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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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性會收斂,卻難以在每一個不經意的細節刻意隱藏。
    尤其,對於一個進宮不到半年就失寵的異族女子而言,本就不受禮教約束與世世代代沉積在血脈中的掠奪性,更讓她難以在偏僻陋室裏靜思己過,低眉順眼。
    “我沒錯!明明是那個浪蹄子......”宮婢執長尺揮下,結結實實地打在胡姬臉上,無論她承認與否,或是依舊滿口胡言,這每日二十個掌嘴總是要打的。
    二十個掌嘴打完,死死按住胡姬的兩個小奴方才鬆了手,看著她沒了反抗之力地躺在地上,目光卻依舊狠辣,略略不屑地退出小屋,這樣愛耍性子,又不識時務的女子,能有出頭之日才怪。
    倒是方才掌嘴的宮婢,將長尺收回,還裝模作樣地欠了欠身,“奴婢們隻是安吩咐辦事,您要怪隻能怪您自己三番五次對靜夫人不敬。”
    “呸!”胡姬一口血水吐向宮婢,宮婢雖退得及時,卻也弄髒了鞋麵。
    “喲,還把自己當寵姬呢?”將鞋麵上的血水蹭在門檻上,止住上前幫腔的兩個小奴,在這種死了都沒人過問的罪妃麵前,宮婢的架子端得比正經八百的姬妾還要高,“靜夫人說了,每日掌嘴二十,除此之外,不得濫用私刑,咱們......可不要像她一樣,自己找死哦~”
    “哈哈哈哈,對對對”隨後三人哄笑著離開,反正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報複回來。
    然而,即便每日受著掌嘴之刑,胡姬嘴裏對靜夫人的咒罵依舊日日別出心裁,絕對不會重複,執刑的奴才們從最初的奚落,很快就過渡到九日後的無視。
    第十日,執刑的奴才們還未進小屋,便聽胡姬新一輪的咒罵從裏麵傳來。
    不過,對象是......太常手底下的一個小醫官。
    醫官鼻青臉腫地從小屋裏倉皇而出,胡姬每日受刑,怕她一下子死了,他才會奉命拿藥過來,可沒想到......
    “您這是?”執刑宮婢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胡姬這麽囂張的態度,怕是......
    醫官欲言又止,兩個小奴趕緊上前,“我們都是為靜夫人辦事的,有什麽事您就說吧。”
    “是呀,是呀!”
    醫官壓低了聲音,寬大的袖子都在隨著身子發抖,“她....她,不對,裏麵......裏麵那位已有孕兩月有餘!”說完已是全身冒汗。
    “什麽?!你沒有診錯?!”宮婢一把拽住醫官,臉色刷得白了下來,想到胡姬被打得結痂的臉,若是日後她憑借這個孩子翻了身,他們這些做奴才的......
    “沒,沒...肯定沒有,你們要是不信,就去找別人吧”醫官趕緊甩開宮婢,溜了。
    ......
    “?!”靜夫人一聽宮婢的耳語,猛地站起,直接氣得忘記還有兩位皇子在場,“咣啷......”
    “......”望著散了一地的棋子,扶蘇與公子高麵麵相覷,驚得不敢說話。
    對上兩個孩子驚愕的眼神,靜夫人的神色當即平緩下來,溫和如初,“元兒,陪長公子去讀書吧。”
    公子高看了看自家大哥一眼,隻見大哥眼神表示‘我同意’,隨之共同起身拜別靜夫人。
    “母妃,孩兒告退。”
    “靜夫人,扶蘇告退。”
    “長公子慢行。”
    兩個孩子走後,靜夫人獨自在殿中坐了很久,直至月上中天,方是長長歎息,擦幹眼淚,傳喚了宮司進來,隨便編了個罪名,把執行胡姬掌嘴之刑的三個奴才各罰了四十大板,逐出宮外。
    至於她自己......其實早在半個月前,她就知道胡姬已經懷孕了,本來隻要再過幾日,那個孩子必定留不住了,那樣粗野的女子,連自個兒的月訊都記不清楚,怎麽可能在早孕之時有所察覺?可她沒有想到那個小醫官如此的不懂事,按照今日的情形,想必太常已經依律上報。
    但這麽久了,都不見陛下宮中遣人傳召。
    那麽是在等她......仰頭深吸了一口氣,脫簪去靴,前去正殿待罪。
    時值夏季,暑氣正盛,跪在殿中久了,膝蓋冰涼發麻,身上卻是汗流浹背,加之靜夫人離桌案近些,臉頰也被燭火烤的發熱。
    “此種滋味兒,可及胡姬血腫的臉頰絲毫?”
