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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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時候和螞蟻都能玩半天的孩子,長大後坐擁天下,也還覺得不夠,原因不在於他沒有找到真正的快樂,而是想要的太多。
    真正的九五之尊,言行猶遊龍般震懾天下,風格似霹靂樣風馳電掣。
    “陛下,請將弓弦拉滿”欽原在一旁督促道,胡亥少有認真的時候,一認真起來,還真有點始皇陛下的神態。
    汗珠流過少年帝王的雙色異瞳,用力張開弓弦,且在保證下盤不搖晃的提前下,瞄準靶心,“如何?”
    紅楓環繞在演武場周圍,靶子全漆成了紅色,真不知他將這弓弦拉滿後,能有幾成把握射中靶心,“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胡亥咬咬牙,不顧肩胛韌帶的疼痛,將弓弦全部拉滿,隨著欽原微微點頭認同,將拉了兩刻多的箭鬆力射出......鐵質箭頭割斷氣流,帶著飛快的鳴聲穿透靶心,於紛飛的楓葉裏,劃出悠長的弧度。
    “尚可”欽原態度冷漠嚴肅,活像個七八十歲的老古董。
    胡亥甩甩酸痛的手臂,半個月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隨口一說,“你怎麽不射一箭給朕看看~”
    欽原將胡亥坐騎的馬鞍、轡頭全部卸下來扔一邊,“我不會”胡亥的眼神開始變得凶狠......淡定,淡定,再淡定地看著他,“鄙人隻負責向陛下兌現鄙人的承諾,其他與此無關,下麵教授馬上格鬥、防禦。”
    壓著火兒翻上馬背,沒了馬鞍韁繩,坐騎不似平日裏那般聽話,演武場外就是成山成山的楓林,一旦跑丟或者從馬背上摔下來......然而胡亥還沒有思考完,欽原就朝馬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
    “朕是皇帝!”一腔怒火噴湧而出,胡亥於脫韁野馬上,左閃右低頭地躲過快到迎麵飛來的枝椏紅葉,不一會兒,身上便掛出十幾道口子。
    欽原使出電光神行步追上,現在這楓林之中,就隻有他們兩個人,說話就更不用顧忌了,“小人說過,要教,便教獨一無二的東西,這比起羅網的訓練不過兩三成而已,陛下老說自己的騎術好,那今天就好好利用,請申時前回來,且坐騎安然無恙”......
    漸漸放慢速度,一人一馬很快消失在視線範圍,望著滿山斑斕,我從懷裏掏出些點心,躺在樹幹上,哎呀呀~是時候賞賞風景了~
    再多的承諾情義,抵不過一句背道而馳。
    在季布安排的地方住了十幾天,漣衣已經適應了周圍人的生活方式,雖說沒有什麽親朋好友,鄰居們倒也相處和睦,隻是......漣衣一直在想,那個人為什麽連名字也不願意告訴自己,就算不是朋友,不是也一起......嗬?她這是在想什麽?她這樣的人,又有什麽值得別人記掛的,那個人是殺手,冷酷無情的殺手,從第一次相見,就是這樣。
    漣衣收拾好包袱,正準備離開茅屋時,門忽然被人推開,差點把她撞倒,“......”
    來人也沒有想到屋子裏還有人,慌忙退後一步,俯首致歉,“抱歉,在下找錯地方了,還請姑娘莫怪,莫怪......”來人一個勁兒的道歉。
    相貌儀神雋秀,雙目剔透清明,言行爾雅禮貌,漣衣本不是易怒之人,麵對這樣的人,更沒多大火氣了,“無妨,不知公子來此是?”
    男子往屋子裏的角落看了一眼,立馬移開目光,拱手再拜,“實在抱歉,在下還有急事,先告辭了......”
