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魔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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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門謝客後,夥計們各回各家,庖丁早早的去了隱秘據點,子文留在店裏做最後的等待。
    公輸家自製的單人滑翔機在空中來回盤旋,張開的機關翅膀與空氣摩擦出呼呼聲,也不知是什麽材質,在這更深霧重的夜裏,尤為靈活。
    趁著‘滑翔機’調頭的一瞬間,子文趕緊手腳並用的從二樓窗戶爬進自己的房間,幸好輕功大有進步,不然一定掛在窗戶邊上不來下不去。
    把從外麵帶回來的塵土清理幹淨,關上窗戶,然後去做吃的,下樓的時候子文特地看了大門,門栓沒有移動過的痕跡,跟她一個半時辰前離開的時候一樣,算算時間,庖丁應該快回來了。
    亥時,桑海天上地下的巡邏聲更為清晰,庖丁小心翼翼地走著,利用房簷屋角投射出的陰影隱藏自己。
    已經宵禁一個時辰,也不知道那小子睡了沒有。
    雖然囑咐過,但庖丁對子文的人品表示深度懷疑,尤其是李二妞三天兩頭的往有間客棧裏跑,子文居然對人家充耳不聞?
    為了逃避,飯都給他燒糊了七八次。
    七,八次啊!這都浪費多少錢啊!心疼~
    這不算什麽,過分的是自從跟著小蹠學輕功後,這小子就,變,拽,了!好幾次跟他說話也不理,扣了他半個月工錢也不見他跳腳,美味佳肴對他的吸引力也大大降低了,不像以前那麽流哈喇子了......欸,照理說,不該啊,子文又不是跟蓋聶小高學,跟那賊骨頭學,應該更加開朗才是,怎麽越來越悶了......
    一炷香後,庖丁在怨念中敲響了有間客棧的大門。
    聽到門裏有人回應,庖丁不再敲了,注視四周的環境,以免一個不小心被公輸家的弟子看到。
    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庖丁摸摸下巴,回頭看了看大門,尋思著子文有沒有什麽‘陰謀詭計’。
    這小子不但沒有睡,連門都記得鎖了,他以前可是常常說桑海治安好不鎖門的,還料到他今天沒吃晚飯,你說奇怪不奇怪?
    庖丁遲疑地坐下,看著一桌子的菜,倒不是嫌棄子文的廚藝比自己差了十萬八千裏,而是沒有一道菜燒糊。
    這不是子文的水平,更引人懷疑啊......“你?”
    子文眨眨眼,嘬了嘬筷子,飯碗裏杵杵,然後吃起來,“我試給你看,沒毒~”
    從食物外觀來看,庖丁覺得可以打八分,於是,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菜葉......正常,比起自己的美食固然不值一提,可沒有絲毫異常,這絕對不是子文!
    唯一的解釋是......
    “啊呀!死胖子幹嘛啊!”丁胖子一躍而起,端住子文的臉扯來扯去,情急之下子文口不擇言。
    庖丁後跳三步,這個子文,是,真,的!
    我摸摸自己的臉皮,雖然有點腫了,但還在肉上貼著,剛才真有那麽一瞬,我希望庖丁趕緊被羅網抓去暴打一頓,然後餓成個瘦子。
    “嘿,嘿嘿,這個,這個,掌櫃我真沒想到你小子轉性了”庖丁被子文盯得心裏發毛,這是多麽怨毒的眼神啊。
    子文揉揉臉,坐下繼續吃飯,現在她看到的每一粒米都是庖丁。
    咦~
    這小子居然不罵娘,不瞪眼,不吐口水?奇怪,難道是在牢中被毒打的後遺症發作啦?
    這就怪不得他越發舉止異常了。
    比起桑海詭譎局勢,在個人情感上,庖丁覺得應該把子文‘帶去讓荀夫子看看腦子放在第一位’。
    獻殷勤果然不是我的風格,蒙頭大睡才是我的常態,睡覺前複習一遍今天所學,那群閻王可不好糊弄。
    輕功也不能落下,唉......子文無聲歎息,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十二個時辰,似乎有點不夠用啊。
    今天閻王教了我什麽?
