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信紙擺在眼前，晴明垂眼看了看，半晌卻沒有伸手接過，而是擰眉凝視著眼前的鼬。
    不同以往眼神的輕描淡寫，現在展現在眼前的是那雙猩紅色的眼睛，而且是讓閻魔大人都為之妥協的眼睛，瞳孔充斥著令人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我直覺接下來你要說的事並不是什麽很輕鬆的東西。”這時，晴明才伸手把信紙接了過來。
    “是。”鼬輕聲應著。
    “如同上次你在我的幻境裏所看到的場景，其實那一切都真切發生過。”
    隨著鼬的話語，晴明的記憶不自覺被拉回那天的幻術場景裏，那個陷在黑暗陰影之中的宇智波鼬猶如實質的殺意，鋪天蓋地朝那個小孩而去。
    “那天哭泣的……是我唯一的弟弟。”鼬說，淡然解答了一個晴明的疑惑。
    此刻聽完鼬的話，晴明才又立即聯係上兩兄弟相同的發色以及相似的容貌。
    他眉頭不展。
    而鼬說完那一句，原本坐著的身體，忽然緩緩站了起來，晴明也不禁跟著抬頭看過去，隻見到鼬眼中的光明滅不定，似乎閃著諸多疑慮，在等著一個徹底的解開。
    “晴明，介意跟我再次進入那個世界嗎？”鼬低聲征詢著白發陰陽師的同意，整個房間都異常寂靜。
    晴明沒有一點猶疑：“並不。”等他說完之後，整個人就再次愣住，上次簡短時間的一個幻境裏所看見的東西已然讓人感覺不舒服，而這一次……鼬要給他看什麽？
    思考之間，眼前的環境瞬間轉換。
    麵前是個陌生的環境，河邊木橋，隻見兩個小孩背對著他們，不知道正在說些什麽，晴明清楚看見小少女手中拿著一串甜食，似乎很開心地在和左側的小少年講著話……
    晴明正要往前踏近，忽而旁側傳來一聲“鼬少爺”，打斷他的動作。
    一個男人朝著少年恭敬喊著：“族長大人正在找您。”
    聽見聲音，那少年回過頭來，從雖然五官稚嫩但表情異常嚴肅的少年身上，晴明不由得看出了以後的鼬的影子。
    ……
    沒有更多場景變換，又驀然到了一個雨幕裏，晴明稍稍眯起雙眼以適應這樣的轉變，然而緊接著他才發現這些都是假景，所以雨也不可能真正落在他的身上。
    而鼬也站在他身邊，臉上的神色有些模糊不清，此時雙眼正眺望著遠方某處，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僵直。
    ……那是？順著鼬的目光，再看看四周各種形狀的碎石和巨坑，晴明透過雨幕隱約看見遠處正閃著雷電的上空。
    那是大範圍的電閃雷鳴，並且還有一種連雨幕都遮擋不住的獸形正在快速凝聚。
    猙獰，凶猛，宛如即將吞噬萬物。
    對於這樣的情景，鼬保持著沉默沒開口說話，而晴明也知道現在明顯不適合貿然發問，而是先安靜待在一邊，等搞清楚一些狀況再談其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那場另四方轟動的打鬥動靜漸漸小去之後，鼬終於開口道：“過去吧。”
    所到之處，一片狼藉，襯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令人無端心生一股悲涼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晴明似曾相識，因為在遇見鼬的第一天，神樂曾在他耳邊這樣感歎過坐在河邊的鼬身上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悲傷，隻不過那時他好像並沒有放在心上。
    眼看離打鬥中心的距離漸近，跟在後麵的晴明忽然駐足喊道：“鼬。”
    避開雨聲掩蓋，走在前的鼬聽見呼喊，頓住腳步，而後轉過身看他。
    望著對麵等著他說話的人，晴明卻是搖起頭來：“不，沒什麽……”想了想，他又凝聲說道：“我想問的是在那晚之後，你的弟弟……還活著嗎？”
    “啊。”鼬的聲音很機械幹癟，“他那麽弱小，不堪一擊，在那天晚上就已經死了，被我殺掉了。”
    晴明沒有說話，良久後，他歎了一口氣，“單純的人死了，保持著滿腔仇恨的人活了下來，你認為呢？”
    “……可怕的陰陽師。”鼬不明意義慨歎，目光越過雨幕和碎石硝煙的遮擋，落在不遠處已經筋疲力盡卻還要對峙的兩個人身上。
    明明已經強大起來的佐助被他逼得一步步往後退，最後無處可逃被一塊石壁擋住去路，而他自己提著所剩下來的一口氣，蹣跚前進。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對麵那個少年就是你的弟弟。”晴明表情惆悵，“我真是又一次低估了鼬你的經曆。”
