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其他的人聲鼎沸, 或者多多少少有人問價格的攤位不同。蘇柳看中的那處攤子簡直是無人問津，因為那個攤子賣的東西有點特殊——書本。
    在這個時候, 別說是大字不識的鄉下人對書這玩意兒嗤之以鼻，就連城裏下來的知青，也是不稀罕書本這玩意兒的。
    現在的知識分子那是什麽？那可是排在最末流的臭老九啊。這年頭讀了書有什麽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隻有勞動才是最光榮的。就是在怎麽愛讀書的人, 現在也不會動這買書的心思，畢竟現在連能不能吃飽飯都是個問題，而且高考又取消了多年，現在都沒個影, 在讀書這件事上, 實在是看不到出路啊。
    但蘇柳就不同了, 她們學校停學的時候, 她連中學都沒有讀完, 所以盡管她爹給她裝了不少書過來，後來又零零散散地將她的教材全部寄了過來，她的書本仍是殘缺不全的。蘇柳本來還想著把手頭上的書看完以後, 再給她爹寫一封信, 讓她爹想點辦法在城裏給她寄過來兩本。
    沒想到如今天無絕人之路，蘇柳簡直覺得這是上天對她的眷顧。
    蘇柳走向那個賣書的攤位問價：“你好，請問你這個書怎麽賣？”
    本來還在打瞌睡的攤主一個激靈就醒了, 攤主大約六十多歲, 是個挺精神的老頭。他本來就是抱著賣不出去的心來這黑市試試水的, 要不是在家裏實在閑得慌，誰會來賣這玩意兒。
    老頭心善，有一日撞見一個餓得頭昏眼花的知青，便給了那人一碗粥，一個紅薯。那個知青對他很感激，硬是要答謝他，那青年很有一番骨氣，但無奈身無分文，便隻能送了他一些書。老頭當時本來要都不想要的，他要這幾張紙幹嘛？但無奈人家真是一片心意，不好拒絕，老頭便收下了。
    老頭家又沒有個讀書識字的人，這些書放在家裏也是積灰，況且書這東西還精貴，不能隨便丟個地兒放著，一個不小心就被水給淹了或是老鼠給啃了。他老婆子嫌煩，想直接拿了去燒火，他又舍不得，畢竟無論什麽時候，都有人對書本抱著一顆敬畏之心的。
    老漢實在拿這些書沒轍，便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來這黑市碰碰運氣，他也知道如今這世道，書本幾乎是一文不值的。但最近村裏農活又不重，他在家裏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來這裏試試，他自己都沒有料到自己的運氣竟然這樣好，老漢原以為自己要蹲上個好幾天，這些書都不一定出得了手，以後找個地方供著算了，沒想到他這才第一天，就有人來找他問價了。
    老漢趕緊揉揉眼睛，連聲說：“價格好說好說，你看這一毛錢三本行不？”
    老漢最近在家裏為了這些書慪了不少氣，隻想著趕緊把這些書送走，別真弄得爛在他家裏了。而且這個姑娘看起來就不是個不讀書的姑娘，相信這些書到了她手裏才真能發揮作用，老漢便更樂意將這些書賣給她了。
    “你要是真想要買這些書，價格咱還能再商量？”老漢小心翼翼的試探著蘇柳，生怕她一個不滿意就走了。
    蘇柳輕輕地搖搖頭：“不用再商量了，就按照你剛才說的價格來吧，我挑幾本算錢。”說著她就蹲下身子，揀幾本自己能夠用得到的書。
    蘇柳選了兩本國文書，兩本高中數學教材，一本英語音標單詞小冊子，蘇柳在選書的時候發現這老漢攤子上的書雖然都不是新的，但都保存得很好，裏麵有著整齊字跡的筆跡，字裏行間顯示著原主人對這些書的重視愛惜。
    蘇柳選好了書，將兩毛錢遞給了攤主：“大伯，這些書都很好，這兩毛錢就不用找給我了。”
    老漢手裏接過那兩毛錢，簡直受寵若驚，他賣出了這麽些本書不說，竟然還能碰上這麽個大方的買家，真是激動死個人了。盡管老漢大字不識，但他瞧著蘇柳選的書，就越發確定蘇柳是個識書的人了，他都說了一毛錢三本書了，若換了他，一定要挑那最大最厚的三本，哪有想這姑娘一般的，竟然拿了個薄薄的小冊子：
    “姑娘，我看你也真是個讀書人，要不你再拿兩本。”隨即老漢又馬上說：“我可不是為了再賺你幾毛錢才這樣說的，隻要你真的要這些書，我拿了這兩毛錢作跑腿的辛苦費，將其他的書都送給你都行。”
    “我得到這些書也是機緣巧合，這些書放在我手裏頭也隻能是糟蹋了。姑娘，怎麽樣，你再考慮考慮？”
    老漢的言辭很是懇切，但蘇柳盡管有些心動，還是隻能無奈地搖頭拒絕：“大伯，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實在是包裏再裝不下了啊，這四本書，我都還得勉勉強強塞進去。”