    哦!點穴......入門。
    穴位分布在骨之間,骨兩端,血管神經比較多的位置,所謂奇經八脈就是人體經絡的一個走向。
    那是橫著走,還是豎著走?
    嗯......經,應該是豎著走,奇就是交錯的意思,肯定是這樣!
    這樣的話,就隻剩八脈了,任督二脈、衝脈、呆脈,袋賣,還是代買?就帶脈吧!陰陽蹺脈、陰陽維脈。
    然後,我默數了一下,剛好八個耶~
    除了奇經八脈,還教了那些東西?腦子裏一團漿糊,無奈子文隻能將下午丁胖子走後的事重新回憶一遍:
    丁胖子走了後的四分之一個時辰,她也溜了,細節跳過。
    在指定的地方見到羅網‘天殺地絕’的傻雞(殺級)殺手,細節跳過。
    傻雞教她點穴,被氣得直抽抽,完全喪失了殺手的冷靜氣質,具體怎麽氣得跳過。
    傻雞教她認穴位,想拔刀砍她,嗯,脾氣不好,跳過......
    總結了一下,‘傻雞’說人體有七百二十個穴位,五十二個單穴,三百零九個雙穴,五十個經外奇穴。
    有一百零八個要害穴,其中七十二個隨便摸摸按按,不會傷人身體,其餘三十六個是致命穴,俗稱‘死穴’......
    嗯,怎麽說呢?相信我和大多數人想的一樣,在個人印象裏,死穴隻有一個。
    於是乎,‘傻雞’真的把刀架我脖子上了。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哦,對了,嚴格是愛。
    ......
    不負‘傻雞’麵罩下依舊看得出,憋屈到扭曲的一張臉,我準確的記住了十一個至暈穴,三十六個致命穴。
    嘖!窩在被子裏的子文打了個激靈,腦袋裏好像什麽穴位名稱都沒儲存進去,算了,明天去墨家據點要個人體穴位圖吧,拿回來照著自己紮自己就記住了。
    巡邏衛隊直到天際發白才清點了人數收隊,桑海上空的‘公輸牌滑翔機’在第一個小販擺攤做生意前歸去,這裏的民眾,又多過了一個平安的夜晚。
    黎明的院落內,勁風掃過,激發出的氣流催落周遭樹葉,露珠滴下,挽手回旋彈回到葉上,丹田調息,氣流運轉全身,今天的晨練才算完畢。
    身穿過膝襦衣的小廝,機靈地遞上一塊方巾,待他擦過汗後,雙手接過放到一邊的架子上,再換一塊幹淨的以供其洗漱。
    知道主子不喜歡在屋內用餐,此時也不在鹹陽,小廝將棋盤撤走,端上早飯放到打磨光滑的石桌上。
    淺嚐一口今早的肉粥,倒不像前幾天那麽油膩,“這是什麽?”
    小斯雙手彎著身子,低頭道,“回十三公子,這是昨日申時長公子殿下派人送來的銀鱘,囑咐小奴加以梅花、山楂熬製成粥,說此可健脾益胃,治食欲不振。”
    公子高無奈地笑了笑,不過是昨天去覲見,皇長兄看到自己瘦了點,就管起他吃什麽呢?這都多少年了,皇長兄怎麽還把他當小孩子。
    見主子這次終於把早飯吃完,小廝總算鬆了一口氣,雙目也明朗起來,心裏默念,還是長公子殿下有辦法。
    吃完飯,公子高覺得胃舒服多了,額......看來在皇長兄麵前,自己果然還是個孩子。
    然後很自然地把碗放到托盤裏,自家小廝卻沒有動作。
    “韓談?”小廝沒想到自己放鬆過餘了,等反應過來,主子的一張臉已褪去了悅色。
    哎呀呀啊,小廝立馬下跪,臉上寫滿了‘我不是故意的!’不過韓談緊張的智商下降,他伏在地上,十三公子如何看得見他臉的?
