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是最容易的(它們的靈魂已經墮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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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烈因為陸珠的一句話, 中午的興致都沒能提起來,還真的就是抱著陸珠好好睡了個午覺。
陸珠有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但是並沒有出聲詢問和安慰, 她隻是透個風, 給屠烈一點心理準備。
雖然屠烈很顯然永遠也準備不好。
午覺醒過來之後, 陸珠和屠烈都恢複正常, 或者說他們都刻意地跳過了關於陸珠到底來自哪裏的這個話題。
第二天一大早, 所有衛兵整隊, 在u型橋的兩側聚集, 準備開啟閘門, 去清掃陸地城的怪物。
閘門兩側的火盆燒得特別旺, 熱度炙烤著離得最近的衛兵們,這也是為了防止他們在開啟閘門的時候, 有怪物伺機通過。
歩梟在隊伍的最前麵, 他昨晚上睡得還不錯。陸竹靈不知道在哪裏學來的按摩手法,一直在他睡著之前,都在按揉他的頭部。
歩梟一身鎧甲, 等到所有衛兵們都準備好, 他抬起劍, 身後的衛兵們也都跟著抬起劍。
“我們去為死去的親人送葬。”歩梟沉聲說。
衛兵們都附和歩梟的話。
屠烈和陸珠站在鬱山和木愫伊身後, 陸珠今天又披了袍子,水城的城民們, 無論男女老少, 全都打開窗戶,為衛兵們送行。
閘門轟隆開啟, 屠烈在陸珠的身邊開始獸化。
他一直拉著陸珠的手,陸珠垂著頭, 清晰地看到屠烈的手指拉長,手背生長出黑色的長毛,但是抓著她的力度卻始終都輕得很。
閘門開啟,怪物感知到人類的靠近,雖然畏懼火光,卻還是朝著這邊撲殺過來。
尖嘯聲響徹陸地城和水城的通道,歩梟一馬當先衝上去,其他人緊隨其後。
怪物無法用單純的兵器殺死,他們身上全都帶著火把,火把迅速在通道中點燃怪物的屍首,通道形成了一條水上的烈火長廊。
城民們全都緊張地探頭看向這邊,衛兵們的殺聲響徹在水城之上,帶著令人激昂的力量。
衛兵們陸續躲避著怪物燒起的火,穿越了長廊,進入了陸地城。
李勤和鬱山帶著剩下的衛兵們守著u型橋的兩側和水閘。防止怪物伺機突破,也在隨時準備開啟閘門,迎接不敵的衛兵們回來。
在穿越通道之後,在終於直麵陸地城怪物的那一刻,衛兵們全都倒抽一口涼氣。
怪物數量實在是太多了,而且嗅到人類的氣息,這些怪物一股腦全都朝著這邊嘶叫撲來。
衛兵們當中,屬於淮高城原有的那一部分,試圖掉頭退縮,回到水城之上。
不過很快他們看到了他們前麵的,那些外來幸存的衛兵們悍不畏死地衝了上去。
獸化的屠烈在怪物中間用龐大身體和力量的優勢,將它們全都堆在一處,衛兵們再伺機點燃。
陸珠站在衛兵之後,抬著雙臂,用巫術解決遠處的那些大批量聚集的怪物。
而衛兵們則是先砍一刀,讓怪物失去抓撓撕咬的能力,再點燃它們,這是他們一路上走過來,最擅長的對戰。
戰局雖然沒有扭轉,但是真正能夠撲殺到衛兵麵前的怪物,剛好夠他們對付。
漸漸地,所有的衛兵都找到了作戰的方式,他們越殺越順手,越燒心裏越爽快。
這世界也沒什麽可怕不是嗎?至少他們也不是在這些怪物麵前毫無還手之力。
他們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就殺得越發賣力。不過在點燃的怪物越來越多,遠處的怪物畏懼火光,不太敢靠近的時候,歩梟便下令道:“撤退!”
