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巡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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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無所有的孩子要學會比別人更加努力地奔跑,才能逾越生命的鴻溝。
    日夜兼程四天四夜,子文與墨家在琅琊郡匯合,沿途留下記號的不是張良,而是一直被人笑話有頭沒腦、說話傷人的大鐵錘。
    大鐵錘不是沒腦,在端木蓉被流沙抓住的時候,他也曾阻攔盜蹠不要意氣用事;他更沒有自私,隻是想保護他的信念和重要的人與事,太過善惡分明;他不是真的嫌棄、看不上天明,隻是很多時候,不願意藏著掖著。
    喜歡就是百分之一百的喜歡,討厭就指著對方的鼻子罵出來,即便麵對實力強他十倍的衛莊,當年燕國戰場上坐擁數萬雄獅的蒙恬。
    墨家這種近乎害人害己的同袍情義,又一次幫了子文大忙。
    比起其他的門派,墨家更加重視朋友的生命。
    “辛苦了!”拍拍子文的肩膀,這小子又結實了不少。
    嘶~子文以水聲掩蓋被大鐵錘拍疼了聲音,這手勁重得能砸核桃了。
    “喲~多日不見,小野貓好看了呢~”
    大鐵錘護短肯定是真的,跟赤練抬杠道,“哼,我倒覺得男人多幾條疤才更有味道!子文,你說對不對!”
    “啪”大鐵錘一掌拍在四天前被亂神砍傷的肩膀上,疼得我直接從凳子上跳下來。
    “鐵錘哥,你說的都對,我一會就拉兩道疤在臉上”身為墨家弟子,討好統領是必修課程~
    “嗯~那道不用~”
    幸好大鐵錘還不是很執著。
    “哼”赤練無趣地哼了一聲,甩甩頭發離開。
    老話說,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等子文一覺睡醒的時候,那些高個子已經在激烈的商談如何在東巡路上打嬴政黑手的事了。
    出門悄悄潛到赤練屋裏,夜深人靜之時,跟著她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由一條白蛇帶路,走了一刻鍾左右,在黑暗盡頭見到白發飄揚的流沙主人。
    “衛先生......”
    將衛莊需要知道的事情交待完畢,赤練把子文需要的東西交到她手裏,“你應得的。”
    我剛一伸手,赤練又把東西收回,若有所指,“你就不關心關心,子房怎麽樣了?”
    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沒頭沒腦的來這麽一句,“張先生如何與我無關,有你們在,也輪不到我來關心,況且......”
    子文瞄了衛莊一眼,親昵地貼近赤練耳邊,“流決不允許我靠近他”退開一步,禮節性笑著一拜,“子文先走一步。”
    衛莊看了赤練一眼,表情如常。
    陰陽家的人各自為政,實力卻相當可怕,即便折了星魂、大司命,依舊強大到以一敵十。
    配合公輸家的機關術,墨家一行人設下的伏擊點,被打掉了十八處,擒獲的俘虜沒用的斬首示眾,有用收監入獄,受盡折磨。
    其中生擒的便有庖丁、隱蝠、機關無雙、阿忠以及數十名道家人宗弟子。
    從儒家卷入海月小築遇刺案,農家六堂為了俠魁之位相互撕咬,道家人宗天宗兩敗俱傷......到如今舉步維艱、損兵折將,衛莊漸漸意識到當初的猜測,是正確的,庖丁從噬牙獄帶回的消息根本就是章邯預設的騙局。
    什麽影密衛和羅網相互作對,什麽熒惑之石,隻不過是真假參半的圈套。
    章邯甚至不惜以自己為誘餌,隻是這個騙局的發展,脫離了掌控,被羅網無限的編織放大,加以利用。
    張良低頭思慮,章邯統帥影密衛,六劍奴六位一體、神乎其技,就算不敵縱橫,噬牙獄一戰,似乎放棄得也太早了,“而如今.....”
