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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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君玉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那我以後給你當將軍,替你掃平邊疆。”
    “好啊。”
    蕭景衍笑著答應道。
    言君玉卻不好意思了,他自己也知道這交易有點不太公平,因為他本來就是要當將軍的,這承諾有點順水人情的意思。但是蕭景衍卻是儲君,未來的天子,他這個承諾其實是很重的。自己是占了大便宜,看蕭景衍還笑眯眯地沒有戳穿自己,不由得就有點訕訕的,沒話找話道:“殿下在看什麽書?”
    蕭景衍把書封麵揚了一揚,是本《五胡習俗誌》,言君玉頓時認了出來。
    “你看這個?我從禦書房也找到一本,帶回來了,敖霽不準我看,說是閑書,搶走了……”他十分不爽地抱怨。
    “哦,原來是你。”蕭景衍笑起來:“我說誰在書上塗了那麽多頁。”
    言君玉的臉刷的紅了,他其實是看太子給書做注解,所以自己也學著弄,但是寫不出蠅頭小楷,所以亂寫一通,看起來像有人故意塗掉書一樣。
    蕭景衍這麽說,他當然不好意思解釋了,隻能轉移話題道:“這書上寫的都是真的嗎?胡人真的吃人嗎?”
    “平常倒不至於吃人,打起仗來難說,拿俘虜做軍糧古已有之,唐時黃巢就幹過,不隻是胡人。不過胡人一直覬覦中原卻是實話。”
    蕭景衍語氣平靜,說的卻是最殘忍的話。
    “那我們要準備打仗嗎?”
    “那就要看事態如何發展了。”蕭景衍淡淡道。
    他閑散時常有這種神態,慵懶而漫不經心,偏偏說的又是舉國輕重的大事,這狀態讓言君玉覺得十分矛盾,卻又有種致命的吸引力。
    那種坐在廳堂裏玩耍,聽著大人們聊著軍國大事的感覺又回來了。但是這次不同,這次仿佛站在深淵邊緣,凝視著權力本身。言君玉本能地被這感覺吸引,他畢竟是王侯後裔,對戰場對權力的熱切,是寫在他血液裏的,何況他才十五歲。
    而蕭景衍仍然懶洋洋靠在睡榻上,素錦袞龍袍上銀繡輝煌,他的姿態這樣隨意,仿佛無論你問什麽,都會得到答案。
    “春闈的試卷中,有人寫了這個,叫《降夷論》。”他極聰明地斟酌著措辭,問道:“但是諶文說《平戎策》格局更大,為什麽呢?”
    他現在不像鹿了,更像是狼,或者是虎,還是幼崽,卻有機會成長為猛獸,看似笨拙的試探後麵,藏著日後成為百獸之王的架勢。
    蕭景衍笑了起來。
    “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這典故用得不錯。”
    言君玉皺起了眉頭:“也許不是因為典故呢?”
    “那是因為什麽?”蕭景衍反問。
    他的眼睛仍然是山嵐般的淺灰色,卻彎起來,無人知道那山嵐中藏著千軍萬馬。
    言君玉在這樣的眼神中猶豫了一下。
    但他還是說了出來。
    “《平戎策》比《降夷論》的格局大,是因為這個‘戎’指的是西戎,對嗎?寫這篇文章的人,已經知道西戎才是我們大周最大的威脅了,所以他格局大,對不對?”
    蕭景衍笑了起來。
    “真聰明。”他誇獎言君玉:“小言是怎麽猜到的呢?”
    “羽燕然和敖霽去探過招待五胡使節的使館,他們對西戎王子評價很高,很忌憚他。”言君玉忍不住問道:“容皓說敖霽去煙花巷,我才不信。”
    蕭景衍忍不住大笑起來。
    “那你可錯了,他們是真的去了煙花巷。”
    言君玉頓時瞪大了眼睛,還要再問,蕭景衍已經重新舉起書,繼續看了下去。他沒有辦法,在旁邊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通去煙花巷跟西戎有什麽關係,隻能又把字帖搬出來,認認真真地臨起字來。
    蕭景衍從書頁間悄悄抬起頭來,安靜地看了他一眼。
    言君玉臨字帖的樣子笨拙而認真,看著讓人好笑。
    這皇宮中聰明的孩子很多,聰明而心地如此赤誠的,卻太少見,所以敖霽一眼就看出來,把他收到羽翼下,耐心嗬護,生怕被自己哄走。
    因為越是赤誠的人,掉入權力場中,越容易被撕碎。
    就像言君玉永遠也猜不到,《平戎策》的格局之所以大,不是因為看出了西戎才是大周的未來之敵,而是因為那個典故。
    蕭景衍沒有騙他。
    “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鄰家種樹書”。寫這句詞的人,是南宋的詞人辛棄疾,世人多傳頌他的詞作,卻無人提起,他曾經著有《美芹十論》、《九議》,都是論戰之書。卻因為朝廷主和,被彈劾落職,退隱鄉間,壯誌難酬,一世不得重用。
    用這典故的人,不僅看出西戎是大周最大的威脅,而且已經看出了如今慶德帝的主和之心,但是仍然以辛棄疾自居,與其說他寫這篇文章,是為了考取功名,不如說他是在發出一個信號,讓能看懂這篇文章的人聽見。否則他也隻能像辛棄疾一樣,去換鄰家的種樹書。
    而蕭景衍,是收到了這信號的人。
    眼看著言君玉又臨帖臨到打瞌睡,蕭景衍伸手去拿鶴氅,隻聽見身後有人笑起來:“這小子睡得倒安穩,今天追著我問個不停,傻乎乎的。”
    “聯係到諸良才了?”
    他說的褚良才,正是寫出《平戎策》的那個雲南亞元。
    “早找到了,雲南那邊咱們的人多,早有人過去結交了,那小子倒實心眼,一聽說太子看了他的文章,眼淚都下來了,還朝京城方向行禮呢。”
    “他願意放棄春闈?”
    “願意倒是願意。”容皓有點猶豫:“但是他不是什麽大富之家,家裏有個寡母,對他期望很高的。其實讓他考個功名也沒什麽,明年春天再送去邊疆也是一樣的……”
    “他文章太好,鋒芒又露,去考春闈會有變數”蕭景衍十分獨斷:“讓他走軍功,邊疆正缺人,越早過去越好。”
    “哪裏就這樣危急了。”容皓笑嘻嘻:“我那招數還沒用呢,說不定能拖延個五年十年的。”
    “好啊,你要能拖延五年,我封你做宰相。”
    “那可說定了。”容皓什麽話都敢接。
    “對了,景扈那有個伴讀,叫諶文的,有點見解,你留意一下。”
    “嗨,我早發現了。那小子聰明,但是心太軟,讀聖賢書讀傻了,正好讓三皇子好好磋磨一下,讓他知道一味仁慈是不行的。有個譚思遠也不錯,心更軟,現在孩子都怎麽了,都跟小言一樣傻乎乎的。”
    “都跟你一樣狡猾才好?”
    “好了,知道你喜歡傻乎乎的了。我可就喜歡聰明的,棋逢對手才好玩。”
    “賀家軍功出身,賀小姐一字不識。”
    “那倒無所謂,我教教就好了,我可不信這天下還有我教不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