    公子高搖搖頭,韓談是皇兄從自己府中挑選送來的,已跟著他十餘年,起初的時候覺得韓談機靈聰明,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說,可時間一長,他覺得自己錯了,要不是不願駁了皇兄麵子,真想把他打一頓再扔掉,“行了,下去......”
    主子心傷靜靜走,主子心煩靠邊走,主子厭煩趕緊走!
    韓談立馬爬起來,端起托盤跑了兩步,又硬著頭皮咬牙轉身跪下,露出不慎整潔的牙齒,“殿下,請求您讓我再說幾句話.....”
    公子高靜默不語,表示‘在我動手之前趕緊說完’。
    韓談將托盤放在原地,衝到公子高旁邊,附耳低語,說完趕緊連滾帶爬地消失......
    公子高旋即一記嗤笑,抬頭望到牆頭上攀爬著綠油油的藤蔓,這......是從院外蔓延進來的。
    蔓草猶不可除,何況君之寵愛?
    雖沒有蠻不講理的武薑,可自古效仿共叔段的人也不少。
    哼,到底是皇長兄平時對待兄弟們太縱容,還是有些人仗著恩寵,得意過了頭,忘了自己身份?
    公子高將手翻過來,空無的手心漸漸握攏成拳,十八弟,你終是沉不住氣了......
    隨著進駐桑海的軍隊越來越多,城門口的守衛連飛過眼前的蚊子都要多看幾眼,生怕是叛逆分子弄出的幻象。
    桑海街上依舊一派繁榮景象,可有間客棧這幾天的人卻少了很多,不是丁胖子貪錢漲價,是在店裏吃飯的客人少了。
    有人自己帶著飯具,點了菜帶回去吃,有人直接要求送貨上門,有人路過有間客棧咽了咽口水,閉了閉眼回家吃......
    有間客棧的生意不如以前那麽火爆熱鬧,銀子卻沒比以前少賺多少,桑海的大戶豈止小聖賢莊?
    越是富貴的人,越會享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專門請庖丁到府上做菜的有錢人也不少。
    來店裏吃飯的客人少了,洗碗打掃的工作量少了,外送的工作量相應翻了三四倍,縱使店裏有不少夥計,可每天下來,個個也是跑斷了腿,累彎了腰。
    其中有個夥計跟我的關係還不錯,在吃了我自製的酸梅湯後拉了三天肚子,外送的工作也就理所當然的讓我頂了,傍晚去看他的時候,他沒有生氣,反而友好地請我喝黃酒。
    半醉半醒之間,夥計同事勾肩搭背地問我,“你是不是丁掌櫃的私生子?額......”夥計同事打了個嗝,滿嘴的酒味噴在子文臉上.
    子文嫌棄拿手扇扇,笑了笑,兄弟你太幽默了,他怎麽可能生出我這麽優秀俊俏的兒子!
    “不然丁掌櫃幹嘛護短,你坐牢的時候那麽擔心,你坐牢回來變得這麽醜,也繼續讓你留在店裏,經常被你氣個半死也沒有趕你走......嘿嘿,一定是的對不對?”
    嗬,我隻聽到了你說我‘醜’這個字眼......
    子文拿起酒碗與夥計同事幹一個,然後倒在他碗裏,被他一並喝了,怎奈夥計同事肚子沒太好,喝了十七八碗,靠著子文昏昏欲睡。
    看著碗裏的倒影,笑容詭異卻不陌生,子文摸摸自己的臉,心裏問‘他’,被關了很久了吧?夥計同事不安分地動了動,碰到桌子,碗裏的倒影也隨之浮動,嘲諷般地點了點頭。
    我曾經天真的以為能關‘他’一輩子呢。
    每個人心裏都住了個魔鬼,佛祖飛身時尚且要化去邪惡的另一半,我又怎麽能關得住‘他’?
    連幹三碗,苦澀難忍,沒有一點醉意,嗬,子文你的酒量變好了。
    靠在子文肩頭的夥計同事已經睡熟,還真是相信她,就讓他這麽繼續相信好了,拉肚子總比死了強,就算以後知道酸梅湯裏放了“大黃”,他也應該感謝我,不是嗎?我保住了他的命。
    從夥計同事家裏出來,天已經黑了,風吹得人越發清醒,那個倒影站在我麵前也越發看的清楚。
    罷了,既然出來了,我又何必再把‘你’關回去?