    衛莊目光銳利,狠戾自骨頭裏散出來,“如今正是收網的時刻。”
    誰輸誰贏,就要看誰的網撒得更大、更結實。
    甩掉跟蹤班老頭的大批陰陽家傀儡,乘坐在機關朱雀上,聽班老頭說起機關獸,“青龍是墨家機關術建造,卻是為了征戰誕生,唉~”
    子文抬高班老頭的肩膀,他的肩關節有些脫位了,“請班大師忍著點,很快就好。”
    “呃......謝謝你子文”班老頭動動手臂,子文動作很快,沒怎麽折騰他這把老骨頭,就把錯位的關節複原上藥了。
    一邊駕駛機關朱雀的天明急不可耐,“哎呀,班老頭你快接著說呀,墨家不是一向主張非攻,怎麽會建造征戰的機關獸?”
    機關朱雀震動了一下,子文趕緊按住坐不穩的班大師。
    小老頭立即吹胡子瞪眼,“臭小子!你給我好好駕駛......墨家祖師爺當年為阻止楚國攻打宋國,費盡一切心力,卻明白不能阻止天下所有的戰爭,而戰爭的來源便是無休止的野心和隔閡,如果大家都一樣,也許就沒有戰爭了.....所以,墨家祖師在臨終之前,寫下了青龍機關獸的建造方法,而這其中摻雜了公輸家機關術的理念,這才說,青龍主兵戰殺戮。”
    以戰止戰,世間的紛爭歸根結底來自於‘弱肉強食’這四個字,摧毀強大的,自然就沒有強弱之分,再加以製衡,自然就和平了?
    這樣的理想主義也許將來會實現,可惜,我看不到。
    徐夫子能打造天下一等一的利器,是墨家資曆最老的統領,原本是子文去幫他運送鑄劍工具,卻不想徐夫子為了得到重新鍛造淵虹的材料,不等子文而獨自行動,若不是子文提前回來,通知天明接應,整個青龍計劃很有可能就此終結。
    看著旁邊昏睡的徐夫子,班大師老態更甚,全然沒了平時的精神氣,“唉,老徐你一定要醒過來啊......”
    “放心吧,徐夫子的傷不重,況且蓉姑娘配製的傷藥天下無雙,一定會醒來的。”
    羅網要收的網從來都不止是一網打盡的網,更是兩敗俱傷的網。
    青龍啟動離不開班大師的墨家機關術,淵虹的重新鍛造離不開徐夫子的鑄劍術,試問,沒有像樣的兵器怎麽和敵人拚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
    羅網又怎麽坐收漁翁之利?
    青龍計劃要的不是阻止,而是促成。
    “蓉姑娘她......還好吧?”盜蹠臉上的笑容少了很多,唯有提到那個讓他掛念的姑娘,才得見昔日那如陽光一樣的笑容。
    天明張口就來,“怪女人...”
    “咳咳......”子文輕咳兩聲,提醒自家巨子,公共場合要莊重,莊重~
    天明心理神會,立馬裝起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額......端木統領身體已經好多了,隻是她和月兒都還需要調養一段時間,那個,這裏也不安全,本巨子就沒讓她們過來。”
    子文盜蹠腦門上不約而同地流下三排汗......
    五月二十六日,石蘭、少羽、天明再上蜃樓,帶著班大師細細解讀過的蜃樓總設計圖,暗中潛伏。
    反秦與平叛愈演愈烈,未至東巡,已是血流浪逐。
    流沙共計解決陰陽家一流弟子十七個,二三流弟子三十四個,沒等級弟子六十七個,傀儡無數。
    逍遙子勸降二十五名天宗弟子,打敗四十名天宗弟子,殺死九名大秦死忠粉、三名人宗叛徒。
    墨家總計解決秦兵一百一十六人,結果名家弟子十八人,羅網殺手三十二名。
    其中以赤練、白鳳的戰績最勝,各為六十八人、五十一人,做為職業殺手團,殺點人不奇怪,可做為墨家一份子的子文,卻在不知不覺中引起了赤練進一步防範。
    五月二十八日,陰陽家已是強弩之末,而秦國要做的就是耗盡陰陽家最後一點用處,替秦國擋住能夠擋住的刀劍,但即便如此,陰陽家還有一位自比神尊的東皇太一。
    征戰六國,一統天下的千古帝王,不知讓多少諸侯君王俯首係頸、委命下吏,別說是自比,哪怕是真神,他也不會有半分畏懼!
