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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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來不及調整姿勢,背部就遭受重創,身體控製不住地直線下落,奮力拋出欽原劍,撲通一聲,掉進冰冷刺骨的河水......
    龍修帶人在村子外麵的河流下遊等到寅時,正準備按計劃撤退的時候,小新人舉著火把興奮地往河裏探,“腰帶,腰帶!欽原前輩的腰帶......”
    龍修瞪了小新人一眼,表示鄙視,同時,讓五個火把都往河裏照。
    沒有了內力加持,欽原劍就會變成腰帶的模樣,腰帶比人輕,會先浮上水麵順著河流衝出來,如同提示,龍修自然明白欽原就在後麵。
    “去接應你的是欽原?”彼時,趙高正在練字。
    驚鯢得到盒子便日夜兼程趕回了鹹陽,呈上盒子的時候,也報告了欽原為給他斷後,落到縱橫手裏的事。
    “請大人降罪”驚鯢單膝跪地請罪。
    “......”這個趙國的盒子自趙王遷就已消失於世間,如今終於找回,卻是以欽原為代價。
    她的確已經竭盡全力,可這樣的竭盡全力還不足以讓她一夜之間成為比肩縱橫的高手,她是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結果是什麽,他比驚鯢更清楚......
    “請大人降罪”驚鯢又說了一遍。
    趙高表情依然陰冽,卻無半點責怪之意,“下去養傷,此事不必再提。”
    驚鯢應聲退下,趙高看著一池青水,竹簡上的字寫到一半,沒再繼續下筆。
    獨處無聲的寂靜之間,日複一日的幽深寒涼,有天,撞進來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蜷縮在屬於我一個人的世界裏瑟瑟發抖,剛開始很不喜歡安靜的生活被人打擾,卻又莫名其妙的狠不下心將她趕走,隨著長久的時光過去,不再理會這無端的介入,對她叨擾已然適從。
    某日,耳邊突然安寧,偌大的世界又隻我一人,孤冷清淨,這本就是我的顏色,沒有什麽不習慣的,卻又覺得......多一個人,也不聒噪。
    餘暉拂過窗沿,藥香潛入內息,甘鬆理氣止痛、開鬱醒脾,外用祛濕消腫,切碎放在熏爐中,嫋嫋煙雲,彌散於周,內外兼用。
    我敢保證,這輩子都沒有這麽走運過,就像中了頭彩。
    雖然我在被衛莊砍下暗河的時候機智敏捷地扔出欽原劍,發出了求救信號,料到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得救,可絕沒奢望過能睡‘棺材’。
    趙高的超級豪華金光,裝.逼專用棺材轎?!
    這一定是幻覺,一定是的.......我在心中默念一百遍‘這是幻覺’,再睜開眼,還是躺在超級豪華金光裝.逼專用棺材轎裏麵,這一定是......網頁鏈接出現了錯誤......
    坐在旁邊的趙高,原本靠在扶手上靜靜閉目養神,實在覺得某人沒完沒了地玩著睜眼閉眼遊戲,並且忽略自己,是很無聊的行為,於是出口提醒道,“想睡,就再睡一會兒,醒了,便自行調息,武學重在內力修為。”
    嘎?!
    “大人!你......嘶~”欽原之所以沒有注意到旁邊有人,是因為她是背對著趙高側著身子睡的,一聽到趙高聲音,不禁轉身,扯到背部的傷口,疼得頓時一股尿意。
    即時,趙高伸出一隻身扶住欽原的肩膀,沒讓她轉身,“脊柱是支撐整個身體的基礎,你......至少要休養三個月”趙高趕到的時候,是欽原被小新人從河裏撈起的五天後,龍修給她找了無數個大夫,得出的結論都是,欽原脊骨受到重創,即便活了下來,八成可能全身癱瘓,永遠也下不了床。
    要不說鯊齒是把妖劍呢?我敢說,我背上現在一定有一排由淺到深再到淺的牙印,隻不過我現在最需要解決的不是這個問題......
    “大人,恩......那個,我......想,尿尿......”欽原側躺著身子,有點不好意思。
    “......”我明顯感覺到背後有一陣上升又被壓抑下去的氣息。
    超級豪華金光裝.逼專用棺材轎停在了路邊上,眾人回避。
    “你走遠點兒......”
