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疾而終,何其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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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我眼中見星光萬千,那是因為我在看你。
    “嗯”聽子文叫他,公子高轉過身來。
    彼時我站在門裏陰影之中,見他朝我走來,清淡的笑容,黃昏中豔烈如火......雙腳像是壓著千斤大石,重得眼前低矮的門檻也跨不過去......這...我這是怎麽了......
    公子高換了一深藏青色衣服,微微將右手向後收,以免子文趁他不備查看他手上的傷勢,“走路動作慢些,你腿腳關節凍傷得厲害,再有損壞,隻怕要不良於行。”
    他左手隔著袖子,扶住我跨過那道門檻,一開口便絮絮叨叨地囑咐著細枝末節,“關節凍傷的恢複在這幾日尤為重要,必須保暖,棉布裹了麽?別以後上了年紀,落下一身病痛......”
    我不敢問他從哪裏冒出來,他為什麽從那蛇精病魔爪中救下我......更不敢回想沒有遇到小姑娘之前,他是不是......努力克製住自己內心深處不該有的欲望,卻怎麽也阻止不了那些畫麵在腦海裏浮現。
    他替我出頭、教我武功,不止一回地被我坑了,卻還願意帶我吃遍桑海的大街小巷,還有......夢裏漫長的溫暖就是現在手心的溫暖。
    “這藥對你很有好處,隻是塗上去之後有些癢,一會兒癢的時候你不準撓。”
    子文寡淡地把公子高的手拿開,“我知道”坐在籬笆旁邊的石凳上,感知自己的內心,如漫天雲霧纏繞在起伏的山峰之間,剪不斷理還亂。
    公子高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會,繼而淡淡笑了笑,比起前兩次,他現在倒沒那麽拘謹了,“抱歉,囉嗦了些。”
    “你走吧,做你該做的,我會當沒見過你,那......”那小姑娘我會處理掉,沒人會知道你見過我,救過我,照顧我。
    什麽情況會怕別人發現自己本性惡毒?麵對位高權重、實力遠高於自己的人,或者......看在眼裏的人。
    子文沒敢當著公子高的麵把後半句後說出來,小姑娘正好抱著一捆柴火回來,“喂!這是我家,要走也是你走,再說了,他救了你,你怎麽能這樣跟他說話?”
    無名火剛好沒地方撒,“關你屁事!”一爆粗口,口水四濺,滑稽到底。
    “哇哈哈哈......你的牙......”小姑娘指著子文,笑的撕心裂肺。
    憋屈、鬱悶和憤恨......自卑。
    子文從未覺得如此難堪,又固執地坐在原地不肯逃離...我怕我逃了,以後就真的跨不過這道坎了。
    扭過頭轉到一邊,控製住情緒......就差那麽一點,沒衝出去掐死這丫頭片子。
    子文拚命靜下心來想自己到底是怎麽了,又不是沒被人嘲笑過,怎麽還會如此在意?
    但此時此刻,爺爺的根本靜不下來!
    小姑娘的笑聲,強有力且毫不停歇地回響在子文耳邊,笑聲間還聽不出間隔。
    看著子文極度難堪卻還有強忍著不發作的模樣,公子高一把提起笑到失控的小姑娘,態度嚴肅到要打人,“小宛,別笑了......”
    咦?笑聲戛然而止,子文回頭去看,小宛抱著一捆柴正往灶台那兒走,瘦弱的背影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啊喲喂~怎麽哭了呢?剛才不是還在笑我麽,你笑啊,你倒是在笑一個給我看看呀~
    轉眼見某人眼睛都亮了,公子高抹了抹鼻子,眉稍眼角都揚起了光,豁然開朗。
    有些決定看似艱難糾結,其實當你一念之間做出選擇,無論對錯,結局如何,反而會順其自然。
    “那我便把自己交給你了”那一刻,抱著凍得發紫的她,其實什麽都無所謂了。
    瞥了瞥公子高,他剛才居然沒和小姑娘一起笑我?
    不應該啊,換了我可忍不住,“想笑就笑,你不是第一個,我這副樣子確實很滑稽”子文擠出個大大的微笑,空了的牙兩邊搭配一臉水泡印子,再加一個剪刀手~
    怎麽樣,夠惡心吧?
    他還是不笑,臉也沒憋到發紅,更沒有半分強忍的意味,像從前在小聖賢莊的時候,無論我說錯什麽,馬步紮得多差勁,還是一招格鬥術要練幾十遍,都不會笑我,罵我,跟我生氣。
    “你怎麽不笑,為什麽不笑?!別人都笑我,你什麽不笑?!”我不想在乎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在意我!
    “我為何要笑?我生平最討厭別人在我傷口上撒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老子懶得和你說!子文撇過頭,不再理會公子高。
    越是表現自己不在意,就越是在意,子文就是這樣的人。
    “皇帝陛下,人已經押入死牢”影密衛雙手將赤色令牌舉過頭頂。
    嬴政收回令牌,捏在手心,“公子高還沒回來?”
