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鹿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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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悔,是目地沒有達到的不甘心。
    不知欽原是真有事,還是暫時不想與自己撕破臉,鬼翎去民權山中農舍的時候,隻有一個昏睡的大肚子漣衣,但就現場善後的方式,的確是欽原特有的手法。
    以欽原的詭計多端,花樣百出,處理過的戰鬥現場還能被他看出痕跡,說明之前的打鬥,欽原不是一般的吃虧。
    這可能也是欽原現在不敢與自己撕破臉的原因,不過......趕走藤椅上嘰嘰喳喳的鳥兒,拉直地躺下去,鬼翎琢磨著欽原的樣子,在院落裏享受著美好的早晨。
    當然,在這之前,他已經在後院洗了澡,換了衣服,現在除了忙裏偷閑,他什麽也不想管。
    項梁的欞柩送回楚地老家的時候,項羽正在黃河一帶作戰,章邯與王離的合兵緊追不放,又受各路反秦勢力排擠,加上宋義在義帝麵前各種標榜,外間關於項氏戰敗的流言蜚語,還有項羽那不懂得討好義帝、安撫小人的脾性,通通讓他加倍受罪、捉襟見肘。
    僅是剛剛提了一句想為叔父守喪幾日,就被範師傅一頓棍子打得全身淤青,美其名曰,項梁辜負楚懷王厚恩,雖為國捐軀,卻難掩過失,是以處罰主帥,嚴明軍紀。
    “哼,那臭小子還在生老夫的氣?”
    虞子期一從主帥營帳出來就見範增在帳外吹胡子瞪眼,暗歎真不愧是主帥和軍師,連這脾氣都相似極了,“軍師放心,少主明白您的苦心,隻是項梁將軍乃少主至親,出了此等事情,他難免有失分寸,眼下還請軍師暫時不要與少主計較,想個主意協助少主渡過難關才是。”
    “唉......”範增深深歎息,今日他當眾責打主帥,雖是為了少羽及眾將士著想,但說是以下犯上,擾亂軍紀也不為過。
    少羽秉性執拗,不願行宵小之事而棄親友於不顧,這次他堅持不讓少羽去為項梁守喪,禍根已然種下,他日再有嫌隙,隻需有心之人稍加挑撥,便可讓楚軍分崩離析。
    “軍師,軍師”虞子期心想,軍師該不會還想與少主繼續慪氣吧,“軍師?”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願這把老骨頭還能多撐幾年,“去把她接過來。”
    “軍師......末將代舍妹多謝軍師”範增一向強硬,事事都要為少主打算周到,極少讓步,這次破例讓他去接虞姬過來,他心中想必也是無奈。
    “對了,墨家扶靈回楚地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什麽事?”
    虞子期仔細想了想,如實道,“其他倒沒有,就是聽說,墨家巨子為了保存項梁將軍屍身不腐,廢了很大力氣從富商手裏收購冰塊,日夜兼程地趕往楚地,就連我們和沛公派去的援軍都錯過了。”
    “嗯,去接她吧”範增厭惡讓少羽兒女情長的虞姬,連她的名字也不願提起,可說到少羽另一個摯友,範增不得不重視這樣的提醒警告。
    如今天下大亂,糧草難求,誰還有閑錢去買冰塊?張良參與漢軍地方條例的推行與管理,雍丘附近就有一處巨大的冰窖,以天明與張良的關係,要點冰塊還不容易,何必花錢去買?
    連楚軍和劉季派去的援軍都錯過了......這分明是在告訴他們,墨家會和所有人劃清界限。
    不過......天明雖不想讓墨家參與戰事,可心裏到底還是偏向少羽三分,他這麽做,也是提醒少羽早做準備,再者項梁敗得如此徹底,必定有其他原因,說不定有某些心懷不軌的人參與其中。
    隨著王離與章邯的匯合,胡亥馬不停蹄地回了鹹陽,進了城掠過一道道宮門,披著盔甲就去了宣室殿,原以為沒有他在,嬴朔這長公主的虛銜沒幾個人會承認,不想看到竟是,嬴朔安然無恙的與趙高在宣室殿內庭飲茶。
    嬴朔執杯與趙高對視,“皇帝陛下,萬安。”
    趙高噙著淡淡的笑意,並不逼問胡亥從哪兒回來,“皇帝陛下,萬安。”
    “......”嘴裏說問安,兩人卻都不起身行禮,胡亥也不生氣,一左一右,溫柔地牽起嬴朔和趙高,“二位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也請陛下早些”
    “長公主且慢,臣下為皇帝陛下準備了一件極為有趣的禮物,今日既然皇帝陛下回來了,殿下不妨一同看看。”
    左手被微微捏緊,胡亥明顯感覺到嬴朔一瞬間裏沒能壓抑住的慌亂,心裏莫名一暖,放開趙高的手,故作怒色,“郎中令......不,現在應該叫丞相了,趙丞相的好意朕心領了,隻是千裏馳援實在辛苦,待會還有朝會,這份禮物就留作改天吧。”
    “皇帝陛下英明,這份禮物正是要在朝會之上送與陛下”趙高不哄人,不唬人,隻需配著一雙深不見底的寒眸緩緩道來,就能讓胡亥明白,這個禮物他拒絕不得。
    約莫是因為嬴朔在場,胡亥盯著趙高的眼睛真的有了些怒意和尷尬,正想著要不要賭一次,衝趙高發發雷霆之怒的時候,突然想起了欽原在密信上重複八遍的那句‘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然後......就真的氣消了,重新拉起趙高的手,略歡快地說,“既如此,那丞相和姐姐就隨朕一同去朝會。”
    “......”被胡亥拉著往朝會去的趙高有點兒茫然,他這個學生是有點小聰明,可在朔公主在場的情況下,還能如此忍耐,倒不符合他一貫的性格,又或許,正因為想要保護這個姐姐,他才會更加忍耐。
    無論天下太平,還是硝煙四起,對有錢有勢的人而言,想要得到某件東西或辦成某件事,往往比其他人容易得多。
    婢女跪坐在水池外,雙眼蒙著黑布,按照府裏的規矩與熟練的技巧將藥包從左到右摸索著清點一遍,“您的藥已準備齊全,請問還有什麽是需要奴婢馬上去做的?”