    作為下屬,又是一名男性,小新人當然不敢違抗欽原的意思,隻是......您確定您一個人可以?額......不過我好像也不可以幫助你,“欽原前輩,請小心些”謹慎地把欽原放在一棵大樹旁邊。
    我雙手抱著大樹,以保整個身體不會因為沒有力量支撐而下滑,表情正常,“嗯,你走遠些......”
    待小新人走遠,欽原砰然倒地,手心被樹皮蹭掉一層皮,“哎,真舒服~”平躺在地上,欽原覺得身心舒暢,這應該就是盡頭了吧?
    雙手因為用力過度不住打顫,嚐試著把手伸過去摸摸腿......嗬,很疼,卻不是因為傷口疼,而是為沒有知覺而心疼自己。
    羅網頭子剛才出手扶住我,不是因為擔心我扯到傷口,影響恢複,是因為......不想讓我知道自己的傷勢有多重,可身體是我自己的,怎麽會不知道?
    即便動不了,大腦中樞還在,我根本連翻身......都做不到。
    這裏,便是我的盡頭了。
    從小家裏人就將我保護的很好很好,風再大雨再大,老爸永遠都站在我的身前遮風擋雨,不管做錯什麽,老媽總是背後等我。
    失去他們的我和失去我的他們,曾經都會很痛苦,但我相信,女兒能夠做到的事情,從小到大教導我長大的爸媽也一定能夠做到,他們,會過的更幸福。
    時不與我,奈何待兮?命中多劫,從容應之。
    這五年走的很是漫長,卻心甘情願,死後會去向何方,我皆無怨無悔......
    “我給了你機會,你也要給自己機會”趙高一身黑色常服立在溢漫的光影裏,紅發用黑色發帶係了一半披在肩上,餘暉之下柔出一種別樣的風格。
    羅網殺手都會為自己準備一顆頃刻斃命的毒.藥,特殊情況的時候用於自裁,拿著從小新人那裏順來的藥丸,我聽他說,“我三歲時,被生母下毒用來陷害父親的大夫人,不料事情敗落,生母自盡,隻給我留下一頭赤發,那時,最好的國醫斷定,我此生不可能修習武功。”
    趙高從未和她說過這些,欽原想知道後續,便不覺將藥丸放下來。
    “王上、兄長、祖母、族老、乳母,乃至於父親,沒有一個人肯讓我修武,唯有我自己不信命、不認命,大雪夜,在大夫人門前跪了一夜,她才答應給我半年時間學武。”
    “半年?那時你幾歲?”
    “六歲,大夫人以半年為期,要我在半年之後,在同學武藝的孩子中拿到第一,否則,終身不能再碰半點武功。”
    “那不可能!”一個六歲的孩子,怎麽可能在一群比自己健康的孩子中勝出?
    趙高走到欽原身邊蹲下來,認真地看著她,“當時,所有的人都像你這麽跟我說,可我不這麽認為。”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來反對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牽起她的手,把她從地上扶起來,“你我也以半年為期,如何?”
    雖是在詢問,卻是一種不得不接受的語氣。
    欽原鬆手,把藥丸交給趙高......
    達到終點的時候就算再辛苦,也不要馬上停下,試著再往前多走幾步,也許會發現新的起點。
    乘坐超級豪華金光裝.逼專用棺材轎回到羅網頭子的府邸......不,是回家的時候,鹹陽已經很涼快了,剛到大門,過堂風就颼颼地吹過來,卷起紗簾。
    趙高從左邊下轎,連門都沒有進,就帶著六劍奴去見已經傳召他幾次的相國大人。
    待金棺材裏沒了動靜,我才摳住壁欄勉強撐起來,小新人拉起紗簾,憨實的婦人蹲在轎前。
    “不用,給我”小新人把拐杖遞上來,默默抱拳鞠了一躬,帶著憨實的婦人消失。
    羅網頭子給我機會,我也要給自己機會。
    那麽,就從現在開始。
    隻是,吹牛很容易,強.行.裝.逼卻是個難題......
    完全借助雙手靠著車欄的推力,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到轎子邊沿與抬杆之間,已經花了半個時辰,然而我不過......移動了零點五米......