有些衛兵甚至還意猶未盡,但他們確實已經高強度地殺了好久了,眼看著太陽從頭頂偏西。這些怪物不是一天就能夠燒盡殺絕的,所以歩梟才下令撤退。
他們中間有不幸死去的,被怪物直接掏心,或者扭斷脖子。
但是大部分都隻是受傷,跑到女巫身邊尋求了阻止感染的藥物,就很快恢複了正常。
衛兵們撤退的時候,精神狀態甚至比早上出發的時候還要好。
水上閘門開啟,衛兵們凱旋的身影讓城民們全都高聲歡呼了起來。
他們的身後,沒有怪物敢跟上來。歩梟走在最後麵,他殺得最瘋,渾身是血,麵具都掉了,乍一看上去,比怪物還要嚇人。
但一回到水城,所有衛兵就全都舉劍對著他們最英勇的城主歡呼。
歩梟的表情卻有些恍惚,陸珠走到他身後,在他手裏塞了一瓶藥。歩梟側頭看了她一眼,眼圈泛紅。
他剛才下令撤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今天他們已經殺得夠多了。而且很多怪物都畏懼火光,不敢上前了,再繼續下去,意義也不大。
但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他們和那些怪物混在一起,尖嘯著要朝著他麵前撲來,他們的樣子雖然有所改變,卻變化並不算大。
他們沒有變成在地上爬行的那些徹底“融化”的怪物,還保持著作為人類的樣子,他父親的手臂上,甚至還纏著一塊貨攤做成的“盾牌”。
歩梟看到了他們,那瞬間手上的劍險些飛出去,那是他的父母,從小疼愛他的父母。
他們本應該好好活著的,他父親母親的身體都很健康,如果沒有怪物,如果一切沒有改變,那至少在一二十年之內,他仍舊是少城主,繼承城主之位。
可一切都變成了妄想,步林那個混蛋為了自己的活路,斬斷了他父母親的活路。
當時那些受審判的士兵,說關閉閘門,是因為他們無法去確認回來的那些城民包括老城主有沒有被感染。因為人在被怪物感染之後,短時間內能維持人樣,甚至是正常人的思維動作。
那些滿口狡辯的衛兵,說他們是為了保住水城的人才會那麽做。
可歩梟不信。
他將那些人全都殺了,包括不曾為自己惡行辯解的步林。
歩梟以為他斬斷了所有的一切牽掛,心軟、和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溫暖與愛。
但他今天又看到了父母!
他們看上去“好好的”,歩梟根本不敢想象,他要怎麽像殺掉其他的怪物一樣,燒死他的父母。
他說帶領衛兵去給他們的親人送葬。可輪到歩梟自己……他根本做不到。
歩梟想到明天還要去陸地城繼續處理那些怪物,說不定明天他就要親手處理自己的父母,將他們付之一炬。
歩梟口中彌漫出了鮮血的味道,他想起他和步林對峙的時候,步林說的話。
如果父母在他的麵前變成怪物,他到底是能夠毫無芥蒂地擁抱他們,還是將他們燒成飛灰。
這簡直像一個詛咒,歩梟被這個詛咒折磨著靈魂,就要崩潰。
他在衛兵們勝利的歡呼中搖搖欲墜,被陸竹靈扶著回到自己的屋子。
陸珠看歩梟離開的方向,給衛兵們分發營養液的手一頓。
她看著歩梟的背影,感覺到他快撐不住了。
不過陸珠並沒有擔憂和意外的表情,她繼續把十幾瓶營養液,交給木愫伊。
然後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每天都需要很多這種藥,身邊有這麽多衛兵受傷嗎?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
“不!”木愫伊說:“不用!”