    不問還好,嬴政這一問,靜夫人倒是跪得更直了,“臣妾之罪,臣妾心裏清楚,宮規如何,臣妾亦清楚,陛下責罰便是。”
    抬眸瞧了一眼沒有絲毫悔意的女子,嬴政覺得她就從來沒有明白‘靜’這個封號的意思,“皆是寡人骨血,怎可有失?”
    “她就是個卑賤的異族!怎配有陛下的骨肉!”靜夫人跪在地上,近乎哭喊地指著殿外。
    神色肅然地看了靜夫人一會兒,嬴政終是默然起身,向後殿走去,“同為人母,當將心比心,相信你也不希望那兩個孩子離你而去。”
    殿後,是等嬴政等到打瞌睡的嬴朔。
    揉揉小姑娘的頭,“小丫頭,不是叫你不要過來麽?”
    前殿,靜夫人哭到全身顫抖,父女倆默契地裝做聽不見。
    撲靈撲靈地眨眨眼,兩隻小肉手一並拽住嬴政的大手,“父皇不是說天亮以後要教我騎馬麽,我就想啦~萬一睡著了,父皇不見了怎麽辦?”
    “嗬”嬴政啞然失笑,牽著小姑娘,既然難得撇下影密衛,去給小姑娘選匹合適的馬兒也好。
    三月後,太常們的悉心照料加上靜夫人從親族那裏尋來的良藥,胡姬的臉得以痊愈。
    七月後,十八皇子降世,胡姬亦有了正式的賜封,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就此翻身,不想雖出小屋,卻猶在冷宮。
    胡亥百日之際,正式冊封之時,胡姬一早便穿戴整齊,從天明等到深夜,直到整個宮裏沒有一點人氣。
    一月,二月......至寒冬臘月,飛雪漫天,一年又一年,宣室殿中依舊也沒有半個人影踏足胡姬的小小天地。
    慢慢地,胡姬發現竟連靜夫人也很久很久沒來找她麻煩了。
    那種連罵人都找不到理由的孤寂將胡姬從頭到腳,包裹的密不透風。
    “夫人,十八皇子又發燒了,您......您趕緊回去看看吧”貼身侍婢一路跑過來,終於在宮牆底下找到埋梅花的胡姬。
    胡姬滿不在意地冷哼,“沒用的玩兒意,一年到頭都在生病,做給誰看啊?”
    “可......那,那奴婢,還是去請醫官過來看看吧。”
    “看什麽看?!一個男孩子哪又那麽嬌弱?”嬌弱了又能怎麽樣呢,連浪蹄子的小.雜.種都比不上,更別說人家的長子長女了,“行了行了,瞧你那副死相,去給他熬點香樟水就好了。”
    “可夫人...”
    “滾!”抓起石頭扔婢女臉上,婢女被打得生疼,隻得連忙離開胡姬的視線。
    婢女一邊哭,一邊捂皮了破的頭往回跑,既可憐十八皇子,又可憐自己跟了這樣沒有人性的主子,繞過梅園時,一不留神就撞到了正拿著梅花枝演練劍法的嬴朔。
    “啊喲~”
    “哪個宮的奴才,連長公主也敢冒犯!!”跟著嬴朔的侍衛當即拿下婢女,用刀架住。
    不想嬴朔竟也不哭,自己爬起來拍拍屁股,身邊的嬤嬤趕緊上前給小姑娘揉揉胳膊和腿,“哎呦喂,公主啊,可傷著哪兒了沒?還不去叫太常過來給公主看看!”
    “不用不用”搖搖擺擺地掙脫嬤嬤,叉腰偏頭,指著某個已經走出幾步的侍衛,“你,回來~”
    “公主,還是看看吧,萬一您有個”
    嬴朔繼續叉腰,無奈衣服穿得太多,像個小水桶,“呐,你要是不聽話的話,我可就告訴靜夫人,不要你啦~”
    嬤嬤立即噤聲,侍衛趕緊站住不動。
    “你是......胡夫人宮裏的?”嬴朔蹲在地上,看著剛才撞倒她的婢女。
    小姑娘正在換牙,臉上肉呼呼的,一笑起來可愛得婢女都沒那麽緊張了,“回公主,奴婢,奴婢......嗚哇”婢女突然暴哭,一邊哭一邊不住地磕頭,接著就語無倫次了,“十八皇子快死了,求公主救救他,救救他!”