    卻......不得不忌憚。
    帝王的忌憚,不是誰都能擔待得起的。
    章邯回到鹹陽,準備護送嬴政東巡,蒙恬被嚴峻的戰事拖住,始終未能回來,幾次上書嬴政收回成命,取消東巡,都被嬴政駁回,隻吩咐他專心衛國。
    一劍刺穿某個陰陽家弟子的眉心,張良他們已經解決了剩餘的敵人。
    看子文手肘內側多了一條血痕,張良關切道,“子文......”
    “沒事”子文當沒看見張良伸過來的手,一把抓住剛剛被自己殺死的人的衣服“嘩啦”撕下一塊布給自己包紮。
    赤練提著滴血的鏈劍曼妙走來,看某人竟然用裹胸布綁傷口,深深鄙視了子文,“你真無恥~”
    我扁扁嘴攤手,“死都死了,能有什麽感覺~”
    卻看張良臉色微紅地走到前麵去了。
    嗯?再看一眼,這女人的身材確實挺好,皮膚白淨如玉,難怪張良會臉紅。
    見子文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搔首弄姿慣了的赤練都替她難為情,“你還看?!”
    鬼穀縱橫常一起行動,白鳳盜蹠常一起行動,而我很悲催的被分配到赤練一組。
    子文不以為然,“哦,那下次有機會再看咯~”
    真是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嘛,看看有什麽呀~
    又解決一次埋伏,在河邊擦洗著長劍,上麵有多了一個缺口。
    該找徐夫子再鑄造一把劍了,欽原劍...看了看腰間的腰帶,子文頓了一會,繼續擦洗。
    “到現在為止你一共殺了三十六人”赤練抱著手站在子文身邊。
    記得這麽清楚,隨口一問,“你殺了多少人啊?”
    “一百零六人。”
    子文擦劍的動作停了停,偏過頭疑惑地問,“我可以理解......你這是在向我炫耀?”流沙都是些什麽人啊,這破嗜好有什麽好炫耀的。
    赤練冷笑之,撩一撩額前碎發,一手叉腰,女兒當自強的氣勢迎麵而來,“十二人是秦軍下級軍官,十人是陰陽家二流弟子,一人是陰陽家河伯,五人是名家弟子,餘下八人......皆是羅網魑級以上的殺手,你,武功不錯。”
    她用一種仇視姬無夜的眼神仇視著我......過了很久,搭住我的肩膀,貼近我的臉低語,“你最好記得你的承諾”輕蔑地笑著,擦身而過。
    嗬,算數學的挺好啊,記憶力也不錯,都說女人了解女人,看來是真的。
    我的承諾?當然~
    哼,握緊殘缺的劍刃,子文目光堅韌狠厲,即便沒有承諾過,我也絕對做得到,不止對張良,也對所有人。
    沒有成功前,哪怕你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也可能等於零。
    一個奇醜無比的人,哪怕內心再美,我也會和他絕交;一個蛇蠍美人,哪怕內心再壞,隻要她的外貌美麗,總會有人為其眷念。
    這世上沒有幾個人真的不會在意外貌,也不是每個人都在意內心。
    而張良這樣心性和相貌都拔尖的人,喜歡他的人實在太多,其中一個,便在這節骨眼上為張良帶來極大的麻煩。
    五月二十九日,公孫玲瓏,名家的掌門人,依附帝國多年,要求張良給名家一條生路的人,在帝國平叛和反秦活動如火如荼的進行中,通過子文聯係張良,要張良提前兌現承諾,交換的條件是,秦始皇東巡之日的具體座駕。
    子文抓住張良吃飯的空隙,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張良用十分明確的表情告訴子文他很不樂意,對他來說,名家早已是帝國的一份子,而公孫玲瓏是敵人。
    毫厘之差的時間點上,他不允許任何人打亂多年以來的謀劃。
    但他是個守諾之人,加上經不住子文陰陽怪氣的軟磨硬泡,張良還是決定見公孫玲瓏一麵。
    見到張良的那一刻,公孫玲瓏極為局促,不再像之前在桑海那樣眼冒桃心,而是以一種尷尬不安的神情輕輕地問候張良,“先生近來可好?”
    聽著這麽客氣有禮的話,要不是她頭上那朵開不敗的大紅花,真不敢相信眼前三圍小了一倍的人是公孫玲瓏,不過,她還是......胖!
