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父的心思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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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睜開雙眼,又一次從夢中驚醒。
嬴政翻身坐起,看向銅鏡中的自己,剛過醜時,才睡了一會兒,你們...連夢裏也要和我作對?
放眼望去,寢殿裏燭火通明,空曠地聽得見火星呲咧的回響,卻照不到最陰暗的角落。
阿音,怕是連你也忘了我的身體裏,也流淌著楚人的血液,還是......你們都覺得朕無心?
血肉之軀,豈會無心;萬仞之路,豈能有心。
帝苑之內,少時流亡,從一開始,注定了無情。
可.....他還是你和我的兒子。
我看著你纖細的腰腹一天天大起來,明知道你被肚子裏的孩子折騰嘔吐眩暈不止,卻沒有一點辦法讓你不那麽辛苦,那時,我第一次意識到,即便身為帝王,也有做不到的事。
你一直不知道吧?兒子來到世上第一個抱他的人是我,不是乳娘。
軟綿綿、皺巴巴,好奇怪又可愛的小動物~
隻是,那日你疼得昏睡了好幾天,後來仲父要我處理國事,阿姆也總提醒我,為王者,萬不可有被人牽製的軟肋,所以很久沒有去看你,也......不敢去看你。
他才會走路的那會兒,一搖一擺的,我悄悄牽著他去梅園尋你,其實不是要責怪你不識禮數,沒有照顧好他,隻是擔心梅園的風大,正殿的台階太高,我希望護你和孩子周全。
除掉嫪毐與阿姆生下的兩個便宜弟郎後,見到你的時間越來越少,即便帶著兒子過來請安,你也總是遠遠地施禮。
最後一次去你的宮中,宮人跪滿一地,站在門外,裏麵的哭聲戛然而止,哼,這些奴婢,別的沒記住,就記住我厭惡哭聲?!可見他們平日伺候你們母子有多麽不用心!
門口到榻上,不過數十步的距離,卻怎麽也抬不起腳進去,內侍戰戰兢兢地提醒尊貴之人勿近逝者屍身。
轉身離開,內侍以為我惱怒,嚇得哆嗦又不敢不跟上,我其實是實在沒有辦法再冷靜地去看你最後的模樣。
我......阿音,你去的時候,是否對我怨恨至極?
嗬,無妨,朕隻希望有朝一日,他的王旗下,萬眾俯首。
去往上郡,路途崎嶇,扶蘇下了馬車,策馬前行幾十裏都沒有人煙,父皇統一天下已有多年,卻還有這樣死氣沉沉的無毛之地,可見戰爭帶來的傷痛有多麽可怕,內心深沉壓抑不住的聲音一遍遍說著,不要再有任何戰爭。
如果父皇能采用他的建議......想起嬴政轉過身不願意看自己,扶蘇拉著韁繩的手使得力氣大了些,扯得傷口犯疼。
“公子,你的傷?”
“無妨,已經絲毫不覺得痛了”......
神農令是曆代俠魁相傳之物,如同墨眉一樣,傳承農家信仰,號令農家弟子。
烈山堂和共工堂雖然與神農堂不和,可骨子裏流淌著祖祖輩輩的農家血脈以及極度膨脹的權利欲望,讓田虎田仲都想搶先一步得到熒惑碎片,完成神農令發出的命令,成為下一代俠魁,號令農家。
二十年前,農家還不像現在這樣四分五裂。
俠魁,農家神農堂朱滑頭,秦國駙馬爺昌平君三人是極好的知己,一樣的信仰,一樣的報複,驅策著他們不斷為理想中的天下前行,然功業相反,成敗易變,到最後卻是嬴政登上帝位,以戰火殺伐,踏平天下,統一六國。
也許說出去,朱老頭自己都不會相信,農家想要輔助公子扶蘇,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性情與身份,一個宅心仁厚的皇長子,秦楚兩國共同的孩子,還因為對於扶蘇舅父昌平君的承諾。
魚竿顫動,又有魚兒上鉤了,把魚兒放到竹簍裏,竿放在一邊,朱老頭雙手撐著下巴,曲著矮胖的身子像一個肉球一樣安靜地坐在湖邊。
唉,想不到羅網這麽快就對農家動手了,更想不到嬴政會將扶蘇外放上郡,可惜上郡未必安全......唉,昌平君呐昌平君,你這個死老鬼倒是去得幹脆,留著老子給你們擦屁股~
出了桑海,一路上的景象越來越蕭條,不是冬季的寒冷幹燥,而是一種,一種......想了半天,我覺得這種感覺就像當年魯迅看到沒落頹廢、像死水的國家一樣。
羅網對張良的監視,沒有一刻放鬆過,除了我之外,還派了不少死士。
張良能夠外出的時間非常有限,又不能引人注目,趁著夜色趕路,已過了三個長亭,月亮下去的時候,張良終於決定停下休息一會兒。
“好在前麵三分之二的路程是騎馬,否則靠兩條腿耽誤的時間就太多了”更重要的是某人會有意見。
要你說?心太累,不想開口。
子文斜靠著樹坐著啃大餅,順手從腰間解下水袋,才發現裏麵已經沒水了......不對,水的分量我計算過,不會沒有。
“子文如果不介意的話,就和子房同飲一壺吧”張良將自己的水袋遞到子文麵前,見她沒有伸手,帶著微微笑意又往前送了送。
這這這,我可沒和別人喝一袋水的習慣!