    “再提十桶溫水放在你現在位置,準備一套墨色的衣服”泡在滿池子的藥裏,欽原的雙手死命相握,全身每一處的皮膚都癢得讓她想撓下一塊皮,幸好這個黑.心.商家足夠有錢,她要的每一味藥材都有存貨。
    隨著時間的推移,藥效漸漸滲透到皮膚裏,從癢到痛,再到身體裏的瘀血一點一點排到水裏,周身經脈慢慢通達,正當欽原準備從水裏站起來加水的時候,浴池外下垂的紗簾輕輕飄動,十桶水一一倒在了浴池裏。
    “大老板既然有如此深厚的內功,為何還要雇傭在下?”
    折扇一抖,男子一甩衣擺,竟直接坐到了水池邊上,輕輕搖著扇子,拂去繚繞在欽原頸肩的水霧,“生意人怎麽能見血呢?況且我若不雇傭閣下,閣下的傷恐怕就......”男子用收攏的折扇輕輕撩起披著的長發,壓低身子一點點朝欽原的後背靠近......
    “大老板莫不是將在下當成了您的二十一位美嬌娘之一,想來個鴛鴦戲水?”後頸處撥起頭發的動作微微一頓。
    轉念一想,我這直白的問話興許把人家嚇到了,畢竟我此刻在人家的地盤上,用著人家的藥材,泡著人家的池子,還是溫順點兒好,“最小的那個今早辰時二刻才入府,十六歲的花季,哎呀呀~這要是知道了您這份心思,怕是要心碎哦~”
    伴著些許掃興的笑意,長發順順滑滑的披回背上,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一對小眼睛一定笑得特別畸形。
    男子端坐回來,雖然可惜,倒也不算虧本,“嗬,難怪你孤身一人也敢來我府上,不錯,這一池子的藥沒有浪費,這幾日你就在這兒養傷,另加一千兩,再幫我殺兩個人。”
    “拒絕”
    大老板瞬間呆住,“......哈哈哈”而後仰天大笑出門去。
    沉入水池,將整個人都泡在藥中,以我的理解來講,他可能因為受到我高尚人格的刺激,變得心寬了。
    更衣,入殿,施禮,落座,山呼,稟告,按律賞罰......一切事宜處理完畢,朝會已接近尾聲,趙高坐於王階之下的首席,以一貫的淡若從容由著胡亥故意拖延時間,靜待著朝臣為恭賀胡亥戰勝之喜,一一送上禮物。
    最後,自然是趙高口中那件極為有趣的禮物,“皇帝陛下,臣近日從洛川尋得一匹駿馬,皮似繁花,通曉人性,鳴聲如歌,撥山涉水而不知疲倦,極具靈氣,臣想著也隻有九五之尊方可駕馭此等靈物,今日恰逢陛下凱旋,臣願以此物祝吾皇萬壽無疆。”
    “哦?世間竟有此等靈物,快快牽上來讓朕瞧瞧~”
    “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此等靈物,今日真是拖了丞相的福。”
    “趙丞相真是忠心耿耿啊~”
    “是啊,是啊”......
    “......”當罩著籠子的黑布掀開的一瞬間,朝堂之上鴉雀無聲。
    “噌”嬴朔當即拔下木架上供著的長劍,怒指趙高,“趙高,你大膽!”
    責問聲響徹大殿,宮人們霎時靜止不動,方才爭先恐後拍馬屁的人或是對趙高翻白眼的人,皆呆滯地矚目著這位敢拿劍對著趙高的長公主。
    嗬,趙高輕聲一笑,牽引著眾臣的目光漫步到籠子前,森幽幽地看著籠子裏被斷去鹿角的沙鹿,“諸位同僚,你們說,這是不是一匹好馬?”
    長劍刺向趙高背心,嬴氏竟到了讓人這般欺辱的地步了麽?!“你......”