    合上門出來,茅屋前的稻田裏皆是沉甸甸的稻穗,而屋裏已空無一人......看來,就連大妹小妹也不會回來了,再想起剛才那位公子,漣衣提提肩上的包袱,寞落地笑笑,匆忙的來,匆忙的去,人都是這樣吧,不會為無所謂東西多停留片刻,那麽,自己也該走了......
    “哪裏去了,明明就藏在這兒的......”茅屋裏被男子翻得亂七八糟,始終沒有找到他之前叫大妹放在角落裏的東西。
    “這才是你的真麵目吧?”去而複返的漣衣站在門外,看著屋子裏一片狼藉,看著他焦急地將床榻櫃子翻來覆去,看著他......真正的相貌。
    鬼翎一副‘既然被發現就不再矯情’的冷漠臉,緩緩起身,正眼相待,“季布告訴你的?”
    “他應是知道的,但......這是我自己猜出來的,在這裏住的那幾天,大妹一見我靠近櫃子便大哭,我一直以為是小姑娘在那裏藏了心愛的東西,直到你之前無意間看了櫃子左邊一眼,我才猜測,你應該有很重要的東西放在那裏。”
    漣衣一步步走近鬼翎,將包袱放在桌上解開,“你的東西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既然你來了,就拿回去”一個時辰前,漣衣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原路折回,看見鬼翎偷偷潛進茅屋,便悄悄躲在了茅屋附近。
    現在,她可以確定這個容貌無雙的男子,就是十多天前不辭而別的那人。
    被‘揭穿’的鬼翎不願再多看漣衣一眼,抓起桌上的布偶,憂鬱悲傷地吐出幾個字,“季布......是個好男人......”
    “我知道!用不著你提醒!”漣衣攥緊雙手,發狠地吼道。
    鬼翎強顏歡笑,“那...你別錯過......”
    待漣衣轉身追出門,鬼翎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你這個混蛋!”南風翻滾著金黃的緞帶,女子的罵聲淹沒在蕭瑟的秋色裏,淚水侵染著稻香滴滴落下,醉酒樓中的姑娘,夢醒之後,終是沒能等到那個她想要對她用心的人。
    萬物的命運都是一樣,盛極必衰,又枯木逢春,隻是,下一個春季不是秦國。
    自勝七打著公子扶蘇和項燕的旗號帶領農家率先起義後,各地皆有響應,像攻打城池一樣,不管有多少石頭往下砸,隻要有一人爬上城牆,後麵的人再上去就容易多了。
    除了軍隊和公輸家的機關,羅網的刀劍也砍下無數人頭,與流沙的角力漸漸針鋒相對,反秦的、助秦的、渾水摸魚的,都一一成為幾種勢力爭奪的肥肉,趙高與衛莊的實力,都強大得超乎想象。
    從潁川郡郾城出來,伺機搶奪官銀的郾地幾大家族已被殺了個幹淨,趁著短暫的休整時間,磨刀的磨刀,接骨的接骨。
    “......”幫忙把倒鉤從某絕字級殺手背上挑出來,他硬是沒吭一聲。
    再看其餘的十六人,這次一起行動的共有四十六名殺手,近折三分之二,損失還真是不小,“殺級二等護送官銀至潁水交於守兵,絕字號送錫石鐵銅回煉工場,其他財物一半由地字級交回羅網,一半依這次任務例行分配,三日半後各自到煉工場或鹹陽訓練場挑選兵器。”
    欽原說完走人,龍修看了看從郾地幾個族家裏掠奪來的財物,羅網信手除了傳令,還負責獎懲,這次獲得的財物數額不小,欽原用一半來獎賞,真是闊綽到可怕~
    經過十幾年蓄力,流沙的力量已涉及了各個領域,衛莊一威脅,張良一遊說,士農工商都不斷有人參與到他們的行動中去,羅網在排除異己的同時,流沙也在鞏固自己的力量。
    秦國與叛逆勢力幾次交鋒下來,雖都占上風,卻把始皇帝陛下遺留的餘威和最後一點點人心國力消耗幹淨,而胡亥?