子文有點手足無措站起來,“我,我...我聽見流水聲,附近應該有水源,路,路還遠,你的還是留著,我自己去取一點!”
張良也沒有介意,收回水袋,輕輕應了一聲,“好。”
子文略尷尬地繞過張良,剛跨出一步,猛然抬頭!將水袋拿到身前狠狠捏了一把,並未停下,往水流聲傳來的方向去。
子文說去找水源,就真的循著水聲而去,張良留在原地,等著夜色從樹冠上一點點褪去,攥緊了手中的水囊,子文,你千萬別讓我失望。
樹林裏的視野更暗一些,暫時摒棄一個殺手的敏銳,像當初懵懂無知的自己,子文隻憑著聽力追尋水聲,不刻意讓自己受傷,荊棘劃破皮膚也不嚷嚷,在他們眼裏的我成長還沒有那麽快,隻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會用這個來試我。
習慣,日積月累難以割舍的習慣。
羅網執行任務,隻求結果不論過程,接受考驗同去執行任務時,誰先完成誰就能活下來,得到進一步的名利,因此不擇手段就是常事了。
所以,羅網之中漸漸形成了兩個習慣,絕對不與人同飲一壺水,以防下毒;野外溪邊喝水時,身子是隨時向後側,以防偷襲和野獸攻擊。
這也許對於警惕性高的人來說沒什麽特殊的,張良也不會太奇怪,可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習慣,一個他絕對記得的習慣。
路癡,我是一個路癡。
這是子文曾在與大家交談中自己說過,幾個月前在小聖賢莊後山親身實踐過的習慣。
試問一個從小到大路癡的人,怎麽會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到林子裏到處亂竄?
可惜,反應不夠快,但剛才我如果退回去,刻意掩飾,就證明他的猜想是真的。
上次魚形繭的事情恐怕他還沒有完全相信,這一次再不能給出一個讓他滿意的答案,隻怕他要動真格的了......
尋著水聲,在灌木叢下,果然有一條溪流。
細細檢查水囊,並沒有發現任何缺口,將水囊灌滿水,也沒見有水漏出......也對,既然水囊要有問題,怎麽會被我看出來?
手放到溪水之上,看著兩指之間的細針從銀白變成了黑色,子文放鬆力道,細針沒入水流。
銀質物之所以可以拿來試毒,是因為銀不但能和硫化物產生化學反應,更因為銀有淨化水源的功效,細針變得這麽黑,說明這條小溪的有害物質太超標了。
拿著水囊,閉著眼睛轉圈到頭暈,向停下的正前方走去,路癡就是這樣決定去路的......
“啊......”剛走出不到五米,子文陷進泥潭,雙腳被周圍交錯的灌木叢死死纏繞,模糊的視野裏,地麵的藤蔓像蛇一樣往身上每一處可以活動的關節上爬,一圈又一圈,將子文牢牢捆住,完全限製她的動作。
陣法?!子文越是掙紮,藤蔓捆的越是緊......
海月小築的地理位置比將軍府更加優越,八方風向盡數交匯,更能夠覺察局勢。
趙高低頭看著與天上一致的水中月,同樣是看得見摸不著,又何必費勁力氣仰望?低頭就能看到的東西,孰真孰假有什麽重要,其實,大家的結局都是一樣。
早晨為扶蘇敬上的一杯祭酒,已經沉入水底。
驚鯢應該得手了。
農家?哼,我倒真的很希望看到神農之力呢......
流沙救出盜蹠庖丁,墨家玄武機關成功接應,青蓮火焰蛇毒對端木蓉傷勢頗有助益,流沙算是還了墨家兩個人情,又因張良蓋聶的緣故,各家聯合勢力的關係表麵上好了很多,帶頭大哥不在,時常共處交換情報,留守的人碰麵次數也就多了。
雪女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能和赤練心平氣和地說上幾句話。
尤其每次看到昏迷不醒的蓉姑娘,雪女就特別想在赤練牧蛇的時候,給她弄死幾條......然而到最後,這個願望總是落空。
當然,每當願望落空時,盜蹠總是自覺站的很遠......在盜千機銅盤之前,雪女有些不明白為什麽盜蹠不滿的是蓋聶而不是重傷蓉姐姐的流沙白鳳,可後來與流沙接觸久了,她漸漸懂得盜蹠的心情。
那日的情況下,即便不是蓉姐姐,也會是其他人,流沙從來不會計較出手傷人,而是出手的價值。
一個女子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劍聖安危,保護了那個想要保護所有人卻沒有做到的人,這才是盜蹠最生氣的原因。
想起人生中遇到第一個以為可以相守一生的人,雪女釋然地笑了,如果沒有他,後來也不會遇到小高......人的緣分就是這樣奇妙,總是在意料之外撥動心弦,羈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