她回絕得太幹脆了,陸珠挑了下眉。
這些營養液,本身是沒有任何治愈感染的作用的,有用的是陸珠的血。
陸珠每天都會放血,滴在這些營養液裏麵,做成阻止感染的藥物,分發給受傷或者被感染的衛兵們。
彈幕很好奇為什麽陸珠的血會起效,陸珠解釋得非常合理,因為她是身穿,原身陸珠研究巫蠱的時候,用自己的身體養蠱,血液中全都是蠱蟲。
這些蠱蟲,能夠阻止怪物的感染,不催動,也不會對身體有什麽傷害。
可最好還是不受傷不被感染就不要用,木愫伊每天都會跟陸珠要十幾瓶,哪怕是沒有衛兵出戰的時候。
陸珠這才多問了一句,沒想到木愫伊這麽大的反應。
“有一部分是我讓阿伊幫我要的。”
陸竹靈不知道什麽時候湊過來,對著陸珠行了個淑女禮,然後說道:“女巫大人,你知道的,有些女眷的身體太弱了,還有剛剛生完孩子的,這些藥能讓她們感覺好受一些。”
陸珠看向陸竹靈,開口稱讚她:“淑女禮很標準。”
陸竹靈被誇獎了,神色卻有些複雜,她嘴上和陸珠道謝,實際上卻看向了木愫伊的方向。
兩個人在陸珠的麵前,非常隱晦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陸珠似乎接受了這種說法,點頭道:“好吧。”
她對木愫伊和陸竹靈說:“你們如果有需要,盡管找我拿。”
木愫伊和陸竹靈走了,陸珠朝著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屠烈身上都是血,獸形跳進江中去遊泳了,而陸珠也準備回去洗漱一下。
彈幕上剛才看到了木愫伊和陸竹靈的表現,都在和陸珠說她們看起來不對勁兒,兩個人的對視和互動,有種狼狽為奸的意味。
陸珠卻隻是一笑置之,說:“每個人都有小秘密的,這有什麽?”
她自顧自洗漱,不去理會陸竹靈和木愫伊有什麽古怪。
不過此刻木愫伊和陸竹靈,確實在一起低聲說著什麽。
“這些夠了吧?”陸竹靈問:“阿伊,你真的要一直這樣下去嗎?他……已經不是人了。”
木愫伊眼眶通紅:“我除了他,沒有親人了,我三個孩子全都死了,他,他還保有意識,至少能跟我說說話。”
木愫伊很快收起軟弱的表情,沉著臉道:“你放心,我不會放他出船艙,如果他徹底變成怪物,我會親手燒死他。”
“希望你繼續為我保守一段時間的秘密。”
陸竹靈想到那天,他們在壑德古城外的江麵,對上連在一起的船隻上的怪物。木愫伊的丈夫,被黑猩猩咬了,當著她的麵“融化”。
在變成怪物之前,木愫伊不死心地喂她丈夫喝了抗感染的藥。雖然沒能讓他恢複人形,卻僥幸保留了他作為人類的意識。
木愫伊作為一個戰士,帶領族人一直保護著眾人,她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那天她跪在船板上對著船艙之內的女眷們求救。
那些女眷大部分是萊寧城出來的,她們從沒有看見過她們的城主崩潰成那樣子。
她們雖然很害怕,但是木愫伊發誓把她的丈夫五花大綁起來,鎖在船艙最底下的一個小隔間,即便是徹底變成怪物,也絕對跑不出來。
眾人最後實在不忍心木愫伊傷心欲絕,又因為她的丈夫確實還保有人的意識,雖然很可怕,卻不會攻擊人,還會求饒。
眾人一時心軟,就答應了。
木愫伊一直偷偷地把她半怪物化的丈夫,藏在船艙的小隔間裏麵。女眷們對此守口如瓶,而她的丈夫大概是因為一直食用木愫伊從陸珠那裏要來的,抗感染的藥物,一直都沒有喪失人的理智。
甚至……慢慢地恢複了一點人形,至少不像當初“融化”那樣可怕了。
隻是藥不能斷,隻要斷了,或者喝得少了,他就會“融化”。
木愫伊也是沒有辦法,她這輩子幾乎沒有求過人,但此刻看著陸竹靈的視線,滿是祈求。
陸竹靈需要木愫伊的力量,比如前些天在商量是否清理出淮高城的陸地城的時候,木愫伊就及時為她說話了。
陸竹靈想要的東西,遠遠不止作為竹靈小姐而已。
因此她一直忙著木愫伊隱瞞她丈夫的事情,和幫助木愫伊阻止那些想要說出實話的婦女。
此刻看著木愫伊這樣驕傲的人,對她露出祈求的神情,陸竹靈心中湧上一股難言的滿足感。
她卑微地活到這麽大,一直被扣著妓女的女兒也是賤貨的帽子。
可是現在誰還在乎?她是竹靈小姐,她以後也會讓所有人更加敬重她!