    坐在帝位之上的人隻有兩種,想做好和不想做好的,而胡亥大概就屬於第二種。
    他沒有廣選美女,也沒有拿金銀珠寶當床睡,更不癡迷丹藥一心修仙,總之勤政愛民差得老遠,吃喝嫖賭更別提,唯一讓我覺得他有點帝王之才的是,執著、刻苦......有病。
    特別執著地相信我不會像趙高和其他師傅一樣敷衍了事。
    因此,在我十分認真一點也不敷衍的教學中極其刻苦地堅持著,多少次他的貼身侍衛要上來打我的時候,他又有病地把事先為我準備的藥水噴到了別人臉上。
    尤其,對騎術特別著迷,甚至精益求精到馬兒的鬃毛也要力求帥氣逼人~
    “笨蛋!”胡亥一腳把馬夫踢開,趕忙摸摸馬兒被刷子刷過的馬背,雖然並沒有什麽傷痕,“誰讓你用這種東西給它洗澡的?”
    馬夫磕破了頭,也架不住胡亥的貼身侍衛按照慣例地上來拖他去死......馬夫被拖離十多米,又拖了回來,就因為一句,“我一直是這樣照顧長公主的馬匹啊~”
    胡亥難得開恩,“朔姐姐帶來的這些戰馬,一直是你在飼養?”換句話說,這馬夫是朔公主家的。
    “對對對,皇帝陛下......”
    馬夫一個勁兒的磕頭,然後就沒事了......默默看向一下子沒了怒意的胡亥,欽原機械地轉過頭,狠狠戳了一下某處傷疤,“哎呦~”
    “你幹嘛?”胡亥用種‘你白癡’的眼神看著欽原。
    嚴肅,“咳,產生幻覺了......讓自己清醒清醒”我沒有哪一次像現在一樣,希望自己真的產生了幻覺......
    授課告一段落,胡亥的手臂上又多了幾處淤青,當然,我再怎麽膽兒肥,也不敢動手打他,這些淤青都是他來打我時留下的,“鄙人的防守大於陛下的進攻,貿然動手,陛下自然會吃虧,今日的授課到此為止。”
    胡亥掰斷梅樹枝,插進土裏,把螞蟻洞攪得稀巴爛,“朕還以為可以趁你虛要你命呢,想不到還是討不到便宜~”
    “......”應是聞到我身上的血腥味兒了,最近真他娘的太忙了。
    胡亥回寢宮的路上,梅姬的聲音從對岸傳來,“你個老女人給本宮站住!”
    梅姬叉腰攔住嬴朔去路,“老女人,你還真以為你是什麽長公主?要不是陛下看你可憐,你以為你還能住在宮裏?!”
    嬴朔繞開梅姬繼續走,秋獵推遲,對她來說不是好消息,現在她誰也不想理。
    “哼,陛下有多喜歡我,宮中上下誰人不知?如果你今天不道歉,本宮保證你的下場和你那些兄弟姐妹一樣!”雖說被欽原打傷的事不了了之,王家也沒敢去趙府算賬,可因胡亥愈發寵愛自己,梅姬比以前更拽了,求了胡亥十幾次才得到的鐲子今天剛戴出來炫耀一下,就被嬴朔碰掉摔碎,豈能罷休?
    “......”朔公主捏緊衣服,指甲深深嵌進肉裏......嗬,被人捅到痛處又能怎樣?若沉不住氣,唯一的機會都會失去。
    有些人,別人越是不理她,就越以為別人好欺負,“你個被休了的......呃...陛,陛下......皇帝陛下您...您弄疼人家了......”
    “朔姐姐請先回去,朕自會給你個交代”胡亥抓緊梅姬,向嬴朔彎腰致歉。
    朔公主微微欠身,“嬴朔告辭”......
