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劍同行,我心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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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莊覺得張良一直欠缺的並不是一往無前的勇氣,或是精密周全的謀劃,而是決然放手的智慧。
他與趙高的短暫交手,一是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二是為了證實欽原有沒有能力完成和他的交易;三是為了看看那個曾經躲在韓非身後的小良子,是否真的具備了兼濟天下的實力。
清淡的泥土氣息混合著微微血腥味被崖邊的風飄然帶來,止步於嫩綠的山崖之上,來人此次,並不打算再跟某人對著幹了。
晨光未至,衛莊便以鬼穀功法,理順了周身經脈,“失敗了?”嘲諷的意味,又帶著三分意料之中。
“多謝衛莊兄成全”衛莊並不是輕易給誰麵子的人,這次能夠改變主意不殺欽原,除了蒼龍七宿,大概還因羅網的三把名劍和......自己的兩位師兄。
雖已猜到張良來意,衛莊仍不介意聽他親口說一遍,“所以?”
“所以,良不打算再救兩位師兄了”或許再一次經曆了生死;或許在滅魂丟下欽原,去救轉魂的那一刻;或許是欽原寧可放棄生路,也不願犧牲鬼翎......總之昨夜有太多一瞬間將他最後的固執剔得幹幹淨淨。
看張良寞落又堅定的神情,衛莊突然想起韓非講過的一個笑話。
【額,衛莊表示,以下皆摘自韓非語錄~】
張良兒時既沒腦子又不愛說話,還又胖又醜,一頓飯能吃五個肉餅!
任憑張開地、張平如何手把手地教他,就是不開竅、不減肥,簡直笨得跟韓非的蠢馬一樣!直到有一次,他被太子推到河裏,幾翻掙紮就是爬不上岸,還硬憋著一口氣不肯向太子求饒服軟。
當時的那個太子就是想捉弄一下小胖子,這麽一弄,麵子上自然掛不住,不想弄出人命,又不願輕易饒了張良,於是乎就命人在河邊守著,生生逼著張良在河裏泡了一天一夜~
當然,據當時紅蓮跟韓非的爭論而言,那河水並不深,隻是因為兒時的張良矮胖圓,顯得河水深了而已。
打那以後,張良突然就開竅了,不但從一隻走地雞變成了一隻小狐狸,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更是活脫脫瘦了好幾十斤,玉樹臨風得給張家惹了十多個兒女仇家!
韓非:咳咳,那個時候啊,要給小良子結親的呀、拜把子的呀、送丫鬟的呀等等,實在太多了,結果爭來爭去就吵了起來,吵著吵著就打了起來,打著打著就都跟張家結仇了,唉~這也就是流沙創立之初,舉步維艱的主要原因啊!
“有一條轉滿貨物的船被石頭卡住,江水不足以載動的情況下,子房以為該怎麽做?”
若換做以前,張良會反駁衛莊有些事物絕不能當做貨物處理,可現在他倒覺得很是恰當,“將貨物拋入江中,直到船可以順流而下為止”
“有些貨物固然重要,但固守原本隻有死路一條”唯有舍棄曾經,才可繼續前行。
“坐忘心法,原道如故,這......也是兩位師兄的意思。”
坐觀旁騖,忘卻心念,舍棄一己之道,遵循世間大道,這才是兩位師兄想要告訴他的真正想法。
而兩位師兄十分清楚,他們就在自己的道中。
睿智狡猾,果斷決絕,這才是衛莊想要看到的張良,“這也是欽原送你的一份大禮。”
“如此厚禮,良必定重謝,告辭。”
乘風而來,釋然而去。
天邊金色的晨光破開雲層時,猶如那一天韓非離去時,他所許下的承諾一樣耀眼。
韓非,子房從今以後,再也不需要任何人扶持了。
若心有所念,即便斬斷所有關聯,百轉千回的故事裏,也會專屬於她他的記憶。
轉魂最後的終點,是在羅網總部,曾經關押了無數豪傑,也斷送了許多受訓失敗的殺手的地方。
一方泥土,一泉清水,和滅魂的屍骨一同合葬,同生,亦同死。
“欽原...前,前輩,今今今,今日時辰到了”說話的是常駐總部的煉師,羅網所有血腥殘忍的訓練,多由他們負責翻新。
鬼翎揪過這位地級煉師的耳朵,‘獠’人地一笑,“吵吵個什麽?沒見我跟前輩正在緬懷故人麽~”
“好了,我們是來這裏受刑的,別做的太過”燒完最後一捧黍稷梗,彈彈膝蓋上的灰塵,也該回牢房了。