“放心吧,”陸竹靈笑著說:“我會幫你隱瞞,也會設法幫你積攢藥物。”
陸竹靈抓住木愫伊的手說:“我能理解失去親人的痛苦,如果我母親在世,我會不惜一切救她。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
這些倒是陸竹靈的真心話,她這輩子,所有的感情和真摯,隻給過那個為她而死的母親。
木愫伊看著陸竹靈的真摯眼神,露出一個微笑,抱了抱她。
陸竹靈立刻說:“快去吧,別讓他等太久了,他最近不是都好多了嗎?”
木愫伊點頭:“嗯!”
她放開陸竹靈,快速朝著一直停在水上通道旁邊的,他們來淮高城的時候,乘坐的那條大船上走去。
附近把守的衛兵們都是木愫伊安排的自己人,沒有人過問她每天都去大船上做什麽,因為這些人都心知肚明。
木愫伊上了船,順著通道朝著船艙走,還沒等到那間小屋子的前麵,就聽到一陣叫聲:“是阿伊嗎?阿伊!”
“阿伊是你嗎?”
木愫伊腳步頓了下,麵上快速閃過一點淒苦的笑意。
不過她很快回答道:“是我,俊良。”
“你怎麽才來,你怎麽才來啊,我好想你,好餓啊,我要餓死了。”
孟俊良的聲音不斷地從那小屋子的方向傳出來,木愫伊加快了腳步。
等到她解開重重鎖鏈,打開門之後,低頭一看,孟俊良已經迫不及待地等在門口了。
相比於當時變成怪物的時候融化成一灘蠟油似的樣子,孟俊良因為木愫伊這段時間每天十幾瓶藥和鮮魚的喂養,至少上半身有些人形的樣子了。
他趴在地上,仰頭用那張七扭八歪的臉,看向木愫伊,塌下來的眼皮蓋住了一隻眼睛,就隻有一隻能看到人。
但那隻完好的眼睛之中,也滿是不詳的血紅。
“今天給我帶來了什麽吃的?阿伊,你為什麽一天隻來看我一次,”孟俊良在地上蠕動著,繞著木愫伊的腳邊,說:“快給我,快給我啊……”
木愫伊似乎都已經習慣了孟俊良這樣,不光不害怕,還蹲下摸了摸他的“頭”部位。
“給你帶了藥,你先喝。”
“我不要喝藥,我要吃東西!吃東西!好餓!我要那天那種魚,給我那種魚——”
孟俊良的聲音到最後,隻剩下尖嘯,尖嘯的聲音和怪物的一模一樣,讓木愫伊耳膜都被震到發疼。
她連忙堵住孟俊良的嘴,卻不小心被他口腔中的那些蟲子給咬到了手,她嘶了一聲,連忙收手。
孟俊良卻突然纏上來,嘴裏咕噥著:“好香好香啊,阿伊,再給我吃一點,就一點……”
木愫伊連忙打開了一瓶防止感染的藥,一仰脖灌進去,然後一腳把孟俊良踹了老遠。
孟俊良撞在了不遠處的一堆雜物上麵,好容易長成了一些人形,似乎又崩壞了一點。
他非常委屈,嗚嗚地哭起來,隻不過哭泣的聲音也不太像個人。
木愫伊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孟俊良可能永遠也不會再變成人了。
但是即使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了無數次,木愫伊還是沒有辦法殺掉孟俊良。
他們兩個生了三個孩子,感情深厚。雖然木愫伊一直討厭孟俊良的懦弱性格,可他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孟俊良之前是皇宮當中伺候她的一個小侍從。
帶著他從皇宮出來,木愫伊建城,用半生的心血打造了一個萊寧城,孟俊良一直都陪著她。
但現在一切都毀了,木愫伊現在就隻剩下孟俊良,哪怕他變成了這樣,哪怕他對於吃人比吃魚要熱情得多得多,木愫伊也還是無法放棄擁有理智的他。
“你又打我,你又打我,你總是打我……又不給我魚吃,我好餓呀。”
孟俊良重複著說著含含糊糊的話,嗓子當中嘶嘶的聲音越來越嚴重。
木愫伊知道不能再耽誤了,連忙湊近他,擰開瓶蓋,將那些防止感染的藥物一股腦地灌進他的嘴裏。
孟俊良吃完了這些藥,很快喉嚨當中嘶嘶的聲音消失了。
他又問木愫伊:“你疼不疼,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咬你的……我已經變成了怪物,阿伊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我不想這樣活著……”
木愫伊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每一次吃完藥,孟俊良的意識恢複一些的時候,他就會說這樣的話。
這也是他最清醒的時間,他反反複複地勸木愫伊:“殺了我,我不要這樣活著,讓我去陪孩子們吧……”
“你別說這樣的話,你怎麽舍得,怎麽忍心留我一個人在這世界上?”