    用拐杖杵杵地麵,不到一米的高度看起來比衛莊的大砍刀還要恐怖......嚐試了半個時辰,根本沒辦法扭動身體把腿放下去,再這麽下去,趙高就該回來了。
    他以為我在等他一起回家還好說,要是以為我在等他背我進門就......尷尬了,於是......
    欽原很慫地倒著蠕動下轎子,並遺忘了殘疾人專用防滑拐杖......到了半夜,終於爬回了自己房間,這是個漫長又艱辛的過程,半年期限的第一天。
    擦去嘴角的口水,低頭看地上流了一灘......默默脫下外衣蓋住......雖然地上暖和幹淨,但總不能日日就地躺下吧?
    地上睡多了可是會得風濕的,況且......我可不想吃喝拉撒都要人來管,尤其是拉.......撐起上半身,欽原仰頭看著橫梁,想起櫃子裏還有一些白綾......
    李婆年過五十,當了三十多年仆人,連續十年評為相國府最佳員工,可被朔公主送到趙府半年就閑了半年,一身骨頭差點沒閑出病來,前日聽說夫人回來了,讓她去照顧,高興的天還沒亮就起來燒水做飯,準備提前兩刻去夫人門口候著,到門口的時候,卻發現夫人房間的門根本就沒關。
    “快來人啊,夫人自盡了!”李婆一扔盆子,撲過去抱住正給白綾打結的欽原......
    李婆的聲音轉到六劍奴耳朵裏,真剛看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大人?”
    筆尖在竹簡上流暢書寫,皇帝陛下讓他參與博士官考核書籍的編寫,後天就是期限了,“無妨”欽原言出必行,她既然答應半年之期,就不會輕生。
    李婆子年過半百,活了這麽多年,看著有人自盡,深有感觸,抱著欽原邊哭邊勸,“夫人呐,這人生沒什麽過不去的坎,你怎麽這麽想不開啊,就算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府令大人著想啊,你死了,府令大人可怎麽辦......”
    聲淚俱下,異常感人,隻是.......誰能告訴我她在說什麽?
    “咳咳”欽原咳嗽兩聲......李婆子哭的泣不成聲,“如果你再不放手,我可就真死了。”
    李婆苦口婆心,“夫人啊,你可別在做傻事了。”
    “閉嘴!門外的人都進來”聚在門口看熱鬧的下人都進去,“我隻說一次,你們記好咯;第一,沐浴如廁換衣服、吃飯睡覺曬太陽等等我自己來;第二,無論我摔得有多慘,除非我主動求援,否則你們都要視而不見;第三,沒有我...或大人的同意,絕不能進我房間;以上三條,違反一字,必定重罰”軟綿綿的身軀卻說著剛強的言語。
    既然頂了中車府令夫人這個名號,我就好好兒嘚瑟一下~
    可看他們心服口不服的樣子,本夫人很是不爽,想問我自己怎麽解決洗澡、換衣服、上廁所又不敢是吧?
    傻啊,有浴桶和便桶啊~
    問我怎麽爬上去?
    看著,本夫人這就表演給你們看~
    由於昨天在地上爬了半夜,吃飯前我決定先洗個澡,熱水準備好以後,李婆遲遲不肯出去,一雙老眼‘色眯眯’地看著我不說話,表示我一個人肯定是不行的。
    然而......片刻之後,李婆目瞪口呆、心悅誠服地從房間裏退了出去,並且恭敬地關上了門。
    總得來說,從那以後,下人們都對欽原心服口更服。
    翌日,趙高將博士官考核的書簡編寫完畢,打算去看一眼宣稱,“長於十米以上的戶外活動都不要叫上我”的欽原時,下人來報,朔公主來訪。
    送了下人過來還不夠,兒媳婦也親自上門了,當真覺得我府中無人,任你李家人進出?
    臉上忽現出陰鷙的笑容,立即收斂,迎上已經闖進府來的朔公主,一同去看欽原。
    趙高知道欽原給下人立規矩的事,可這滿屋子飄蕩的白綾,“......夫人”雖然猜到欽原在做什麽,依舊免不了頭疼。
    “你這是?”看欽原一手拽著一條白綾,就像綁犯人一樣把自己吊在半空,朔公主有點懷疑這是不是半年前相談甚歡、知書達理的趙夫人。
    我知書達理?哈哈噠~
    “公主萬安,請坐”朔公主機械地坐到離門最近的軟墊上,腳尖朝外。
    趕緊拉住白綾蕩到床上坐好,不知道這樣下去,我的肱二頭肌會不會練的火一般炙熱。
    趙高陰冷無趣地從欽原房間裏出來,他寧願回書房再編寫一遍博士官考核書簡......