    “長姐!”驚懼之中,胡亥從座位上彈起,卻發現嬴朔根本沒刺下去。
    趙高側目而視,眼睛裏倒映著嬴朔極度克製的神情,劍尖離他的要害還有一寸半的距離,停得恰到好處又無傷大雅,“殿下素來愛馬,也擅養馬,不知,這匹馬在殿下看來,是否算得上良駒?”
    實力懸殊的僵持之下,大多數朝臣選擇默不作聲,餘下個別想要為嬴朔出頭的,還在等待她最後的反駁。
    “哼,良駒?!我看......”瞥了瞥胡亥及庭上那幾位還有點忠君愛國之心卻無能為力的朝臣,嬴朔接著說,“天帝的英招也不過如此,趙丞相......有心了”收起長劍放回原處,繼續旁聽,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胡亥坐回帝位,朝會到這裏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了,“自定陶歸來,朕總覺得倦怠無力,頭暈目眩,以後國事,就全仰仗丞相了。”
    “微臣遵旨”至此,羅網變本加厲的淩駕於秦國之上。
    風荷麗麗,銀桂繾綣,朱門一開,推散的柔和香氣,與飄逸的長裙在風裏清可絕塵,濃能遠溢。
    大老板從賬本中稍稍抬眸,慵懶的聲音裏盈滿賞心悅目的笑意,“你們這些殺手,整天不是黑色就是灰色,這麽穿才有女人味兒嘛,隻要你一心跟著我,保證變得風華絕代~”
    月白為底,青衣在外,廣袖拂拂,裙袂滑下落花的每一步,都透著無盡的風姿,又不至俗媚,“你這個仇家是女人?”雖然他中途進來偷換了我那套墨色的衣服,但鑒於這小眼睛的死胖紙的藥材質量上乘,也沒動什麽手腳,我就不計較了~
    “嘖嘖~她要聽見你這樣說話,會懷疑我的品位,我的女人可以冷,但更要柔~”男子放下賬本,騰出一個位置,“來來來,坐到我身邊來,還有你這頭發,哪個王八蛋教你梳的,醜死了。”
    自然是趙高教我梳的......我腦海中浮現,趙高知道後,將他化作春泥更護花的景象。
    對著欽原的頭發搗鼓了一陣,大老板隨手倒掉一盤果子,翻起光潔的背麵伸到欽原麵前,“嗯,看看~”
    “哎喲~”不得不承認,死胖紙還挺心靈手巧的,單憑一雙肉手就給我弄了一個美膩的發型,外加一支價值不菲的簪子,瞬間畫龍點睛的讓我成為了一個清麗出塵的美人兒,柔情中夾雜一點俠女的颯爽,十分符合了我隨和又不好惹的形象要求。
    所以,我果然屬於要靠衣‘裝’的類型。
    “怎麽樣,很美吧?還有更美的~”說著大老板就將欽原轉了過來,十分自然地從袖子掏出了某些東西。
    “我去!”死胖紙居然隨身攜帶眉筆胭脂和口口口......口脂?!
    大老板不以為意地一挑他的小眼,“很驚訝?”
    咳,理理衣服,稍作鎮定,“沒有”個人嗜好,理當無視!
    然而......
    “你不打算配合一下?”將鋒利的眉毛改得柔和些,大老板理所當然地看得欽原心裏發毛。
    微微拉開一點距離,勞資都想砍你了,你還問我要不要配合?
    “這就不用了......”低眼看著他手裏的口脂,我深切且動搖地想放棄這樁買賣。
    一把抓住欽原遮住下半張臉的手,大老板流露出一種難得的智慧和堅持,“這個妝容必須要完成,閣下接我的單,進我的府,泡我的藥池,怎麽?要被這點小事難住?聽話~”
    身為一個殺手,接了任務必須完成是基本準則,可...我真不是矯情......最後,與死胖紙的小眼睛對峙中,欽原咬牙甩開手,輕輕張嘴。
    用無名指沾了淺粉色的口脂一點點按欽原的唇型塗抹勻稱,以為她勉強同意了,上口脂的時候,一定會尷尬甚至嬌羞地閉上眼睛,不想欽原居然頃刻淡然了,於是,某人調戲之心再起,“姑娘的樣子,真讓人忍不住想親一親~”
    直接氣笑,“嗬,你可以試試~”
    男子的唇壓到欽原唇邊,停了良久,見她一動不動,黯然地退了回去,轉而又笑得騷氣,“這樣,也為妨不可”言畢,將無名指按到自己嘴唇上一抹。
    “奶奶的!”一腳踢在他腿上,提起他的衣領,就想給他一頓暴揍......緩緩鬆開手,順順被我弄皺的衣領,拍拍他的臉,露出一個地獄式微笑,“你最好永遠都別讓我查到你的藥材來源~”
    “嗬,放心,為了你我的將來,我也會好好隱藏的~”
    欽原捂住血氣上湧的頭,趕緊離開這個可能讓她喪失職業道德的地方。
    身後傳來死胖紙得意的囑咐,“哎,可別把唇妝弄花了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