木愫伊湊近了孟俊良,把他抱進懷裏,兩個人相擁著哭泣。
隻不過孟俊良的理智維持的時間非常短暫,十幾瓶藥下去,也就一會兒的工夫他又開始要吃的。
木愫伊不得不推開他,免得再被他給咬到。
她今天並沒有帶食物來,才剛剛殺了那麽多的怪物,她沒有時間去拿魚。
而且孟俊良也並不喜歡吃魚……他一直吵著要那天一樣的魚,是因為那天正是他們成功奪下水城的日子。
那天江水之中所有的魚都吃了人肉,木愫伊把那些魚拿給孟俊良,跟給他吃人肉並沒什麽區別。
可哪裏還有那樣的魚呢?木愫伊已經嚐試過了,孟俊良身為怪物形態不吃東西也不會死。
她準備從這裏離開,她沒有地方去尋找吃飽了人血肉的魚喂給孟俊良。
她朝著門口走的時候,孟俊良察覺到她要離開了,聲音又開始變得非常淒厲。
“你要走了你不給我吃的你就要走了!給我吃一口給我吃一口……”
“阿伊,我好痛苦啊……阿伊你不要走……啊啊啊啊啊………”
木愫伊迅速退出了門,使勁關上了,孟俊良和每次一樣撞在了門上,發出了和怪物同頻的嘶叫聲。
木愫伊迅速鎖好了門,從船艙當中退出來。
幸好這大船距離水城當中的居民非常遠,沒有人能夠聽到船艙底下的孟俊良的叫聲。
就算有人聽到了,也會誤以為是陸地城那邊的聲音,木愫伊出了船艙,已經是夕陽西下。
她抹了兩把臉上的淚痕,深吸了一口氣,從大船之上下來了。
她若無其事地回到人群,腦中想著的是下一次找什麽理由跟陸珠多要一些藥。
而她並沒有發現,就在她回歸人群不久,大船的方向走出了兩個人。
“我知道你因為什麽痛苦,你肯定看到了自己的父母,我都說了,你不應該這麽痛苦,我怎麽舍得讓你這麽痛苦呢?”
陸竹靈拉著表情發怔的步梟,指著他們曾經乘坐的那條船說:“那上麵就有木愫伊的丈夫,他到現在還保持著人類的理智。他一直被木愫伊養在船艙的底下,他當初被感染的時候,已經脫離人形了,現在還能保有理智,說明女巫的藥非常有用。”
陸竹靈抱住了步梟,踮著腳在步梟的側臉親了一下:“你已經是城主了,你不需要承受這種痛苦,你完全可以將父母養起來,喂他們吃女巫提供的藥,說不定他們能夠恢複……”
“怎麽可能?”步梟失神地看著大船,聲音沙啞非常:“怪物怎麽可能重新變成人?”
“木愫伊竟然幹出這種事情,把怪物養在水城當中,一旦怪物逃脫,會引起多麽嚴重的後果!”
步梟推開陸竹靈,瞪著陸竹靈說:“你們竟然幫她隱瞞這種事情,到底都是什麽居心?婦人之仁!”