放開揪紅的耳朵,鬼翎記得七天前來這裏的時候,這位煉師可不是這樣恭敬的,那囂張跋扈的態度,簡直要翻天啊~
低頭哈腰地目送欽原和鬼翎回牢房去,地級煉師特別想哭又不得不憋著,早知道他就不爭著來這給兩位施刑了,沒有將他們鎮壓不說,反倒被鬼翎暴打了幾頓,要不是欽原前輩還講點理,他墳頭可能已經長草。
一進入牢房,四周的嘈雜聲立即歸於平靜,雖然欽原每天照常去刑房領罰,可礙於鬼翎的威懾,煉師們根本不敢下狠手處罰他二人。
“下次下手輕些,他們也隻是奉命行事。”
對麵牢房的鬼翎進去就馬上躺下,他下手素來極重,隻是打到那些煉師無還手之力,已經是顧著羅網同仁的情麵了,“拉倒吧~啥奉命行事,大人要是真想處置前輩,又怎麽會派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地級煉師來?還把你我關在一起,這不明擺著讓我護著點你嗎,我要是下手輕了,回頭就該遭毒手了~”
雖不知道趙高和欽原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從未見過欽原這樣消極的鬼翎猜想,大人應該隻是想讓欽原前輩冷靜一段時間,外加給羅網其他人一個足以服眾的說法,可又擔心以欽原前輩現在的狀態,會在受刑的時候故意求死,因而才免了他的處罰,將他與欽原前輩關在一起。
“......”攪稀粥的勺子一滯,欽原並不想提這個話題......這麽久了,鬼翎話嘮的毛病一點沒變,真是什麽都敢說,“你越矩了。”
手枕著後腦勺,看向慍怒的欽原,作為男人,又是旁觀者,鬼翎自然能看到一些欽原看不到或是不願意看到的東西,“前輩如果覺得越矩,那就當是還我人情,畢竟我這次......險些被你害死。”
攥緊勺子的手,一點點放鬆......作為羅網最好的殺手,這樣的話,算是警告了,我與鬼翎的關係,正如六劍奴之間,並不像表麵上那麽友好,“好!你想說什麽?”
“前輩走到今天,可曾倚仗過誰?”
“沒有”
“那前輩覺得,大人走到今天,可曾倚仗了誰?”
“......沒有”
“那,前輩認為大人沒了你,便不能活?”
欽原輕蔑一笑,“哈,怎麽可能!”
鬼翎翻身坐起來,“既然前輩對大人沒有那麽大的影響,那留在大人身邊,又有什麽關係?”
“......”鬼翎駁得我啞口無言。
我死,趙高依然可活;我生,趙高依然可活。
既是如此,我何必糾結於他對我是否在意?
“說到底,前輩是過不了自己那關罷了。”
“咣”瓷勺恍然脫手,砸了個粉碎。
千情萬緣,一語道破。
時至仲春,雀鳥鶯鶯,沿河古柳,府中草木,皆是一片嶄新綠意。
取了棋於池旁自我對弈,即便過去多年,趙高早已放下,農曆二月十八這一日不可被人打擾,也早已成了羅網不成文的規矩。
“我以為你今日不會來”淡若地執子布局,欽原還能在自己生辰這一日過來,雖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聽他這般說,欽原在旁邊頓了好一會兒,方緩緩坐到棋盤對麵,雙手局促地搓著衣服,眼神東張西望,全然沒了十天前親趙高時的氣勢。
趙高也不刻意觀察欽原的不自在,耐著性子將棋子一顆顆放到棋盤上,她肯來,就說明她已足夠冷靜,願意給彼此一個機會,還不好意思開口,那他再給她一點時間便是......
搓著搓著,手上的汗已經浸濕了袖口,再這麽下去,估計一會兒要回去換個衣服,洗個澡了,“六劍奴,你,你,你打算......怎麽處置?”我一掐自己大腿,抖什麽抖,說話別結巴!
聽欽原結結巴巴地問,趙高並未抬頭看她,“細铩、封妖已補上了轉魂滅魂的空缺,她們單打獨鬥的戰鬥力雖不如轉魂滅魂,但與其他四人的配合度和默契卻遠勝於雙生子,不用多久,會有比轉魂滅魂有更好的成就。”
“那...今天是你的生辰?”要死了要死了,我到底在問什麽啊?尷尬地想遁走,欽原暗捶了自己幾下,方才穩住。
“嗯”趙高並未表現出嫌棄之意。
“你吃飯沒......”我一捶自己腦門,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杆兒,既然來都來了,還有什麽好矯情的,“你是不是喜歡我?!”
午後的陽光略顯慵懶地鋪在棋盤上,墨玉棋子執在趙高指間,染了薄薄的光暈,抬頭看著欽原,雖然明顯是在死扛,但眼神卻沒有半分躲閃,還真敢問......
對視了好一會兒,隨著指節回收,棋子放回盅裏,趙高神色平緩地說,“是愛你。”
欽原的雙眼驚恐的放大,旋即逃離!