    “勞公主掛念,本應我去拜訪公主,不想公主卻親自來了,失禮之處,還請公主恕罪。”
    看我正常了,朔公主靠過來坐下,“不是給你說過,你我不必如此見外,哎,你的閨名叫什麽?”
    閨名?我從前的名字......
    “公主叫我原原便是”朔公主身上的香味並不濃烈,嗅覺不好的人可能什麽都感覺不到,欽原聞起來雖說不出什麽,但就是有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不適。
    “圓圓?這名字真適合你~”
    這圓圓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公主,是離離原上草的原,不是臉很圓的圓”都說龍生九子,子子不同,看朔公主的樣子,反正我是信了。
    堂堂一國公主,不知為何如此親民,“哦~是原原不是圓圓呐,那趙府令......也是這麽叫你的?”
    “他......”欽原腦海裏幻想了一下了趙高叫她...額,一片空白,簡直無法想象。
    “哎呀,好了好了,男人們不重要,我呀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朔公主很不客氣地跟我聊了一整天,留下來吃了晚飯還意猶未盡,最後被趙高友好的派人送回家。
    沒有人的心念比嬴政的更加堅韌,關於蒼龍七宿的一切,與其雙手奉送給李斯,還不如獻給帝王,討個功勞,緩和一下帝王的猜忌試探。
    對於羅網呈上的盒子,嬴政並無過多的誇讚,來兩句不痛不癢“趙府令辛苦”,然後依律賞賜。
    當趙高說是相國大人的功勞時,嬴政也沒有詢問更多的內幕,順水推舟將賞賜全部給了相國。
    欽原裏的房間裏傳來“嘭通”一聲,屋外的小奴淡然視之,繼續掃地,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夫人一時手滑,又摔了。
    匍匐在地,摔得雙腿竟然有了一點知覺,當然也有可能是我被摔蒙了之後產生了幻覺。
    看著梁上的滑輪組,繼續拉動下麵的白綾,調整力度、方向,雖然用繩子會更好,但一定會損傷腰肌。
    調整好方向,用鐵鉤勾住衣服,拉著帶動滑輪的白綾,慢慢升起,滑動到浴桶上方,一點點放下自己,換另一條直接綁在橫梁上的白綾,解開鐵鉤,另一隻手開始脫衣服,入水,洗澡......我真是一個自強不息的殘疾人~
    難得有半日的空閑,趙高親自到了欽原的院子裏,監督她進行天級刺客的特定訓練。
    放下一盒子的蛐蛐,坐在精準地蕩到石桌前坐下的欽原麵前,“今日的指法不同往日,夫人可要小心。”
    能得到趙高這麽友善的提醒,肯定是很容易送人頭的大事了。
    睜大眼睛好好看著他以極快的手法解銅盒裏的齒輪組,眼睛瞪到流淚都不敢眨一下......
    “開始吧”看著近在咫尺的一雙大眼,趙高輕輕後仰。
    啊?這就......完了?
    欽原一臉茫然地咂咂嘴,“嘿嘿......”一陣已經認輸的苦笑,撓撓頭,接過趙高遞過來的銅盒,所以...旁邊的這盒蛐蛐是幾個意思?
    “有任何一點錯漏或者速度比這些蛐蛐慢的話,夫人的手指會斷掉。”
    嗯?!欽原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巴。
    然後趙高長眸一挑,淡定地用食指觸動了銅盒上的機關。
    “你這個魔鬼!”驚訝到爆.粗.口的同時,欽原趕緊按照之前熟記的齒輪組組合規律以及趙高方才示範的指法分解變換不定的齒輪。
    氣定神閑地看著欽原刷刷地冒汗,趙高令人將筆墨紙硯拿過來,悠閑地練起字,時不時觀察一下盒子裏十個長格子裏,有哪隻蛐蛐跳得比較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