陸竹靈踉蹌了兩步,重新站直。
她穿著一塵不染漂亮的淑女裙,繁複的花紋襯著她的臉像一朵花蕊,被簇擁在花瓣之間。
而她的發型看上去跟陸珠的非常像,她的身量本來就跟陸珠差不多,乍一從後麵看去,或許會把她和陸珠認錯。
而她連被步梟責問,不慌不忙的樣子都在下意識模仿著陸珠。
她若無其事地重新走回步梟的身邊,仰頭看著步梟說:“被關在船艙的底下是無法出來的,就算是真的怪物也威脅不到我們。”
“而且我們全都能夠理解,失去親人是多麽絕望的一件事,如果能用某種方法留住親人,我相信沒有人能夠拒絕。”
“你難道不想讓你的父母恢複嗎?他們說不定能夠變回正常人的樣子,你不是說他們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嗎?”
陸竹靈此時此刻的樣子,像引誘人墮落的魔鬼。
她的話就是魔鬼的低語,步梟雖然暴露在陽光之下,可他因為陸竹靈的話渾身發冷。
他仿佛半隻腳已經被拖入了地獄,卻根本無力掙脫。
不可否認的,他根本無法傷害自己的父母,無論他們是人還是怪物。
如果明天對上他的父母……步梟根本就不敢想象他會怎麽樣。
“可是如果藥物沒有用呢?”步梟近乎瞠目欲裂看著陸竹靈:“如果那些藥沒有用,我要怎麽辦?”
他這一刻簡直無助的像個孩子,陸竹靈重新走近他,抱住了步梟,親吻在他毀去的那半張臉上。
步梟顫抖著眼睛,微微躬下腰並沒有拒絕陸竹靈的親近。
陸竹靈貼在步梟的耳邊說:“怎麽會沒有用呢,如果真的沒有用,衛兵們的感染怎麽會褪去?”
“如果真的沒有用的話,木愫伊的丈夫又怎麽會維持理智到現在?”
“而且就算真的沒有用……那也是你的父母啊,你是城主,你完全可以把他們藏起來。”
“不!”步梟拒絕,但是陸竹靈抱著他的脖子沒有鬆開,步梟推拒的力度也非常有限,他雙手抓在陸竹靈的肩膀上,手背青筋鼓起。
他的內心在瘋狂的掙紮,但最後他沒能逃得出“地獄”,沒能逃得過魔鬼的引誘。
因為魔鬼的手中拿著他最在乎的一切。
“可是如果感染能夠終止,那所有的人都能夠……”
“噓。”陸竹靈說:“女巫拿不出那麽多的藥,如果所有人都想讓自己的親人活過來,那場麵就無法控製。”
“你為這些幸存者們親手殺了你的哥哥,你有資格留住你的親人。”
陸竹靈捧著步梟的臉,理所當然地說:“可是如果你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秘密,到那個時候女巫拿不出太多的藥,要怎麽辦呢?”
“把那些怪物全都清理掉,留下你自己的父母,拿到陸地城的資源,才能夠讓女巫更好地研製出更有用的藥。”
陸竹靈說:“步梟,你看著我,自私一點。”
步梟想要拒絕,但是陸竹靈很快又說:“你不想下去看一看嗎?看一看木愫伊的丈夫是怎麽樣保有理智的。”
步梟根本無法拒絕,雖然他的心裏麵像燒起了火一樣煎熬,但是自私真的是最容易的一件事。
尤其是陸竹靈現在為他打算好了一切。
“跟我下去看看,先不著急把這件事情告訴女巫。”陸珠說:“而且女巫未必會同意這個提議,這真的太冒險了。”
陸竹靈拉著步梟朝著大船上麵走的時候,輕聲地提議道:“或許我們可以想辦法弄到藥方,隻要知道怎麽終止感染,我們在批量生產出解藥,到那個時候就能夠盡情地用在怪物的身上測試。”
“可如果女巫知道了的話……”陸竹靈滿臉擔憂地對步梟說:“她說過的,人類遭遇的一切都是巫神的旨意,而她是巫神的神使,她怎麽會同意我們救治變成怪物的親人?”