    高熱到極致的時候,反而會全身冰寒透骨,再反複發熱,那一年嬴朔帶著自個兒宮裏的嬤嬤和侍衛們去照顧胡亥的時候,看到床角裏縮成一團的胡亥,她想也未想,便將自己的小棉襖脫下來裹住胡亥,嚇得身邊伺候的人齊刷刷脫了自己的衣服裹住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該去請太常過來。
    胡亥反複燒了兩天,嬴朔也就蹦上蹦下地照顧了他兩天,當然,這種照顧實際上是在添亂。
    但於胡亥而言,懵懂的記憶裏,這個姐姐的音容相貌比生母生父還要深刻千倍萬倍。
    也是因為這一次,嬴朔回去之後,逢人便說,“那個小團子好漂亮啊......”
    如此念叨念叨著,嬴政竟也莫名注意起自己的小兒子,尤其是在扶蘇跟著嬴朔去見過胡亥之後,兩個孩子大半年裏,都在討論這也要送給小團子,那也要送給小團子......
    終於,胡亥四歲那年,才算真正走到了人前。
    生在皇家,你可以有很多個弟弟妹妹,我卻又有你一個姐姐。
    自胡亥引起嬴政關注之後,胡姬總算將脾性收斂了許多,雖然嬴政依舊不曾來看她,或者傳召她過去伺候,但至少再也不用過那種無人問津的日子了。
    至少,胡亥多多少少能夠出現在嬴政麵前,哪怕隻是呆一小會兒,回來之後提及有關嬴政的隻言片語,也能讓胡姬打發一下日子......好過什麽也不知道。
    因而,胡姬對胡亥的態度也跟著好了許多。
    隻是不知為何,她從來都不喜歡胡亥和其他皇子皇女來往,包括對胡亥多番照護的嬴朔與扶蘇,每每笑盈盈地收下他們送給胡亥的禮物,又總是背地裏燒掉或扔了。
    有幾件特別的心愛之物,胡亥喜歡得不得了,偷偷藏下,半年之後被胡姬翻出,竟是逼著他自己親自燒了。
    “沒出息的玩兒意,別人不要的東西,你還當個寶?”揪著胡亥的耳朵把他拎到門口,看著他因憤恨委屈而愈發明顯的雙色異瞳,“我告訴你,既然當了我的兒子,就得認命!我叫你做的事,你必須做,不準你做的事,你如果做了,老娘就打斷你的腿,除非”指著重重宮牆裏,最恢宏的那座殿宇,“除非,你有一天能爬到那個位置上。”
    那個位置?
    抬頭瞪著胡姬,胡亥包著眼淚不哭出來,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那一天,就可以不做你的兒子了嗎?”
    “白眼狼!”胡姬正要一巴掌扇下來,卻被適時進來的貼身婢女攔下。
    “夫人,陛下那邊派人過來說,十八皇子從今天起要搬到學館去住,由專門的老師教導六藝。”
    白了婢女一眼,胡姬好似不信,又覺得自從胡亥跟嬴朔、扶蘇扯上關係之後,應該會有這麽一天,“真的?那為何沒有明旨?”
    婢女當即跪下,“回夫人,聽聞是長公子與相國大人一道向陛下求了恩典,說十八皇子也到了知書識禮的年紀,陛下同意之後便差人來了,雖然沒有明旨,但十八皇子是天家血脈,還有人敢戲弄不成?還請夫人讓十八皇子這就過去,以免錯失......良機。”
    雖然不滿意兒子從此離開自己的視線,但以後能不能再見到陛下,到底才是問題的關鍵,“跟了本夫人這麽久,總算長了點腦袋。”
    “行了,這回滿意了?”沒好氣地戳一戳胡亥的腦門,“等你那些哥哥姐姐吃得你骨頭都不剩,你可別哭著回來找老娘~”
    等胡姬轉身走遠,胡亥終是沒忍住哭了起來......