    “回陛下,十三皇子承諾一定會在剿滅陰陽家的行動開始之前回來,萬請陛下寬心。”
    “寬心?哼,如今這天下,還有能讓朕寬心之人嗎?”你到底是隨心而去了。
    盛極必衰,流轉始終,占盡優勢賭局,輸了,就是一無所有。
    桑海富商白家,為陰陽家提供外界消息,陰陽家為他提供財路。
    白家一共有兩個女兒,正房所生的女兒留在身邊,私生女送往陰陽家。
    白煉金是陰陽家少司命前一輩中最出色的弟子,卻因五年前犯了錯,被逐出陰陽家,而她回陰陽家的唯一希望就是帶回當年被十四拿走的東西。
    白煉金追捕了十四三年,所有的心思計謀卻是為他人做嫁衣,子文作為這場布局的受益者和受害者,也起著導.火.索的作用,引出作為陰陽家弟子的白煉金等人,讓他們在大秦的土地公然搶奪、暴露野心,為秦國除掉陰陽家提供了鐵證。
    “大人,宮中傳來消息,最遲東巡之後。”
    “乘風遠航,巨浪沉船,陰陽家的好日子到頭了”一枚小小的棋子卻起到了大獲全勝的作用,她這一步走的很是出色,趙高預感欽原會成為比驚鯢還要出色的利劍。
    “欽原呢?”
    龍修如實回答,“失蹤了,屬下......”
    趙高側目,陰寒抖落周身,讓人敬而遠之,“你想說什麽?”
    “欽原正式加入羅網之前,曾有兩年完全不在羅網掌控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龍修負責向各個殺手傳達指令,從來安分守己,並非搬弄是非之人,他的話,不得不設為欽原失蹤的原因之一。
    水性無常,無拘無束。
    趙高的戾氣振得平靜的水麵泛起波紋,“今天是五月九日,若到了二十日,欽原還沒有回來複命,傾羅網之力解決她。”
    收到來自帝國內部那位朋友的消息,張良鬆了一口氣,幸而這一次這位‘朋友’沒有太大的損傷,不然他真不知要怎樣償還了。
    隻是......張良想起空蕩漆黑的地下暗道,手裏的韁繩不由得拉緊,白煉金已被關進秦國死牢,關於蒼龍七宿的盒子也被麟兒放在雲中君住處,遭影密衛發現,陰陽家很快會得到應有的下場。
    唯有子文,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駕”抽一鞭馬兒,駿馬跑得更快,大鐵錘、逍遙子已經在來接頭的路上,青龍計劃容不得半點耽擱......他實在沒有太多的時間花在別的事情上,即便抽出片刻的時間去打聽子文是死是活。
    暴雨之前,天氣悶熱難耐,山裏蚊蟲多到成群結隊出入屋舍,更是難以入眠。
    自小生長在皇宮又住在最低處茅屋裏的公子高,在這樣的夜晚,有點小小的不適應。
    出門洗把冷水臉,挽起袖子看到右臂上凹陷的疤痕,公子高啞然失笑,沒了牙還能咬的這麽厲害,真是服了她了~
    “嘶~”塗了藥半夜癢得睡不著的子文撓著背從房間裏出來......然後趕緊走回去!
    “子文?”
    我慌什麽?!淡定,一定要目不斜視,視若無睹,目中無人,趾高氣揚......子文悻悻地走過去,慫得把手背在身後,這麽點動靜也能被發現。
    看子文後頸的領子有些張開,公子高將擦手的布一放,嚴厲道,“不是說過不準撓麽,你身上的疤痕還不夠多嗎?”
    喲謔,“要你管!我喜......嗯?”他是怎麽知道我身上有很多疤痕的?
    “臭流氓!”子文立即漲紅了臉,指著公子高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你你...你怎麽能這樣,我我我我...你,你太欺負人啦!”結巴地不知道髒話怎麽罵。
    饒是再好的修養,被人噴了滿臉吐沫星子,也是不舒坦的,但看子文發抖得嘴唇都在顫,抓得身側的衣服皺成一團,眼神又慫又氣,比自己還委屈,似乎是......
    公子高輕拍子文腦門,“你瞎想些什麽,從頭到尾的上藥換衣服,都是小宛幫你做的。”
    啥?子文捂臉,瞬間恍然大悟,“......”然而剛剛那種傻逼表現,實在是丟人呐~
    天殺的,我怎麽會有這種肮髒齷齪的想法,但素...但素真的一點點也沒有?雖然說你為人正直,但是我人不怎麽樣啊~
    保不齊...我做過什麽不可描述的事。
    看子文捂著臉的手分開一條縫隙,尷尬又想問的模樣,公子高摸著自己的心窩,近到她跟前,直接了當,“我向你保證,我沒有與你有任何‘直接接觸’,即便是你夢魘的時候,我也隻是看著你,以免你傷到小宛和自己。”
    子文當然明白他說的‘直接接觸’是什麽......可這下,更尷尬了,手根本沒敢放下來。
    像是七八十歲的老大爺,公子高的耐心總是用不完,心平氣和的繼續解釋,“我並不是急色之徒,再者我視你為友,斷然不會如此,信我就點點頭,嗯?”
