲到了!“三師公早”天明走過張良身旁,招了個手便向前走去,發現張良嘴角勾起一絲笑意看著他......一般三師公有這個笑容......天明退回來,摸摸腦袋,“三師公今天不是你?”
“不好意思,我跟掌門師兄的課換了,今天的早課是他上”張良看著天明,笑容裏寫滿了“你慘了。”
“啊?!慘了,慘了,慘了......”天明立馬向前狂奔,三師公不提前通知他也就算了,少羽那個家夥怎麽也不給他說一聲,下了課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小弟!
實際上,昨天少羽要給天明說的時候,他已經在床上睡成了大字形。
“哎喲”伸了個懶腰,子文提著食盒從小聖賢莊的小門出去,這個時候有間客棧已經開始忙了,為了證明她已經脫胎換骨,絕不吃白食,她要趕緊回去幫忙才行,不過這個樣子確定不會嚇到客人們?
管他的,比起這張臉,相信庖丁的美食更有吸引力!
扶著脖子做頭部圓周運動,猛地一側頭,左邊那條路的盡頭飄出一個影子......
青青子衿,俊逸非凡,除了張良,子文想不出還有誰能隔著十萬八千裏就釋放出這種超然從容的氣質!
躬身,握拳,跨腳,不用大腦做出指令,子文快速跑著消失,在她變成強者之前,拒絕和這種智商無敵的人過多接觸!
庖丁是桑海最好的廚師,有間客棧是桑海最好的客棧,不是好在有多豪華,是貴在出自這裏的菜色都是精心烹飪,獨一無二,越是難做的菜,價格越不菲,辰時到午時是桑海城一天中人口流動最多的時候,這個時候,無論是夥計還是庖丁自己都在忙活著招呼客人。
在鍋裏翻炒幾下,彎腰去添柴火,每一道菜肴,火候都至關重要,有間客棧的夥計有七八個,可是沒一個和他配合得好,所以夥計們一般都是將配菜準備好,其他的都由他自己來做。
“哎!”庖丁一抬頭,差點被一食盒杵在腦袋上。
把食盒放在一邊,子文繞到灶火前,“掌,掌櫃的,我,我回來了...”
“看你氣喘喘噓噓的樣子,後麵有惡狗追你?”
“額......沒有”張良要是知道您老這樣罵他?會不會翻臉勒?哼哼,子文暗暗陰笑。
“那你這麽急幹嘛?”
“沒有啊,知道你生意興隆,想快點回來幫你嘛”將爐灶裏麵的灰掏出來一些,鏤空後的火燒得更旺。
“哼,算你小子良心未泯”將菜裝盤,放到與灶台平行相對的桌案上,盤子旁邊是寫了菜名的竹片。
“我對掌櫃您可是忠心耿耿呢,湯還是菜?”如果我沒記錯,蕨菜裏脊一般搭配清湯會更可口。
庖丁刷刷幾下把鐵鍋洗幹淨,“做個酸湯吧”子文退塊柴火出來,酸菜汁慢慢滲入水裏做出來的湯才算合格......
送飯、練功、鬥嘴穿插的日子過得很快很平靜,以至於這一天,盜蹠一張賤兮兮的臉突然冒在我眼前的時候,嚇得我直接一搓衣板拍了過去。
盜蹠靠著牆,翹著腿,彈落沾在衣領上的水珠,“反應變快了,看來苦頭沒白吃嘛~”
我一眼瞪過去,這就是差距啊,明明那麽近的距離,居然一下子就躲開那麽遠,我這輩子是達不到這種程度了。
阿門,來個五雷轟頂替我劈死他!“你這麽無聊,飯都白吃了呀?”
“喲!你是不服氣?”盜蹠環抱雙手偏頭看著我,一臉的‘有本事你咬我呀。’
此時此刻,盜蹠的臉離我隻有十公分,想都不用想,我就做了個決定,再拍一次!
盜蹠輕鬆飛到屋頂上,“哈哈,又沒中~”
“你!”想著我們間質的差距,我泄下氣來,心平氣和地坐下來繼續洗衣服,“時間不等人,有什麽事就說吧,我一會還要出去鍛煉身體。”
“鍛煉身體?對於你來說,有什麽用?還是跟我去據點吧,有事和你說。”
子文無言以對,盜蹠的毒舌,公孫玲瓏遇上都會退避三舍。
盜蹠從屋頂飛下來,子文走到他身旁,拍著他的肩膀,“小蹠啊,知道為什麽蓉姑娘不喜歡你嗎?”盜蹠的目光落在子文處,看他要說什麽,子文深吸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因為你太陽光了”聽完子文的話,盜蹠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卻沒發現子文背著他一臉壞笑。
隨意和大家打個招呼,挨著大鐵錘坐下,她以前是什麽樣子,今天就是什麽樣子,過於拘謹或假輕鬆,反而會引起他們的懷疑,掩藏情緒還不需要她在這些高手麵前班門弄斧。
不過怎麽交待被關押的這些日子,就需要好好想想了,弄不好,別人現在就可以把我當叛徒處理了,要知道她還什麽情報都沒有傳遞過啊。
子文回來的第二天,庖丁就仔仔細細地說了他的情況,現在看到他毫無異常的神色,小高心裏放下那個想法,“辛苦你了,子文。”
隱隱感覺到周遭的氣氛夾雜著幾分怪異,子文隨口答道,“不辛苦”爽得很~
瞅瞅蓋聶,他們的表情完全一致,我曾一度懷疑他們這些劍客的麵部神經是不是天生缺失或者後天損傷。
聽子文的口吻和往常一致,雪女眯著笑眼,如花般燦爛,“知道找你來是什麽事嗎?”