    嬴氏宗族素來對子女教育嚴格,能進宮中學館學習的,皆是皇族公卿,莫說胡亥,就連扶蘇犯錯,也要受罰,且陛下從來不會責難學館裏的師傅們,以至於胡亥第一日早課,就被老師打了十個手板。
    “十八皇子雖是第一次上課,然前五日學士已將館內事宜詳盡告知,十八皇子可是忘記了?”
    雖然手板打得不是很疼,可禮師這樣眾目睽睽之下地問他,他竟覺得無地自容地想要逃跑又不敢,慌忙無措間小腦瓜一片空白,看到第一排的扶蘇脫口就道,“喂,不是你讓我來的嘛,你怎麽......”
    扶蘇淺笑寵溺著要說什麽,禮師躬身一拜打斷,秉禮而行,“十八皇子,這是課堂,再者,您應當稱呼長公子殿下為長兄。”
    “對啊,十八弟,胡夫人不會沒教你吧?”
    公子高無心的一句疑問,本不含半點歧視,在胡亥聽來,卻極端刺耳,不知怎地就想起來了胡姬日日在他耳邊說的那些話.....
    “十三公子慎言”看胡亥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禮師也不再為難他,又想到長公子剛才似乎有意維護,便讓他坐在長公子旁邊,他卻怎麽也不願了,偏偏選了最後一排。
    下課之後,胡亥也離扶蘇他們遠遠的,任憑其他孩子如何相邀,也一路逃回了自己的房間。
    “都說了,我不餓,你走開!走開.....”胡亥把自己悶在房間大半天,婢女如何勸都不出來。
    “長...”
    “噓”嬴朔踮著腳進來,招手讓婢女悄悄退下,然後不動聲色地在門口守著。
    “嗯?”聽門口沒有聲音了,胡亥又覺得周圍靜得可怕,“喂,你還在麽?”
    “喂!你不在了麽!”沒聽見回應,胡亥就開始慌了起來,不禁靠近了門,阿蓮都不陪著他的話,他還不如回胡姬那裏去.....
    “哈哈!!”胡亥一開門,嬴朔立即跳出來,嚇得胡亥一個激靈。
    “......嗚嗚嗚嗚......”胡亥呆滯片刻,然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額......”嬴朔也沒想到這個弟弟這麽不經嚇,明明十三弟、小九他們每次都覺得很玩兒呀,“別哭別哭,姐姐錯了”
    又是捂嘴,又是幫他擦鼻涕口水,連翻跟頭、倒立行走、下腰都各來了一遍,怎奈幹啥都不好使,胡亥還越哭越大聲,剛才那婢女也不知道哪兒去了......
    “哎呀,好弟弟,姐姐錯了,姐姐真的錯了,你別哭了行不行......要不”摸摸懷裏,嬴朔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揣了個陀螺!
    想也不想的解了發帶,當著胡亥玩而起來......
    “啪,啪,啪......”雖然嬴朔把自己折騰得滿頭大汗,可胡亥好歹不哭了,倚著門欄癡癡地看著陀螺在軟軟的發帶下飛速旋轉。
    抹一把汗在衣服上,趁著陀螺還轉著,嬴朔一個橫移,強行把胡亥拉過來,手把手教他玩兒陀螺。
    “呐,好玩兒吧~”
    “嗯嗯”胡亥乖乖地點點頭,學館裏好像也不是那麽可怕。
    看胡亥玩兒順了,嬴朔當即鬆手退到一邊,可胡亥沒玩幾下,陀螺就不轉了,旋即淚光閃閃地看著她。
    學著父皇的樣子長歎一口氣,摸摸胡亥的頭,再蹲下來牽著他的雙手,“亥弟是男孩子,不可以動不動就哭,知道麽?”
    “......”望著嬴朔,胡亥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末了竟抱著頭卷成一團......正當以為嬴朔會像胡姬一樣打他一頓就走,或是跟扶蘇一樣對他不管不顧,沒想到迎來的是一個大大的熊抱,“害怕麽?”
    晃一眼,又趕緊埋頭,生怕嬴朔的目光會吃人......
    “恩”良久,胡亥還是在嬴朔懷裏點了點頭。
    “怕什麽?”
