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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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喜歡的人相處得久了,就算再孤僻的心,也會裂開縫隙,透進陽光。
    好不容易想辦法減輕了浮光的痛苦,沒睡一會兒,她又被噩夢驚醒,連忙給她喝點止疼藥,又守著床邊一整夜,直到黎明,星魂才回了自己房間,繼續研究蝕骨丸的解藥。
    一次不行,就試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總之,鬥轉星移,浮光都必須在他身邊,哪怕是使用禁術......
    可唯獨有一樣,他不會為了解藥去求趙高,他這一生一世,決不會求任何人。
    故而,當星魂劃破手掌,以多年服食丹藥的血,耗損功力開啟陣法強行驅逐浮光血脈裏的雜質時,都未想過,蝕骨丸的解藥就在浮光隨身攜帶的荷包裏。
    也未曾懷疑,浮光病情突然加重,拽著他衣袖疼得死去活來,求他殺了她的時候,是服食了另一半蝕骨丸。
    他一寸寸加深的狠戾,皆因趙高夫妻那兩個混蛋,居然敢動他的笨姑娘。
    為何好人要經曆九九八十一難,才能成佛?壞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因為人心皆一般,隻允許壞的變好,不允許好的變壞,一次也不行。
    立春之後,天氣反反複複的讓人發愁,白日晴空萬裏,至夜又大雨綿綿。
    欽原收了雨傘進屋,還未落座,同是落湯雞也俊俏驚鯢很多的張良,便言道,“他們真的還活著?”
    如此開門見山,倒是少見,“嗯”不慌不忙地將雨傘放到一旁,示意他也坐下。
    算起來,張良有五年多沒有見過伏念顏路了吧?也就是說,他兩位師兄為了他,整整暗無天日的關了兩千個晝夜。
    一把攥住欽原去倒水喝的手,張良連日趕來,不是為了陪她這樣磨蹭,“你要如何?!”
    張良雖攥的用力,卻還在能忍受的範圍,況且,他明顯體力不濟,“嗬,看先生如此著急,真是痛快~”張良,你還是有弱點。
    被欽原這麽一損,張良倒是平緩了幾分,放開她的手,自兀端坐著,“並非成大事者都需得如衛莊兄般斷情絕義,閣下若要談判,還需拿出些張良看得上的東西。”
    哼,對極了~
    從袖中拿出一卷布帛抖開放桌上,雖然顏路寫這封信的時候,筆都拿不穩,不過他們師兄弟這麽多年,張良應該認得。
    觀字如人,二師兄的字一向平和有力,如今這歪歪斜斜的一筆一畫,可見他已病了許久,二師兄尚且如此,那麽當年在鹹陽就已經功力廢盡的掌門師兄......抬眼看著每一個言語神情都溢著冷漠的欽原,張良自覺可豁出一切,卻怕她不會輕易鬆手。
    “第一,在馮家一事中,流沙出力但不可得利;第二,流沙任何一人都不能殺我為赤練報仇”我可沒忘記,自己曾經消滅了流沙的骨幹。
    收起布帛,張良緩緩合了合疲乏的雙眼,後又奕奕地看著欽原,她這兩個條件不僅可笑,且難如登天,“閣下覺得,我能攔住衛莊兄?”
    “這是你的事,兩個條件換兩條命很公平,明日醜時二刻,用最老的行動暗號,驚鯢知道的”撐開雨傘出門,差點忘了提醒他,“羅網的手段你是聽說過的吧?你兩位師兄,情況可不太妙~”
    趾高氣揚地從屋子走出來的時候,我明顯感覺身後的張良的憤怒值已經攢到一萬八,可就是沒有拿個燭台什麽的從後麵砸我......
    因世上變化的東西太多,有些一成不變的,反而彌足珍貴。
    不知一直支持伏念顏路走下來的東西是什麽,這五年的折磨,除了容顏,二人的意誌,竟未有絲毫變化。
    此外,鬼翎對伏念的評價竟與欽原對伏念的評價,出奇的一致,那張木板一樣的臉,是天生的,和生平經曆並無關係。
    “外麵的......可是故人?”渾渾噩噩睡了兩日,顏路方覺有了幾分氣力,摸著起身給伏念蓋好被子,恰好聽到門外有腳步聲靠近。
    守在門外的鬼翎不可置信地擠了擠眉,“聽力這麽好?”
    白了鬼翎一眼,瞎子的聽力當然好了,“就你話多,給我守好咯!”
    聽見有人進來,顏路欣然將床旁的坐墊放到對麵,“抱歉,在下視力有損,隻瞧得見些模糊的影子,不知,你是哪位故人?”