步梟竭力抗拒被陸竹靈牽著鼻子走,他冷著臉說:“是女巫陪著我們一路走到這兒,沒有她,我們沒人能夠活下來。這件事情必須跟女巫說,我來跟她說。”
陸竹靈麵色變了變,不過她勉強維持住了表情。
“由你來說當然最合適,”陸竹靈站在船艙底下,昏暗的光線,輕柔的語調,讓她看上去更像陸珠。
“但你需要緩和一點說,城主大人,你需要先試探女巫對這些怪物的看法,還有她到底認不認同怪物能夠重新變回人。”
“我們有了淮高城的水城,清理掉了陸地城當中的怪物,關閉了淮高城的大門,就再也不用擔心會被襲擊。”
“這裏會變成我們的樂土,隻要我們找到一種方式……知道女巫是用什麽方式阻止感染,說不定我們能救回所有的人。”
步梟看著陸竹靈,聽著她說的這些話,突然間問道:“你想要什麽?”
“你幫著木愫伊隱瞞這麽長時間,現在又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麽?”
“你現在已經成為了竹靈小姐,水城中的所有人都很敬重你,沒有人再說你是妓女的女兒了,你做這些又是為什麽呢?”
步梟和陸竹靈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人。
所以步梟很清楚,陸竹靈做這種事情不會是沒有理由的。
她的野心藏在眼睛裏,比點燃怪物燃燒起來的火還要旺盛。
陸竹靈沉默了片刻,走到步梟的麵前,抬起頭看向他。
此刻夕陽即將沉入地麵,一束昏黃的光從大船的側麵射入。
陸竹靈就在這道光中抬起臉,淚水蜿蜒過她明豔的臉蛋。
她說:“我又能是為了什麽?你也說了我現在什麽都有。”
“我不過是……在還活得像一個女仆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被毒瞎了雙眼的,自稱是商人的少爺。”
“我確實是機關算盡,想讓那個人帶我走,可我沒有想到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商人的少爺,他是一座城城主的少爺。”
步梟表情微變,陸竹靈看著步梟說:“我想盡一切辦法,也配不上他,他始終不喜歡我,但我卻一直喜歡他。”
“就算他曾經砍下了我的腦袋,就算他現在變得不人不鬼。”
步梟張了張嘴,有一些難以置信。
陸竹靈也並不指望步梟會相信一樣,說完之後就轉身對著步梟說:“跟我來吧,我知道孟俊良在哪。”
步梟無法相信陸竹靈說的話,可是他又忍不住為陸竹靈的話動容。
他們的相識,不能說是不好的。
陸竹靈那個時候確實救了他,而到後來發生的那一係列事情……讓他們之間越來越差,直到恨不得殺死對方。
可經曆了這麽多,步梟雖然無法相信陸竹靈,卻也找不到陸竹靈這樣做的其他理由。
她已經變成了竹靈小姐,她還想要什麽呢?
步梟現在自己這副鬼樣子,雖然城民們都敬重他,卻在看到他摘bsp;也就隻有陸竹靈……無論因為什麽目的,至少又來主動接近他,擁抱他、親吻他可怕的臉,還幫助他設法留住他的親人們。
因此步梟隻是短暫地皺了皺眉,就很快跟上了陸竹靈。
他們見到了孟俊良,孟俊良還以為是木愫伊給他帶來了食物,一直在門裏邊爬來爬去,叫著阿伊。
步梟從門縫裏看到孟俊良的樣子非常震驚,但更震驚於他確實是保有神智。
從大船上離開,步梟和陸竹靈在u型橋的入口分手,陸竹靈朝著她自己居住的地方走去,而步梟則是去找陸珠。
陸珠正和屠烈躺在床上聊天,兩個人聊的是獸神山上的一些事兒。
關於狩獵,關於那些獸人相互之間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兒,陸珠怎麽也聽不膩一樣。
隻要屠烈開始說起,她就會興味盎然地聽,時不時地問一句例如兩個跨物種的獸人在一起,生出的會是什麽東西。
“山狸女和狼人,就像貓跟狗……”陸珠好奇地看著屠烈說:“他們生出來會是什麽樣獸人?”