    胡亥懦懦怯怯地回答,“怕母妃打我,怕大哥不理我,怕......父皇,還有.......姐姐。”
    彼時,嬴朔也不過十一歲,也想不到那麽多的說辭,“姐姐哥哥這麽可愛,不會吃你噠~”
    “真......真的?”雙色異瞳發著光。
    “真的真的,像亥弟這麽漂亮的小團子,姐姐最喜歡啦~”捏捏胡亥的小臉,父皇以前就是這麽捏她的,“不過,你要還這麽愛哭,姐姐就不喜歡你了~”
    一看嬴朔叉腰正色,胡亥一個跳躍站直了,“那......我...我,我以後不哭了!姐姐是不是會一直喜歡我?”
    嬴朔一挑眉,“對啊~”毫不在意地撿起發帶重新綁上,然後牽著胡亥去吃飯,“隻要你走出來,大家都會喜歡你。”
    之後的四年裏,胡亥不再怕人,甚至麵對胡姬,也再無半分懼意,亦不知從何時開始,胡姬反倒害怕起了自己漸漸開朗起來的兒子,特別是嬴朔及笄那一日。
    長女的及笄禮,既是嬴氏一族的大事,更是嬴政心頭的要事,靜夫人不但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怠慢,還必須辦得令所有人都滿意,且有新意。
    如此,靜夫人便聽了扶蘇的建議,“嗯,一來,宗族子弟擅長騎射的大有人在,孩子們慶祝起來也沒那麽拘束;二來,長公主自小養在陛下身邊,性子爽朗落拓,陪著出巡時也是和刺客交過手的,少一些陳舊的繁瑣禮儀,想必她也樂意;三來,這麽優秀的女兒,宗族高官裏所求者眾,好好考察一番,總是能挑出幾個讓你們父皇滿意的。”
    “對對對,我看父皇就是有這個意思,哎呀,還是大哥想得周到,到底是長姐呀,待遇就是不一樣~”公子高酸酸地打趣道。
    “你呀~”靜夫人無奈地笑了笑。
    淺嚐一口清茶,扶蘇最近幫著嬴政處理政事,難得閑下來,“你也不用吃味兒,待你到了年紀,長兄親自為你挑個好姑娘~”
    “恩,我看好”靜夫人點頭附和。
    “別別別,我才不要你們幫我挑呢~”
    靜夫人假作深沉地拍了拍公子高的肩膀,“我的兒啊,你就別做夢了,成親這種事,隻怕到時由不得你哦~”
    靜夫人將嬴朔的及笄禮放在紅楓環繞的馬場舉行,最大程度的節省了用度,也符合禮儀,不失場麵氣度,更有一個好意頭,再從嬴氏宗親裏請來幾位輩分聲望都極高的老者,又按照古法打造了玉簪,最後親自為嬴朔縫製了及笄當日穿的衣服。
    所有細節成書而上,嬴政觀後,心中甚為滿意,“做得極好。”
    簡短的四個字卻勝過無上的榮耀,靜夫人深覺所有的權勢地位也不過如是,從前她或有一些不該有的奢望,但從今以後,皇帝陛下的心意她已然明了,也必然至死奉行,絕不容旁人沾染半分。
    於是乎,嬴朔及笄當日,胡姬出現在後宮嬪妃裏的時候,靜夫人極其厭惡,“你來做什麽?”