我在心裏加上手勢鄙視了幾下,臉上卻因為畏懼雪女的竹蕭不敢表現出來,“能有什麽好事,該不是丁掌櫃要給我加工錢吧。”
庖丁被子文的話噎住,“咳咳,這事兒我們回去商量”臭小子!幾天不收拾想造反了,這不是說我苛待他嗎?
“嗬,怎麽,又被扣工錢啦?”
“阿雪,今天叫子文來不說這個的”小高提示我們,別扯皮!
氣氛突然變得十分嚴肅,子文東張西望了一下,收起嬉皮笑臉,規矩地坐著。
見我拿出談正事該有的姿態,小高也不囉嗦,“想必,莫玄的事你也知道了......張良先生說,在事發之前他曾見過你們二人,雖然莫玄已經死了,可也留下許多隱患需要徹底清除幹淨,希望...子文你能將你們的談話內容如實相告。”
“當然你要是不想說的話,我們也沒有辦法不是”盜蹠的手肘靠在我的肩上,依舊經年不變的補刀。
我想了想,不說,等於將自己與墨家人的關係劃上一道裂縫,說了,一旦一步踏錯就會弄得裏外不是人,失去所有的屏障,小命岌岌可危......
“我一直覺得,莫玄沒有真的背叛墨家,即便那天他當著我和張良先生的麵斬釘截鐵的承認了”子文的眼裏透著悲涼,趙高告訴她,不要再過問莫玄的事,可是一時之間又怎麽能做得到?
“他從小在墨家長大,墨家就是他的家,他的魂,他的喜怒哀樂,墨家巨子、統領們的意誌就是他的意誌”子文側頭看著盜蹠的眼睛,緩緩地說,“他說他沒有自己,隻有墨家。”
生平樂觀積極,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能笑一笑的盜蹠,此刻,看著子文眼眶裏的淚花怎麽也笑不出來了。
莫玄那天就是死在他手裏。
“莫玄他......”小高的眉頭皺成一團,麵癱的臉上總算有了變化。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細細小小的口子又癢又麻,似乎在滲血,不知是不是應了那天莫玄說的話,每個活在亂世之中的人,雙手都將沾滿血腥,“他說,兩年來,滎陽,鹹陽,邯鄲被捕殺的墨家弟子,是他透露的消息,鏡湖醫莊的具體位置也是他傳遞給羅網的。”
“那你...為什麽說不相信莫玄背叛了墨家?”雪女看著子文,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
“哼”子文笑出淚來,人心真是最可怕的東西,當你容顏變化,那些口口聲聲親近相信你的人卻視你為怪物,避而遠之。
“對,他一共害死了一百七十七個墨家弟子,可是,有一個是重要的嗎?!”
大鐵錘一拍長案,麵前的竹筒灑出一些水來,“照你這麽說,那一百多條人命就白死了!!他們同樣是墨家出生入死的兄弟!”
“嗬,在機關城破之前,墨家分布在各處的弟子又何止一百?你又怎麽知道這一百多個人裏麵全是能為墨家出生入死的墨家弟子?”
看到小高猛然警覺起來的神色,子文站起來走到他身後,“莫玄今年二十六歲,在墨家二十一年零三個月,墨家什麽秘密他不知道,那處據點不曉得,那個據點的聯絡人沒見過?!可是,你們這些統領,又有哪個在這兩年內有半點損傷?”
“或許,是時機尚未成熟,莫玄沒有找到機會”小高並沒有因為子文的兩三句話亂了陣腳,相反,很快提出莫玄放長線釣大魚的想法。
“不要忘了,兩年前蓉姑娘是獨自一人在落山救治莫玄,你們一起從落山到桑海來也不過四個人。”
看著子文,話嘮盜蹠也沒話說了。
子文努力眨眨眼,不讓眼淚掉下來,“你們怎麽也不想想他出賣一百多個墨家兄弟就是為了你們不要被羅網盯上?”
“你是說莫玄他......”盜蹠並沒有將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他是為了你們啊!就是你們這些讓他視為理想,視為生命的墨家統領們!”說著說著,子文話裏全是火氣。
“子文,你冷靜點”盜蹠過來一把拉住我,“走開!” 一把甩開盜蹠,“至於他為什麽捅我一刀,我還沒想明白!可是,任何人都可以不相信他,你們怎麽可以不相信他!”子文失控地吼著,不止為莫玄,也為她這段日子的遭遇,更為現在受製於人。
“你小聲點兒!”小高站起來要製止我,一回頭,條件反射地打開雪女的手,差點被點穴!
“我偏不!怎麽樣?有種點死我,點死我,點死我啊!”我盯著眾人,現在他們眼裏的我一定和潑皮一樣,“不點了是吧?!我走!”將一快絹帛掏出來隨手一扔,“這就是你們要的東西!”隨後摔門而去,無所謂了,管他們怎麽看我!
見其他人都僵著,一直沒說話的蓋聶將絹帛撿起來一看,“這大概就是莫玄寧願背叛,也不願吐露實情的原因了。”
“桑海城附近的羅網分布圖和秦兵埋伏點!”大鐵錘偏頭一看,恍然大悟。
“可,那天官兵確實是莫玄引來的”雪女堅信這一點上,她是絕對絕對不會錯的。
小高說出上半句,“那麽隻有一個解釋。”
“莫玄有意求死”蓋聶答出下半句。
盜蹠靠著柱子,環抱雙手低頭沉思,雖然他很討厭這個人,可不得不承認蓋聶說的很對,“所以,莫玄更加不可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