    子文縮成一團,“......”乖乖點點頭~
    “好了,傷口應該沒那麽癢了,去睡吧。”
    “嗯...”子文著捂臉再次點點頭,透過指間的縫隙看路回房。
    哎,公子高低眼看了看衣服,無奈地朝後山走去,必須得洗個澡了。
    等公子高回來的時候,屋裏多了淡淡的香味,茅屋三米之內再沒蚊蟲,放眼掃過,窗台上的一隻盤子裏,梧桐樹皮飄著嫋嫋青煙......
    龍飛過高,便是亢,從來沒有一種事物會無限製的興盛下去,生而預死,是宇宙變化的自然規律。
    陰陽家曾經協助秦國對抗諸子百家,自覺從日月星辰中掌握了天地萬物的運行規律,卻忘記流轉始終的道理,有朝一日會被諸子百家與秦國一起逼入死胡同。
    “陽極生陰,蜃樓起航之日也是陰陽家覆滅之時。”
    人在贏得彩頭的時候,最易自我膨脹,衛莊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張良,陰陽家是怎樣的對手,“洪水決堤的瞬間最為凶險,你有把握?”
    麵對衛莊的質疑,張良的決心沒有受到絲毫影響,“陰陽家的那幾位絕非善類,要將陰陽家連根拔起,當然不能隻靠我們自己。”
    天空刮過一陣大風,機關朱雀降落在茂密的樹林裏,隨著張良的目光望去,不一會兒,三個少年從林中走來。
    為首天明身背墨眉,一見了蓋聶便衝過來抱住他,“大叔,我好想你啊~”
    欣慰地摸摸少年又高了的頭,蓋聶感覺到這孩子的步伐輕了很多,“天明,你長大了。”
    石蘭少羽緊隨其後,見天明直直地盯著衛莊,少羽趕緊捶他後腦勺一下,並未多說什麽,“諸位久等了,要再上蜃樓,石蘭可以帶路。”
    天明摸了摸後腦勺,悶悶地哼了一聲,想著少羽的眼睛才剛好,沒有打回去。
    石蘭有些為難,雖然蜃樓上很多東西她都很熟,“再上蜃樓不難,可要找到蜃樓的總控製機關,還缺一樣東西。”
    引人側目的身姿婀娜而來,入耳的女聲無比嫵媚,“這是白鳳剛從麟兒那裏帶回來的。”
    衛莊意料之中地看著赤練遞出一卷略有分量的皮帛,“有了蜃樓的總圖,蜀山可以行動了。”
    受驚的野雞一家各自撲騰著翅膀努力高飛,子文一腳踏過地麵,連著幾個前空翻超過野雞,手裏的樹枝以自身為中心旋轉三百六十度,依次打落野雞父親、兒子、母親。
    看著樹枝上的血跡,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地了,手腳關節完全恢複靈敏度......撿起三隻野雞,子文苦笑,是說再見的時候了。
    “哇!瘋婆子,你不但人變好看了,菜也做得啦~”看著一桌子精致的菜肴,小宛直流口水,覺得瘋婆子也蠻可愛的。
    “嗯~好吃好吃~”
    對比胡吃海塞的小宛,公子高吃得斯文有禮,發現子文在看他,禮貌地笑笑,接著細嚼慢咽,這麽多菜,小宛塞不完的。
    安心坐在大樹下乘涼,幾米開外都能聞見梧桐樹皮的清香,子文去後山洗完澡回來,徑直過來挨著他坐下。
    就這麽坐了半個時辰,看了看換回男裝的子文,望著自己那間茅屋,公子高說了句意料之外的話,“多虧了你,我這自小養在四四方方天地裏的人才能好眠。”
    子文自嘲地笑笑,“喝,原是我拖累了你,有什麽好在意的,你......不該救我。”
    看著她透亮的眼睛,“十天前,看你被困在水裏的時候,起初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現在都沒關係了。”
    隨心而去,不問因果。
    子文好氣歎了歎,自己都為他鳴不平,“為什麽不問?”
    為什麽不問我這狠毒的武功是哪兒學的,為什麽不問我找十四幹嘛,為什麽不問十四的秘密是什麽,為什麽不問我是不是墨家的叛逆分子......
    公子高清淡地笑著,“我無權過問你的私事”更不想變成一個讓你討厭的人。
    對於公子高這種毫無危機意識的態度,我很不滿!
    “如果我現在把刀架你脖子上,你還覺得是私事?”你這不是缺心眼是啥!
    “從前我說過,你不說,我不問,無論何時何地何事”公子高目光灼灼地看著眼前的姑娘,“哪怕有一日你我性命相搏,依舊如此。”
    “你...”你回去以後,該怎麽辦。
    見子文眼中閃閃爍爍,公子高藏著袖子裏的手動了動,終是什麽也沒做,“無妨,我...定會無事。”
    我撇過頭,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他的臉,隻覺得心裏堵的慌,甚至覺得跟他坐在一起的資格都沒有......連忙裝做要回屋睡覺,卻聽他在身後說,“散夥飯都吃了,就別一個人連夜離開了,這兒的山路極易迷路,明早我送你。”
    良久,子文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