    “長公主笄及之禮,六品以上嬪妃皆可參加,不是麽?”用嬴政的旨意懟回去,胡姬就不信靜夫人今天敢拿她怎麽樣。
    今天這樣的日子,靜夫人也懶得理會胡姬,聞鼓樂聲起,便轉身盯著侍女們將嬴朔的東西一一送進帳中,一並幫著操辦的嬪妃們也細細檢查著每個環節。
    檢查完裝有玉簪的盒子,由侍女放到托盤裏端走,沒走幾步,不知怎的腳下一滑,竟把盒子整個飛了出來......好巧不巧被胡姬一把接住,然後冷哧一聲塞回侍女手裏,趾高氣揚地走開。
    靜夫人眉頭一皺,卻也不好說什麽,方才那倒黴的侍女自是被宮司拖下去處罰。
    “兒臣叩見父皇。”
    “嗯,起來吧”換好衣服的嬴朔一出來,嬴政便不自覺帶了三分笑意,小姑娘到底是長大了。
    “拜見皇長兄~”
    親手扶住嬴朔,扶蘇的笑意自是十分明顯,“不枉靜夫人一番心思,重重總算有了女兒模樣。”
    “拜見長公主”一眾弟妹裏,胡亥雖站得最遠,眼神卻是最深的,摸了摸懷裏的禮物,他心想姐姐一定會喜歡的。
    嬴朔端正地跪於天地之間,待宗族裏的老者宣禮述詞完畢,靜夫人取下她的發帶,正要打開侍女捧著的盒子,取出玉簪,嬴政抬手止住她......陛下是想?也對,雖不合禮儀,卻也無可厚非。
    等嬴政走近,靜夫人拿起盒子下意識地朝向嬴政打開,卻聽到盒子裏金屬振動的聲音,本能地一斜,盒子裏的猶如絲雨般射出毒針陡然改變了方向,瞳孔驟然放大,直接用手去蒙。
    嬴政抽出天問背身一擋,順勢推開靜夫人,往後一退,當即被躥出來的影密衛包圍。
    “父皇!”跪著的嬴朔撐地而起,往右.傾.身,堪堪躲開侍女撲來的匕首,被刺傷的左臂沁開血來,背心一涼,還沒來得及看濺上了誰的血,就被人往右一拉,轉進某個懷抱。
    “可還能使劍?”那人順勢遞過一把劍,嬴朔也就順手接住,和他背靠背殺過去救靜夫人。
    馮家父子跳出來的時候,中央場地已亂成一團,靜夫人被嬴政一推,推的離馮家父子最近,被刺客當頭一砍的時候,正好被他們父子二人救下,緊接著蒙家與馮家合力穩定局勢,刺客相繼肅清。
    “皇...”
    看著靜夫人手上紮著的毒針,嬴政趕緊先讓人把她拉進帳中救治,再找找女兒,傷口已經被人幫著包紮好了,隻是......
    心驚膽戰的扶蘇等人過來,“父皇......”
    “無事”淩然地掃過滿地屍身,目光落在方才與嬴朔並肩作戰的人身上,卻未問及詳情,“馮將軍,接下來的事你全權處理。”
    “臣遵旨”
    一場刺殺下來,傷亡雖不慘重,卻很令人震怒,能在長公主笄及禮所用物品上動手腳的,數都數都過來,可這樣明顯錯誤又像有意為之。
    繼而,查到最後,十七名叛逆被挖出斬首,三名宮妃自盡,而好巧不巧碰過盒子的胡姬,經查實雖是無心之舉,卻再度被冷落嫌棄。
    刺殺之事過去月餘,靜夫人的傷也好了七七八八,避開宮裏的兩個孩子,徑直去了胡姬那裏。
    “嘭!”一腳踹開門,看到幽禁月餘的胡姬還能心安理得的吃飯,靜夫人上去就把碗筷掀翻。
    胡姬彈彈衣服上的黍粒,不慌不忙,“怎麽?死裏逃生後終於忍不住顯擺一下嗎?”然後被靜夫人的親信反手扣住。
    捏住胡姬的下巴,靜夫人恨得牙癢癢,“別以為查不出什麽,你就沒事,我告訴你從今以後,你敢走出這個院子半步,我讓死無全屍。”
    “陛下寵愛我兒,你敢動我試試!”
    靜夫人猛地掐住胡姬的脖子,胡姬也咬牙瞪著她,“嗬?寵愛?你當真以為陛下疼愛他?”
    在胡姬怨毒又疑惑眼神裏,靜夫人神采飛揚地把手放開,“我不防告訴你,當年之事陛下是知道”隨即張開雙臂轉個圈兒,“但你看我有什麽事麽~”
    “還有!十八皇子早年病得那麽厲害,陛下知道,長公主笄及禮以及這些年你做了什麽,陛下......也知道!””
    “!”肩膀被人按的要脫臼,“那你算什麽!你的兒子又算什麽!不過養在扶蘇身邊的一條狗而已!”
    “啪”一巴掌呼得胡姬嘴裏流血,抓住胡姬的頭發把人扯到眼前,“不是那個位置,也未必不能名垂青史!”
    嫌髒地把胡姬一扔,親信也隨之鬆手,用袖帕擦擦手,順帶扔胡姬臉上,“我的兒子即便此生與帝位無緣,將來也必定是人中龍鳳,秦國的中流砥柱。”
    輕蔑地踩住胡姬的手,低身,“十八皇子?哼,好~他到底是陛下骨血,隻要安分守己點兒,這輩子這麽天真爛漫下去也是可以的~”
    “至於你......”