    嬌滴滴地跺跺腳,“陛下~你真討厭,都不問清楚是什麽事,就這樣對人家~討厭,討厭......”梅姬像往常一樣,在胡亥懷裏亂施粉拳。
    “啊!陛,陛下,是她...是長公主先無禮......”梅姬疼得流出眼淚。
    異瞳分明,龍顏變色,“幾次?”
    “哢”梅姬腕骨斷裂,“我問你是第幾次這樣跟姐姐說話?!”
    梅姬生來就美,自小養的嬌氣,今年也不過十七歲,進宮以來胡亥一向寵溺,哪受過這樣的苦?當被胡亥提住斷裂的手掌從地上拉起來的那一刻,才知道上次挨得那頓揍,不過是欽原略施懲戒。
    “我問你這次第幾次?!”身上的骨頭被胡亥一塊塊捏碎打斷......沒撐一會兒,梅姬便死了。
    怎麽辦......怎麽辦......胡亥坐在地上,對著一具冰冷的屍體,一遍一遍地問自己要怎麽補救,心慌意亂地想不到一點辦法......怪不得朔姐姐這幾天都不理自己,怪不得朔姐姐不去馬場了......要怎麽辦,要怎麽辦朔姐姐才不生氣?
    萬一,她回三川郡了怎麽辦?李,李...李由都被擋回去好幾次了,還上書說要接姐姐回去,要是她回去,一定不會再回來了......不能讓姐姐走,不能讓姐姐走......對了!欽原!欽原和姐姐有交情......
    “啪!”欽原剛要脫衣服洗澡,門猛地被人踹開。
    “......”我被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內心的小人:要不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呢?叫你丫的老是去踹別人家的門,今天終於輪到自己的門被人家踹了吧~
    “走!”胡亥不由分說地抓起欽原往外走,留下一院子目瞪口呆的同仁和下人。
    “哎哎哎......陛下,距離下次的授課還有二十五個時辰,您不用這麽勤奮吧......”被胡亥以一種撞南牆的氣勢直接拽著跑回宮裏,宮門守衛、路過奴婢皆不知所措,有些甚至忘了行禮......
    再好的身手也經不住這樣趕著去投胎的速度,尤其是預料到明天我的事跡又將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再加上胡亥居然在長公主寢宮前停下,心情很是忐忑。
    隻見胡亥拿出一把小刀......
    欽原試著轉移話題,“陛下,你出門的時候,就不能騎個馬,乘個步輦麽?”我殺人無數,可還沒必要對朔公主動手。
    事實證明,隻是我的職業病犯了......
    胡亥就近砍下一根樹枝,削下一節,一點點修尖,不知道是不熟練,還是太緊張了,不時削到他自己的手,不過,我沒打算幫忙。
    等胡亥把陀螺削好給欽原,左手上滿是細小刀口,朔公主寢宮裏也剛好熄燈,“......那,等明天吧”胡亥把陀螺收回去。
    把陀螺搶過來,大半夜的,我可不想光著腳來,還白跑一趟,“等著~”
    飛身入戶,直搗閨房,點燃燭火,朔公主正欲就寢,被嚇了個火冒三丈,“你!”
    將帶血的陀螺放在桌上,“想吃魚就別怕腥,人在外麵”言畢出屋,直接在宮裏找個地方睡覺......
    胡亥正懷疑欽原到底清不清楚自己找她來是幹嘛的,嬴朔便提著燈出來了,“陛下是一國之君,怎還和小時候一般任性胡鬧?”
    胡亥軟軟地叫嬴朔,“朔姐姐”微帶怒意的眉眼,關心的斥責......這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東西了。
    “楞著幹什麽,還不進來包紮上藥?”你既然殺了眾兄弟姐妹,坐上這位置,為何不好好打理朝政?既然你做不了該做的事,就不該再在這帝位之上。
    “朔姐姐,我......”我已經處罰過梅姬,你別生氣了。
    嬴朔牽著胡亥右手往屋裏走,“沒事,姐姐不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