隨之被趙高一把拽住,任她如何撒潑賴皮都掙脫不開,又不敢再跟趙高叫板,最後隻得側過臉,沒好氣地說,“大人不該如此。”
看著欽原難堪羞憤地側著臉,趙高波瀾不驚地淺笑,“明明是你占了我的便宜,你還生氣了,你既然敢問,又何必懼怕答案?”她已經試出了自己的心意,就不必再掩藏,索性一次說個明白,免得她犯糊塗,“這些天我想了很多,今日是我生辰,夫人真不打算聽我說完,再做決定?”
娘呀!好難過,好想哭!
說好的不喜歡女人,把我當姐妹呢?亂神你到底是從哪裏聽來的小道消息!
【亂神:老子就沒這麽說過,隻是自己這麽理解的】
我簡直就是神經病,早知道就不試了,如今可好......看著完全扣住我脈門的手,我隻得乖乖點了點頭,待他鬆手後,轉身倚著池邊的欄杆,心想,實在不行就從這裏跳下去喂魚好了~
“我的確愛你,在意你,可這又如何?你僅在我身邊五年,又怎知我這些年曆經多少風物,看了多少人性?夫人在意的並不是我與你究竟是怎樣的關係,而是擔心我對你的心意,會影響彼此,毀了你我。”
長舒一口氣,某些事上,欽原還是看得太少,“可你不曾知道,我在秦國謀劃的這二十年間,遇到比你還要難上千萬倍的阻礙數不勝數,若影響真是大到更改信念、動搖初衷,夫人又怎會見到今日的趙高?”
一點點走近倚欄回身的欽原,趙高陰鷙的眼眸盡皆坦然,“你一心想讓我殺了你,是因為你早已斬斷情念,不願讓子文與公子高的情分染上一絲一毫別的東西,你的努力,你的堅持,你的理念,我怎會不知?可喜歡你,全源自我自己的心意,殺了你或逐你出羅網,真能解決問題?”
欽原遲疑道,“話是這麽說,可”
“可誰能保證我不會遇見第二個欽原,誰又能證明,在你離開之後,我不會更在意?同理,你離開羅網後,就真的不在意這件事了?不是!若我要靠除掉你,才能保住自己,那這樣的我,必定一敗塗地!若你因這件事舍棄羅網,那你也不配執掌欽原,更枉費你自己數年經營。”
“......”對上趙高的目光,我從未想過,他的控製力,居然強到能以辨證的觀點看待男女之情。
近在咫尺地看著欽原的眉眼,她眼底的疑惑與難堪正漸漸淡開,“喜歡你,不是一兩天的事,看了你足足九年,從觀察到控製,控製到栽培,再到你與我並肩而立,說要與我勠力同心,這其中不乏利用算計,更將我對你的情愫一點點深埋......可你嫁我這五年,我有用這些東西牽絆過你,束縛過我自己?”要不是因為滅魂多事,恐怕你永遠不會曉得這些事,不過,既然你知道了,那就必須清楚我是怎麽想的。
最後的一丟丟不解也在微風中消散,她明白趙高是如何處理他們之間的關係了,“沒有。”
倚欄眺望,池中的鯉魚融合著光影,時而躍出水麵,翻起七彩的水花,“喜歡一個人和會不會受她影響,完全是兩碼事,所謂劍要遠離感情,不過是自己把握不當,失了分寸,與他人何幹?我並不認為,因為我喜歡誰,誰便不能待在羅網了,至少,夫人你不該這麽認為。”
“......”
如果有紙筆的話,我真想把趙高的話記下來以傳後世,看看人家這覺悟!那些一旦愛上,就要死要活、性情大變,不顧江山、不顧家族,一日不見就難受得要死的狗男女......額,情侶情侶,都該學著點!
“隻要自持本心,無論置身何處都不會受影響。”
趙高遞過一塊方巾,欽原鼻尖上的汗漬實在有些紮眼,“男女情.事並非隻限於風花雪月,你我之間亦師亦友,相輔相成,既是對手,更是夫妻,你大可安心像從前一般與我相處,勿需回避。”
“嗬”眼含笑意地接過方巾擦了汗漬,此刻再看他,倒覺得之前的試探尷尬都是多餘。
看著池中魚兒鬧得歡快,又看了看四周沒有魚食,欽原便順手拿了幾顆棋子,扔進湖裏逗魚......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趙高漠然地看著她,動作一停,不明所以地看了趙高一眼,又繼續砸魚......
“......”趙高扶額歎息,這套棋可是磨了一個兩個月,今天剛送來的,被她這麽一弄,完全毀了,罷了,隻要她解開心結就好,“以後不許那樣。”
“啊?”欽原砸魚砸得正高興,沒想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趙高略嫌棄地別過眼,無奈地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嘴角,“決不能有第二次。”
“哦~知道了,真計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