    老漢也認同她的難處，便也隻好咬咬牙，歎息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蘇柳再走到那處相約的地方，她看了一下天色，估了一下時間，想著那個姑娘應該也快來了了。蘇柳怕等下兩人錯過，便不再走遠，站在一塊人少的地方，從包袱裏拿出一本國文書開始讀了起來。
    蘇柳正讀得津津有味的時候，肩膀被人一拍：“哇，你都看起書了，等很久了嗎，你到了多久了？”
    蘇柳轉身，果然是那個要裙子的姑娘，她將書塞進包袱：“還好，我剛才四處逛了逛，沒有等很久。”
    她又從包裹裏掏出疊好的兩條裙子，遞給了那個姑娘：“你看看，還行不？”
    那姑娘一見到裙子，就眼睛亮了一下，一下子就接了過來，她將其中的一件裙子小心翼翼地散開，還是忍不住對蘇柳慨歎道：“你做得真的好漂亮啊。” 這個姑娘是從大地方來的，見過世麵，是個識貨的人，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小村莊的一個知青竟然會帶給她這樣的一個驚喜，做工有多好她就不用誇了，令她更為震驚的是，這款式她以前都沒見過。這姑娘原本隻是看著蘇柳手藝好，做出來的裙子不土氣才找她做裙子的，如今竟是她小瞧了人，那姑娘又迫不及待地將另一條裙子抖開，仍是她未曾見過的式樣，新穎好看得很：
    “你可真是厲害啊。”這姑娘由衷地佩服蘇柳，說著從兜裏掏出六塊錢：“給，這是另一條裙子的錢。”
    蘇柳接過錢，放進包裏。她看到那姑娘如此喜歡她做的裙子，心裏自然是開心的，隻不過她也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雖說她也知道自己的這條裙子做得是挺不錯的，畢竟她花了很多心血在上麵。上一條她賣給那姑娘的裙子，隻是一件並不怎麽費工夫的素雅的棉布連衣裙罷了，但這次不同，由於蘇柳收了那姑娘那麽大一筆錢，人家又那麽信任她，一次性便將那錢全部付給了她，不怕她直接拿了錢跑路，蘇柳便也是更盡心盡力地去做這裙子了。這些式樣都來自於她上一世的記憶，放到現在很是新潮。
    隻是蘇柳尚不知道，她在心裏為了這些錢而感動不已，但在人家眼裏，這些錢根本算不上什麽。
    “你喜歡就好。”蘇柳抿嘴笑了一下。
    “當然喜歡。”那姑娘隨即又滿臉愁容：“隻不過我來也是想和你說一聲，我下周便要回去了，以後就拿不到你做的衣服了，而且要你從這裏寄過去又不方便……”
    那姑娘絮絮叨叨地說著話，看樣子是極其舍不得蘇柳做的裙子，滿臉寫著的都是不開心。
    蘇柳站在她的身邊，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去安慰她才好。
    蘇柳聽著她說以後不用再來送裙子了，心裏也沒什麽波瀾，雖然少了一大筆收入，但是她本來就不缺錢，也不怎麽著急著賺錢，所以也並不著急。
    那個姑娘突然靈光一現：“欸，我有辦法了。”那姑娘興奮地對蘇柳說：
    “我姐夫還要過幾個月再走，這樣吧，你可以先把裙子做好，拿到這個老地方送給我姐夫，我姐夫再回來送給我們，隻是，隻是……”
    那姑娘眼睛又黯淡了下去，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話來。
    “你沒帶錢？”蘇柳試探性地接過那姑娘的話。
    那姑娘臉嘭的一下就紅了：“實在是不好意思，我本來想著我下周就走了，就不會再來找你做裙子了，便沒帶多餘的錢出來。但我真的是百分之一萬地喜歡你做的這條裙子的，也想然你再做幾條哦。”
    “可是……哎呀，真是的。”姑娘有些自己生自己的氣。
    “沒關係的。”蘇柳體貼地搖了搖頭：“我相信你的人品就是了，這裙子我先回家給你做著，等做好了，你再讓你姐夫拿裙子的時候將錢交給我就是了。”蘇柳言語落落大方。
    那姑娘一下就開心了：“真的嗎，那可真是謝謝你了，你人可真好。”
    “沒有，沒有。”蘇柳謙虛道。
    “那就這樣定了，過小年的前兩天，也就是臘月二十二，你同樣的時間來這裏啊，我叫我姐夫來找你。至於裙子的價格，你既然這麽大方，又信任我，我不讓你吃虧，我按照九塊錢一條給你，你看怎麽樣？”那姑娘一邊又一遍地跟蘇柳確認著時間地點，生怕他二人碰了個空，她收不到裙子。
    “好的。”蘇柳爽快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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