    憑著白天的記憶,左轉進入一條寂靜無人的長巷,子文在某家人的後門停下,就是這裏了。
    今天這家人的家丁故意帶著她饒了好幾條胡同,可並不妨礙她用最短的時間找到這裏,羅網提供的消息可是能詳盡到你祖宗八代的墳埋在哪裏,被誰刨過。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這句話放在任何一個組織都合適,即便是龐大凶殘的羅網組織,也不免異心叛逃之人,這宅子的主人便是為數不多從羅網叛出還能活到現在的人。
    子文進去後,從門到牆頭,再到狗洞,各個出口立即被十幾個殺手把守封閉,說是聯合行動,其實就是找人盯住她,羅網不留無用無能之人,如果她不能完成這次任務,隻能給這個叛徒陪葬。
    天殺地絕的絕級殺手,周登,組織內位列第四等,級別不算太高,卻掌握著三十三名羅網殺手的潛伏名單,原名‘耳’,十年前叛逃羅網。
    羅網是修羅地獄,隱姓埋名,東躲西藏再久,從地獄逃出的惡鬼還是要回去的。
    望著眼前形容枯槁、眼神迷離的人,子文不敢相信他就是被羅網追查了十年,曾經殺人如麻的絕級殺手。
    周登長舒了一口氣,‘耳’這個名字很久沒有人提起過了,十年的亡命生涯,已經消耗了太多精力,他才過三十歲,便頭發花白、皺紋叢生,日複一日的恐懼著這一天的到來,又何止十年光景。
    “想不到他們竟會派一個新手來殺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提心吊膽的逃亡和蒼老並沒有磨滅耳作為一個殺手的素養。
    一字一句裏並沒有半點鄙視嘲諷,平靜地讓人覺得這隻是一場敘舊。
    我突然明白耳為什麽叛離羅網還能存活十年。
    子文出奇的沒有害怕畏懼,或許是因為關在心底那個魔鬼已然釋放,對生存的貪婪,對實力的追逐,勾起挑戰自我的欲望。
    又或者是對耳的敬重,本是被獵人圍追堵截的獵物,沒有抓狂的狗急跳牆,相反顯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平靜。
    耳緩緩抬起右手,手裏的長劍跳躍著白晃晃的光。
    我說,“好歹也給我一把刀吧?”
    一把劍扔了過來,暗夜之中,傻雞的聲音傳來,卻不是對我,“耳,如果你能殺了他,從今以後羅網不再追殺你。”
    周登眼中的迷離轉而銳利,這才是天殺地絕應有的本色。
    狹路相逢勇者勝,聽了傻雞剛才的話,他必然拚盡全力,我的勝算又少了兩分,真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還是最後一次執行任務。
    二人向彼此衝去,其他人猶如鬥獸場裏的看客。
    耳的長劍在黑色中劃過一道銀光,兵刃碰撞的一瞬間,我聽傻雞說什麽不止絕級雲雲......
    申寅年,肖虎,陰曆五月初三。
    子文徹夜未歸,早晨過來開店的夥計說子文和店裏另一個夥計喝酒,今早可能睡過了頭會晚點回來,庖丁便放心了,想著到底是少年人,有幾個酒肉朋友也很正常。
    之後,夥計們說起了昨夜桑海發生了件怪事。
    富商周登勾結盜匪,欺詐他人錢財,被官府下令連夜捉拿,但官兵趕到時,除了周府地上一灘粘糊糊的水,周登和他的瞎眼夫人以及奴婢八人早已不知去向,府內的金銀財寶也一件不剩。
    而周圍的巡邏衛隊、街坊四鄰卻沒有聽見半點動靜......再聽下去,就是些什麽妖怪做亂,冤魂報複的無稽之談,庖丁沒了興趣,讓夥計們看著店,自己去街上買些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