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手

字數:3106   加入書籤

A+A-




    這個上午,言君玉見識了太子這個位置能忙到什麽程度。
    因為是代聖上攝理政事,所以太子就坐在明政殿,聖上臥病多日,奏章堆了一疊,太子要全部看過一遍,把實在要緊的才送去永乾宮由聖上親自定奪,餘下的都要自己處理。這事既重要,又微妙,哪些事該交給聖上來裁奪、哪些事太子可以自己獨斷,是個棘手問題。太子送去永乾宮的奏章多了,打擾聖上養病不說,也顯得太子軟弱,沒有能力。但是太子要是一手獨斷,未免太不把聖上放在眼裏。能送到明政殿的,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事,做錯一件,牽涉的人都難以計數。
    但是太子神色平靜坐在案後,奏章流水般看過,他手上的朱砂筆筆走龍蛇,毫不停頓,再棘手的事,也不過略皺一皺眉頭罷了。
    這裏不是東宮,規矩嚴得很,太子坐著,其他人都得站著,隻有容皓,因為要協同處理政事,搬了個墩子坐在太子右手側,所有的奏章他先過一遍,所謂“丹殿執筆輔君王”也不過如此,天下文人的理想也就是這個了。
    但這差使實在不輕鬆,言君玉站在太子身後,清晰看見容皓的額頭上沁出汗來,他向來嬉笑怒罵,狐狸一樣,這時候倒顯得可憐了。
    太子也看出來了,容皓看得慢,他就有了空檔,抬起頭來掃了容皓一眼:“這就吃力了?”
    “當初原沒學過這個。”容皓苦笑。
    太子“唔”了一聲,也沒說什麽,看了看他新遞上來的一本,皺起眉頭。
    “戶部這一本寫錯了。”
    容皓接過去,看了看,不明所以:“怎麽說?”
    “慶州糧庫原是建國時為軍需所設,名義上和戶部是上下級關係,其實不受戶部調度,去年冬天,戶部從慶州借了糧食賑災,這一項是要還回慶州庫中的,不然兵部就吃了虧。”太子倒公正:“這不怪你,你原不懂這些事。”
    他不怪容皓,卻沒輕鬆放過這事,低聲道:“戶部官員呢。”
    “在殿外等宣呢,太子爺。”
    戶部的官員是個胖胖的文官,穿著三品的孔雀官服,聽見宣他進殿,連忙跑了進來,跪倒便拜,連聲告罪,說是戶部新任的官員犯了錯,一邊說一邊磕頭求饒,樣子是極恭敬的。
    太子也不聽他解釋,頭也不抬,直接把奏章扔了了下去:“再有下次,本宮就扒了你這身官服。”
    眼看那官員連忙撿起奏章,一麵謝恩一麵下去了,言君玉身邊的敖霽冷笑了一聲,說:“看到沒,聖上仁厚,下麵的官員就這麽大膽,當著太子麵還敢渾水摸魚,看他那樣,不知道的還以為真是別人搞的鬼呢。”
    言君玉“嗯”了一聲,他不是什麽傻子,侯府敗落後,下麵人欺上瞞下的嘴臉他也是見過的,偏偏又拿這些人沒什麽辦法。要是被騙過去,那就麻煩了。有家侯府和言家是世交,更富些,但是老人都去世後,滿府下人合起來騙那個小侯爺,雞蛋都說要半兩銀子一個,不幾年就把家業全部騙光了。
    太子聽見敖霽的教學,抬了抬頭。
    “你這麽厲害,不如也坐下來幫我看奏章?”
    “別,殿下放過我吧,我沒讀過書,看不懂這東西。再者家底也薄,經不起抄,容皓家底子厚,多抄幾次也沒事。”敖霽推脫道。
    容皓聽到這話,抬起臉來狠狠瞪了他一樣,可惜實在是忙得目不暇接,隻能咬牙切齒地說了句“敖老三”,就低下頭去看奏章了。
    要知道,要是太子暫攝政事時出了差錯,聖上顧念太子體麵,一般是不會斥責的,照慣例,一定是協理的人頂鍋。敖霽說抄家,雖是開玩笑,也不是沒有依據的,不然容皓不會連背上都汗濕了。
    太子四個伴讀,文治武功,他原不是負責這個的。容家是王府,已有長兄襲了王爵,他隻要當個富貴公子,在京中修修書,順便充當一下朝廷和西南的紐帶,就已經夠格了。
    然而世事總是難料。
    眼看著到了午膳附近,事越發多起來,禮部官員直接拿著圖進來,稟報安頓各國使節的事,太子召了個白胡子老大人過來,正是早上慶德帝榻邊的其中一位,說話文縐縐的,動不動就扯上“祖製”,言君玉本來對胡人挺有興趣的,在旁邊也聽得眼發暈。
    就在這時,敖霽扯了扯他袖子。
    “走。”
    “去哪?”
    “去吃飯,你不餓嗎?”
    “那殿下呢?”
    伴讀雖然不像雲嵐他們,要伺候太子吃了飯自己再吃,但還是要象征性地等太子吃了自己再去一邊吃。
    “殿下今天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吃,你等不來的。”敖霽見他叫不動,皺起眉頭:“宵衣旰食聽過沒,周公吐哺總知道吧,執政者哪有時間吃飯。再說了,今天才第一天攝政,聖上都累病了,太子倒按時吃飯,別人看著,像什麽樣子。”
    他真是把言君玉當兒子教,什麽道理都跟他講了,偏偏言君玉還站著不動,不由得要生氣了。
    言君玉是聽他話的,但是還不想走,朝太子那邊看了一眼。
    太子正在聽那老大人嘮叨什麽“泱泱大國,以禮服人”的道理,側著臉,仍然是那清冷貴氣的樣子,十分耐煩,也看不出餓不餓。
    言君玉不由得有點氣餒,但還是不願意安靜走了,於是略微有點高聲地說了句“我去吃飯了。”
    他這話也不知道說給誰聽的,自己也覺得挺沒意思的,說完,就乖乖地跟著敖霽走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轉身的時候,他身後,正聽著禮部尚書嘮叨的太子,忽然輕輕地勾起了嘴角。
    這笑容轉瞬即逝,連容皓也沒來得及發現,就這樣消失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