    走到這一步,大家都沒有再假裝的必要,張良態度強硬了許多,“嗬,多謝公孫先生掛念,自從小聖賢莊被秦國踏平之後,良......一直都很好。”
    張良永遠也不會忘記,剿殺儒家的行動裏,也有名家一份功勞。
    “喝......”公孫玲瓏的皮膚本來就白,這麽淒涼一笑,更加蒼白,襯著她烈焰紅唇,瘮人得緊,“我名家六十九名弟子也死在你們手中......玲瓏今日前來,隻求張三先生兌現那日的承諾。”
    像是被張良的驕傲拒絕刺痛,又或是看到公孫玲瓏眼裏乞憐的神色,有那麽一刻,我很想拉著公孫玲瓏離開,告訴她,這個人,將來會流傳千古的人,從來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更不會因任何事而放棄兼濟天下,去管一小群人的死活,絕對不會......
    有些人不得不辜負,有些承諾,不得不放棄,張良重重一拜,行了個長禮,“對不起,良,現在無法兌現......將來若有機會,必以性命償還閣下!”
    拒絕的斬釘截鐵,不容公孫玲瓏半分辯駁,甚至連她眼眶裏最後的自尊落在泥土裏,也不曾理會半分,轉身拽著子文離去。
    “你......”憋回滿腹的打抱不平,感受到張良因歉疚瑟瑟發抖的手......可就算心裏明白,我也很難做到一視同仁。
    “先生,我自己走......”子文突然閉嘴。
    黑煙乍起,周圍的空氣變得詭異起來,張良趕緊將袖子裏的絹布拿出來一分為二,給子文一半,“捂住口鼻。”
    “唔......”
    身後傳來公孫玲瓏的悶哼聲,子文趕緊反身衝了過去......
    “噌”的一劍封喉,子文立即解下公孫玲瓏脖子上的鋼絲......幸好肉多脖子粗,換了我肯定堅持不住這麽久。
    “咳,子......是你......謝了”她一睜開眼,從興奮到失望,最後理所當然地道謝。
    黑煙越來越濃,“先別說這麽多,你先戴上這個”子文解下自己的麵巾,正要給公孫玲瓏,張良卻搶先一步給公孫玲瓏係上自己那半塊,“用我的吧。”
    公孫玲瓏感動得熱淚盈眶......
    “......”呸!子文不服氣地撿起自己剛剛扔在旁邊的劍,剛才奮不顧身衝過來救你的可是老子我!
    子文張良各執一劍站在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濃濃的黑煙下危機四伏,公孫玲瓏站在中間,由於臉大的原因,麵巾似乎有點......短,給張良硬蒙在臉上是翹起來的,似乎也沒起多大作用,因此,子文不正經的覺得氣氛輕鬆了許多......
    都說困獸猶鬥,那是因為你把它逼到了絕路。
    當黑煙消散的一點不剩,公孫玲瓏看張良的眼裏,滿是窒息的悲傷,就像快要淹死的人,公孫玲瓏拉著張良的衣袖,做最後的掙紮,“子房,我......”
    “嘶啦......”張良甩開她的手,卻因公孫玲瓏死死拉著,袖子被撕掉一大半。
    張良色厲內荏,“這世上每個人都會身不由己,但若以此作為借口,未免荒唐。”
    公孫玲瓏想要挽回張良的手停在咫尺之遙的距離,掃了眼一地的屍體,其中十三具是她名家弟子的屍體,方才那樣生死相搏的情況,說自己身不由己......嗬,確實荒唐。
    “那......先生現在真的不能救救名家?”
    張良攥緊淩虛劍柄,千般為難擠進心頭......卻還是堅定仰頭,直勾勾地盯著公孫玲瓏雙目,斬釘截鐵,“不能!”
    沒了,真的什麽也沒有了,公孫玲瓏看張良的眼中,沒半點情緒,如同一潭死水,再無所求。
    將頭上的大紅花摘下來,轉身對子文深深鞠了一躬,“剛才......謝謝你救我。”
    奔放大膽的胖姑娘刹那間消失,被一副端莊沉靜的行屍走肉所代替,看著她在半塊絹布下極快地豎了豎三根手指,我眼神致謝,以示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