    說話間，晴明瞳孔驟縮，而鼬也依舊是靜靜看著自己曾經的身軀如脫線的木偶，整個倒向了地麵。
    不等晴明再看個清楚，兩人眼前情景再次陡然翻轉。
    那是死後的鼬被穢土轉生控製著的場麵，原本穿著黑底紅雲衣袍，神情冷漠高高在上，勝似王者睥睨一切的黑發男人，在這裏穿的卻要簡單一些。
    晴明看了看，那打扮正好跟這一刻站在他旁邊的鼬一模一樣。
    “如你所見。”鼬開口說道，“我是死了的人類，並非是那些人口中的妖怪。”
    晴明沉默。
    “我所在的世界裏發生過幾次忍界大戰，而我從小便看見那些飽受戰爭之苦的人做著無用的掙紮。”鼬的聲音兀地染上一絲悲憫，“那個世界需要平衡維持，如果這種平衡一旦被打破便會發生矛盾和戰爭，就像我們宇智波一族和村子裏的千手一族。”
    “在最愛的弟弟和所愛的村子之間，我日夜輾轉，最終做了他人眼中的滅族叛徒。”
    “和弟弟反目成仇，為了使弱小的他能盡快成長能擁有足夠保護自己的強大力量，我隻能冷著臉冷嘲熱諷刺激他，刺激他去憎恨我，去仇恨……最後以本著殺掉我為目標而苟活下去。”
    聞言，晴明身體一震，果然之前鼬說的那番話是源自於他曾經的信念嗎……
    “在那邊我沒做過幾件有意義的好事。”鼬總結著，“你可以認為我是一個無情的劊子手，雖然最後被有心人轉生利用，掙脫控製跟佐助並肩作戰了，可那些痕跡並不會因為這些抹去，我依舊是個罪人。”
    “罪人就應該去罪人所要去的地獄。”鼬說，“然而眼睛一閉，不知為何我卻來到了這異界，晴明。”
    黑發男人平靜地看著他，仿佛剛才一片話語隻是早就在腦中組織好而隻需找個時機，生硬地念出來。
    晴明不自覺握緊手裏的折扇，他所聽的那些話中包含著鼬的過去，身份，以及還說明了鼬不是他們這個世界的人。
    異界之人？
    這就是鼬想對他表明的嗎？
    “鼬。”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鼬已經解除幻境，而他們也回到了之前所待的房間，晴明不禁出聲喊道。
    “我相信你的到來並不是一場意外。”晴明斬釘截鐵地說，“雖然以前沒有聽過你這樣的情況，但是也不必擔憂，你的到來沒有令這個世界失衡，不是嗎？”
    鼬沉默。
    晴明繼續道：“我很震驚你的真實來曆，不得不說那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但撕裂空間去往異界也不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尤其是當陰陽平衡失調的時候，我想我明白你為什麽對閻魔大人如此在意的原因了。”
    “或許你錯了，隻是我來的時間太短。”鼬回答著，“看慣了戰爭與不平，忽然到了這樣一個全新的世界，難免讓人困惑，更何況我明白這不是我要待的地方。”
    “那麽，你認為自己該去哪裏？”晴明反問，“罪惡的地獄？洗清自己身上所犯的罪孽？”
    “……”
    晴明回想起剛才所看見的一幕——宇智波兄弟最後的分離。見鼬不語，忽而正色連聲音也前所未有的鄭重，“你認為自己和叫佐助的弟弟在告別後，應該墮入地獄，是嗎？”
    鼬眸光閃爍，半晌正要回答，等待回答的晴明卻將扇子忽地打開，打斷了鼬的動作。
    “對於你這個問題，閻魔大人也許明白。”晴明說，“現在我們可以暫時結束討論，等見到閻魔大人就可以得出真正的答案，冥界之主所下的判斷絕對比鼬你自以為的要客觀準確。”
    說到最後甚至帶上一絲強硬態度，晴明站起身拉開門，不再打算和鼬繼續分析下去。
    邁步出去之前，他偏身揚起手中的信紙，“這上麵的最後一句話永遠有效，而現在鼬你需要拋開那些負擔，跟我出來吃點東西。”
    “……”
    留在原地的鼬似乎有些呆愣。
    然而晴明像是沒有發現似的，抬腿走了出去，隨即透過空氣傳來那和佐助幾乎一樣的聲音。
    “小白，能幫我拿點壽司和燒酒過來嗎？”
    “誒，當然可以啦，晴明大人！”
    “等等。”晴明叫住蹦蹦跳跳就要跑開的小白，“唔，那種多色丸子也請準備一點。”
    “是三色丸子對吧！”
    晴明輕笑，“嗯，麻煩了。”
    “……”鼬隨之撥開門出現，恢複正常狀態的雙眼深處充滿著矛盾，隻不過被主人狠狠壓著，然而當在聽聞動靜轉身的晴明朝他溫潤一笑時，鼬忽然眨眨眼睛，撇開頭去。
    那種讓人無法拒絕冷處理的溫柔，真是一種致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