“貓狗還是狗貓?或者貓貓狗?狗狗貓?”
屠烈無奈,解釋道:“是狸狼,非常的敏銳,狩獵能力超強,能用辦法耗死比自己體積大十倍的獵物。”
“這麽厲害……”陸珠感歎。
“女巫大人。”阿夏的聲音在外麵響起:“城主大人來了,說是找女巫大人有事。”
陸珠和屠烈一起看向門口,屠烈皺眉聳了聳鼻子。
“他真得好臭,身上還有怪物的味道……”
“大概是因為今天對戰怪物還沒洗澡吧,”陸珠壓低了聲音,拍了屠烈一下:“別老是說人家臭,人族思想複雜,不可能像獸人一樣純粹,在你的鼻子p;“你呀。”屠烈認真道。
陸珠笑了笑,從床上爬起來親了一下屠烈的臉:“等我。”
屠烈本來想要跟著的,但是陸珠這麽說的意思就是不讓他跟著,屠烈索性就躺下了。
“不要聊太久,免得你被他給熏臭了。”
陸珠無奈歎口氣,屠烈的聲音真的是不小,希望外麵的步梟聽不到。
雖然步梟不跟屠烈計較,所有人都不會跟屠烈計較,但陸珠不希望他們對屠烈產生不好的想法。
就像屠烈不希望這些人族對陸珠產生惡意是一樣的。
陸珠打開門,還好歩梟站在走廊的盡頭等著,應該是聽不到屋裏說的話。
陸珠對門口站著的阿夏說:“玩你的去吧,不要總是在我的門口守著。”
阿夏很快跑了,陸珠朝著走廊的盡頭走去,步梟對她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朝著外麵走。
陸珠把披風攏緊一些,跟在步梟的身後。
兩個人走到了浮橋上麵,此刻外麵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了,浮橋上麵的水燈亮起來,每一戶的窗戶裏麵也透出了亮光。
此刻水城當中非常的美麗,今晚的夜風吹起來也格外的溫柔。
兩個人站在浮橋上,陸珠沒有率先開口,步梟非常糾結,糾結了好久才終於說:“我們終於安定下來了。”
“對呀,清理了陸地城中的怪物,將淮高城的大門關上,就算有怪物會鑽進陸地城,也是非常少數的。”
陸珠說:“那時候水城會非常安全。”
“怪物真的會滅亡嗎?”步梟看向陸珠:“女巫大人,你有接到巫神的旨意嗎,這些怪物什麽時候會滅亡,冬天過去它們會死掉嗎。”
陸珠搖了搖頭:“這我怎麽知道,巫神隻是給我一些力量,並不會直接對我說什麽。”
“但怪物總會滅亡的,反正我們現在有了能夠休養生息的安全地方,一切都在變好不是嗎?”
步梟點了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閉上眼睛,想起陸竹靈說的那些話,想起船艙當中的孟俊良,又想起他沒有太大變化的父母。
步梟緩緩吐出一口氣,顫抖著聲音問陸珠:“你說,那些怪物有沒有可能重新變回人?或許有什麽方式能讓它們……”
“不可能的。”陸珠輕笑了一聲,沒有讓步梟繼續說下去。
她對步梟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所有人其實都想過這個問題,包括我。”
“我嚐試做過努力。”陸珠看著步梟的臉,一字一句認真地說:“我嚐試用很多種辦法,讓這些怪物變回正常的樣子。”
陸珠盯著步梟的眼睛,笑了笑,搖了搖頭。
她垂眼看向橋下的水燈,歎息一樣說:“可是怪物就是怪物,就算他們某些時候看起來像人,也終究會變成怪物。”
“這種轉變一旦開始,就是不可逆的。它們的靈魂已經墮落了,隻有靈魂的消亡,才會讓它們徹底安息。”
陸珠說完之後,又意味深長的看著步梟笑了笑。
步梟的麵色卻壓抑不住的難看。隻不過他也很快垂下眼睛,看向了橋下晃動的水燈。
他心中想,果然是這樣。
陸竹靈說的是對的,他如果想要嚐試救人,就要弄到陸珠手裏的阻止感染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