    看了眼昏睡不醒的伏念,欽原覺得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也不必惡言相向,“前日為套得顏二先生的書信,不得已用了點手段,還望勿怪。”
    顏路雖然蘇醒,體力卻不足以持跪坐姿勢太久,摸索著坐回床榻,想來這位‘故人’也不會介意,“以我和師兄的現狀,隻是一卷布帛,已是子文手下留情了。”
    顏路對每一個人,似乎都能存有一分溫和寬容,即便前日鬼翎逼著他給張良寫信的時候,我就在旁邊默不作聲,此刻,他也未表現出過多厭惡之情,“看來顏二先生早猜到是我了。”
    “某個有破浪鼓的房間裏,那時你應該和那位少年一樣,以為我和師兄都昏厥了,隻不過今日才敢確定,那天的人的確是你。”
    “水......”昏睡的伏念,略微翻動了身子。
    “我來吧”止住正要起身的顏路,倒杯清水喂伏念喝下,他的情況確實比顏路糟糕很多,隻期望他能多撐些時日。
    循聲偏頭,顏路慶幸今日子文掩藏了身上的殺氣,“子房?”
    “他若過得不好,我又怎會逼顏二先生寫信給他?相反,正是因為他過得太好,我才必須做點什麽。”
    “那......子文可否跟我講講,這幾年都發生了些什麽?”比起自家師弟的狡黠,顏路的性子更傾向於軟釘子。
    欽原淡淡嗤了一聲,“可以”溫和寬容不代表軟弱可欺,哪怕雙眼蒙塵,顏路的心依然澄明如鏡,他很清楚我現在不希望他和伏念死,而這些年所受的苦,漫長漆黑的煎熬,於顏路而言,更像是一場參悟大道的修行。
    與將利用價值經營的有聲有色的欽原不同,鬼翎酷似一隻不怕槍打的飛鳥,任狂風驟雨也勢要衝過一道道高枝,露出比招風大樹還顯眼的勢頭,無論是隨趙高在詭譎的朝堂江湖斡旋,還是協領羅網的事務,或是獨自主持私下答應欽原的千礁島工事修築,鬼翎都做得滴水不漏。
    “欽原前輩,顏路和伏念的事......大人是不知道的吧?”不然,欽原不會用羅網之外的傳信方法找他來。
    “對,所以,你想出賣我?”盯著鬼翎蹭蹭往上漲的顏值,某些事情,他的原則強到不可觸犯。
    望著江岸的沿水嫩柳,鬼翎很是傷情地撫了撫額頭,“唉~前輩,這不是你教我的麽,對殺手來說不存在什麽道義,對羅網的殺手來說,聽從大人的命令與意誌,就是唯一的道。”
    雖是說笑的語氣,卻是銳利的氣息,一時之間,我揚起一絲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你真是......長得越來越帥了~”
    聽了欽原的話,鬼翎立馬嚴肅地將頭發拉到前麵,然後帥氣飄逸地往後一甩,“那是~”理理自己的眉毛鬢角,接著昂首闊步地繼續去看守伏念顏路,“不用多久,我可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啦~”
    再回頭拋個媚眼,“至此之後,前輩私下還是與我少接觸的好,免得大人嫉妒~哈哈哈~”
    所以,這是唯一,也是最後一次。
    遠遠見鬼翎堅守在伏念顏路的屋外,欽原想,鬼翎大概是以為驚鯢於我,就像我於他。
    因此,在他收到我的傳信後,還是選擇瞞著趙高過來,並非有曖昧私情,或是放棄了原則,忘記了羅網的規矩,而是想徹底了斷那所謂的授業之恩。
    可不管是何緣由,從此以後我在鬼翎麵前,再無絲毫情麵。
    那驚鯢呢?驚鯢,早就不是羅網的驚鯢了。
    欽原,卻隻能是羅網的欽原。
    轉身踏進岸邊小船,順風行駛,此刻,浮光那裏應該準備的差不多了。
    但,欽原並沒有將正確的行動時間告訴驚鯢和張良......
    通火通明的馮府內,馮去疾的大夫人深夜命人將馮老九從屋裏拉出來,不顧她衣衫不整,叫了一屋子的妾室仆人,逼著她跪著正屋堂內,一個耳光一個耳光扇得她麵頰浮腫,嘴角滲血。
    “大姐,九妹她...”
    “啪”為馮老九求情的姐妹還沒說完,就被馮大夫人的大丫鬟一耳光扇倒在地。
    坐在上位,看著一群隻知爭風吃醋的女人,馮大夫人氣得喚來了一府的護院,“誰再敢說半個字,立馬拖出去打死!”
    看主子動了真怒,大丫鬟立即心領神會,讓幾個仆人架好馮老九,扯著她的頭發,以揚起她的臉。
    一拍桌案,多年以來的怨氣,今日是萬萬不忍了,“說,你帶那毒婦去了府中那些地方?!”