    胡姬的另一隻手拔下簪子,往靜夫人腿上一紮,被靜夫人的親信眼疾腳快地踹開,她吃痛的卷曲,靜夫人卻隻是踉蹌,然後被人扶住,“陛下給你一個孩子,隻不過是可憐你無依無靠,讓你就有個倚仗罷了,你還真以為你入得了陛下的眼?你若再不知足,別怪宮裏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胡姬又是猛地一撲,靜夫人拂袖一旋,讓她摔了個狗吃屎,“你欺人太甚!”
    “我就是往死裏欺負你!!”
    整理整理衣服,囂張地離開,突然想起什麽,靜夫人又轉身拿出一物仍在地上,“那孩子如今的寵愛是怎麽來的,宮中人人心知肚明,你最好告訴他,不該拿的不要拿,不該親近的人別親近,否則....孩子們沒有心機,我的眼睛可亮著呢~”
    靜夫人揚長而去,胡姬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看著眼神發涼的胡亥行屍走肉從裏屋地走出來,全身顫抖地笑著說,“怎麽樣?全聽見了吧?”
    撿起摔爛的玉佩,塞胡亥手裏,附耳說道,“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麽東西?嗬嗬嗬......”嘲諷地笑出淚來,“送長公子玉佩,你也配!”
    眼裏的沒落化成一雙利爪,撕裂胡亥心上的傷口......他卻是半點不怕了,反帶著微微笑意,溫柔乖巧地捧起母親的臉,“那母妃要一個人好好在這裏生活哦~”
    自此之後,母子至死方見。
    嬴朔的笄及禮補在三日後,順利走完全部流程,與扶蘇出了宮,一並去城外遊玩兒,行至山腳,事先約好的一班宗室子弟早已在涼亭等候。
    “長...”
    扶蘇止住要行禮的眾人,“今日隻論山水,不談身份,諸位無需拘泥。”
    “是”
    相互問候過後,各自騎了各自的馬兒,選擇不同的路線奔向山頂。
    就在嬴朔以為自己贏定了的時候,她的馬兒卻拉稀走不動了。
    “公主,可需在下幫忙?”李由策馬經過,見路邊有人,又調轉馬頭回來,下馬一問。
    嬴朔正愁不知如何是好,聽見有人詢問,以為是哪家的宗室子弟,“好啊......”
    一抬頭,撞進滿眼的星光,隻覺千萬隻蝴蝶湧進心頭,亂得沒有章法。
    “......”李由牽著韁繩的手亦是不住地抖起來,麵紅耳赤地吐不出半個字。
    半響,遲來的公子高打馬經過,“馭~”
    嗯嗯嗯????
    看著二人呆呆地看著對方,又是含羞帶怯,又是偷偷地想多看兩眼,“喂,你們倆幹嘛啦?”
    被自家弟弟一驚,嬴朔方才回過神來,李由趕緊收回自己的目光,忙慌不迭地往回一退,竟被灌木叢一絆......
    “小心”嬴朔自是伸手拉住。
    “......”那日並肩作戰,事出緊急,彼此都沒放在心上,怕連各自的相貌也未曾仔細查看,然此刻,李由竟是緊張地連道謝也不會了。
    “哦~”公子高一臉‘我明白了’的表情哈哈笑起來,“我要去追大哥啦~二位,就等著給大家刷馬吧~”
    “臭小子!!”
    ......
    而後,公子高纏著靜夫人去求了嬴政,扶蘇又私下旁敲側擊地與馮劫說了此事,馮劫也秉著不讓好友為難的心情,在嬴政詢問的時候,表示了願意成人之美。
    於是,笄及禮補上的半月後,李家的門檻被一道賜婚聖旨帶來的榮耀,塌平了無數次,雖說親事定在一年之後,可這朝野上下的祝賀,實在讓人難以招架。
    好在,天遂人願。
    出嫁那日,靜夫人代行母職,為嬴朔準備的嫁妝多到驚人,公子高嘖嘖感歎,似乎長姐才是靜夫人養大的孩子。
    所有人都在為嬴朔慶祝,唯獨......
    “吱呀”趙高推門進來的時候,胡亥就坐在窗邊,攥緊手裏一直沒有機會送出木簪子,平靜的出奇。
    “我要那個位置。”
    趙高意料之中的一拜,“謹遵十八皇子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