    “沒,我沒帶她去哪裏......”馮老九泣不成聲地答著,心裏後悔之前沒有讓欽原為她出頭,否則大夫人也不會變本加厲的欺負她了。
    “賤人!還敢狡辯!給我往死裏打......還有你們!”指著堂裏有名分沒名分的女人們,馮大夫人氣得麵紅耳赤,“那毒婦是何等身份?她送東西給你們,姐姐妹妹地叫著是為了什麽?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麽貨色!左丞相、老爺,故去的長公子和蒙將軍都鬥不過趙高,她卻有本事讓趙高隻娶她一個,你們以為她的手段簡單了?一群賤胚子!”
    不一會兒,血液伴著木棍打在肉上的沉沉聲,侵染了馮老九的整個背麵,大丫鬟看差不多了,便小聲在主子耳邊說道,“夫人,若真弄出人命,隻怕於老爺的名聲不利。”
    馮大夫人抬手止住護院,“將她拖到柴房,好生看管,她什麽時候想說了,再她過來見我”......
    “來了”欽原穿著中衣在院子等到打瞌睡的時候,小廝終於來稟告了。
    比我預計的時間遲了半刻,回房鬆開頭發,披了件外衣,欽原就趕緊去後門接從馮府‘死裏逃生’的馮老九。
    在後門見到馮老九的時候,欽原才知道這妒火中燒的女人有多恐怖,那馮大夫人多年來的怨氣隻怕都借今日全撒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站在欽原院落外的陰影裏,看馮老九被送進欽原房中有一會兒了,轉魂滅魂相顧一眼,隨即去部署殺手......
    由傀儡扶著來到練功房門前,顫顫地敲了幾下門,星魂一開門,就見他蒼白的臉色染了微微怒意,“不是叫你要多休息,為何不聽我的?”
    說是這樣說,星魂還是從傀儡手中扶過浮光,直接點中她的心思,“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傷,還用不著你來擔心,本座說有辦法替你解毒,就一定能替你解毒,你,明白?”
    浮光噙著笑意,環過星魂的脖子,靠著他胸膛,“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國師大人最厲害,不過......咳,我都躺了好幾天,今天能不能不要這麽早回去?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抱著浮光消瘦的腰身,就算從前在陰陽家她是最沒用的弟子,可除了自己之外,沒人敢嫌棄她,為難她,餓著她,如今她弄成這副模樣,多半都是因為自己吧?
    將浮光打橫抱起,星魂可不想讓她再因為什麽又使得病情惡化,“你我成親之後,會一起走過幾十年的時光,何須這一時?”
    “可我實在悶得慌”將頭埋在星魂脖間,努力往星魂懷裏靠,一是以後再無可能,二是......身上的藥力能更快滲透到星魂的皮膚裏。
    淩晨,欽原就該動手了。
    看著浮光紅腫的雙眼,悲傷又強忍的神情,星魂覺得她有一肚子的話沒和他說,“本坐會陪你說話。”
    睜開眼睛,見到欽原身著中衣披風,頭發散散地披著,分明就是剛從睡夢中被人吵醒,連衣服都來不及換的樣子,“姐姐......”
    立馬握住馮老九的手,做關切狀,“妹妹,你怎麽樣了?”
    “姐姐,嗚嗚嗚......”
    抱著馮老九讓她哭個夠,幸好給她處理好傷口的時候,在湯藥裏加了點讓她提前醒來的東西,否則以她的身體素質,至少睡個兩三天,“我與妹妹一見如故,如今你既來找我,以後就安心在這裏生活。”
    從欽原懷裏仰起身子,大夫人這頓打,讓她從心底覺得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過日子了,“不,姐姐你能不能再幫我一次?”
    “你說”魚兒咬餌了~
    借力下床穿衣,“送我去我家老爺的那裏。”
    欽原立馬驚訝地按住馮老九,“你要回去?!不行,你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怎麽能”
    “姐姐莫急,我不是要回府,是要去我家老爺的私宅,這一次,我一定讓大夫人付出代價!”
    你這懦弱的眼裏總算有了點抗爭的味道,也不枉費我花了這麽多心思,“還是不行,你還需要好好休息,況且,既是右丞相的私宅,又怎麽好我送你去?”
    歉意地笑笑,“大夫人打我的時候,說姐姐頗有手段,逃出來的時候,我也擔心姐姐不會幫我,可現在......妹妹相信姐姐!”
    “好,既然妹妹如此說,那我就派人送你過去,但喝了藥,才可以上路”見她溢於言表的感激流淚,欽原亦兩眼含淚,無限憐憫,傻呀~
    馬車起駕,奪命燈火開道,馮老九不知,從她身上散發出的藥味兒,將會指引轉魂滅魂找出馮去疾最隱匿的私宅。
    “欽原前輩,一切就緒”羅網下級單膝跪地。
    取一根枝椏挽起頭發,殺氣凜然,“那還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