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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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一直進行到深夜,容皓先醉倒了,蕭景衍讓小太監先把他送回去,叫言君玉:“小言也跟著回去吧。”
    “那殿下呢?”
    “我再坐一會兒,也回東宮了。”
    “那你早點回來。”
    言君玉跟著容皓回東宮,容皓醉得爛泥一樣,還好有車輦,外麵月亮已經上來了,像一彎鋒利的刀,言君玉不由得盯著夜空出神。
    “怎麽樣?這月亮像不像西戎人的彎刀?”
    言君玉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說話的容皓。
    “你不是醉倒了嗎?”
    “騙那群蠻子的,不然他們能放過我?”容皓笑著伸了個懶腰。
    言君玉皺起眉頭,十分不滿地看著他。
    “你臨陣脫逃。”
    “謔,好大的罪名。”容皓笑嘻嘻逗他:“怎麽,都跟你一樣傻杵在那裏才好?”
    “那你也不能扔下太子在那裏。”
    “行了吧,太子可不需要我在那裏,你沒看他剛剛把西戎人玩得團團轉嗎?”
    他這麽一說,言君玉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對啊,我剛剛還想問呢,為什麽太子一問,西戎人就說了,那你之前還套話幹什麽?”
    容皓被他氣笑了:“是是是,西戎人都是傻子,一問就說,我也是傻子,明知道一問就說,還非要轉著彎套話。這都被你發現了,你簡直是天下頭一號聰明人。”
    言君玉就算再傻,也知道他是在諷刺自己,頓時紅了臉:“你這人真沒意思,老是陰陽怪氣的,我以後不跟你說話了。”
    容皓哈哈大笑起來,他這人喜歡捉弄人,見他不理自己,又戳了他兩下,見言君玉真生氣了,歎道:“唉,還是剛來的時候可愛些,怎麽逗都行。現在嬌氣多了,說兩句就生氣,都是殿下慣的。”
    他說別的還好,一說太子,言君玉忍不住了,反駁道:“不是殿下慣的。”
    “那是誰慣的,總不能是敖老三吧?”容皓見言君玉又要瞪他,連忙見好就收:“你還想不想知道西戎人為什麽一問就說?”
    言君玉雖然生氣,好奇心還是在的:“想。”
    “那你叫我句容皓哥哥,我就告訴你。”
    言君玉氣得臉通紅:“你去死吧。”
    容皓大笑起來,他這人很有點風流才子的樣子,笑起來放浪形骸,連駕車的小太監都忍不住回頭看,按理說應該也是酈道永那類放誕不羈的才子,不知道怎麽混到了官場上來。
    他笑了一陣,總算消停下來,見言君玉已經徹底不理他了,又正色道:“其實這事要解釋起來,也不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這要從太子的第一位太傅說起,太傅姓李,是山西學派的大家,聖上親自請入宮來的,桃李遍天下,但是真正稱得上親傳弟子的,隻有兩位,第一位便是太子殿下。”
    言君玉下定決心不理他,沒想到他竟然認真解釋起來,忍不住豎起耳朵聽。其實容皓也發現他在聽,不過沒有揭穿,裝作自說自話。
    “李太傅讀遍諸子百家,最喜歡講鬼穀子,他教殿下的是帝王術,將世上權謀之術分為兩種,陰謀與陽謀。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是為了便於我們理解才這樣分,其實講的就是鬼穀子所傳的‘縱橫捭闔‘。捭之者,開也、言也、陽也;闔之者,閉也、默也、陰也。陰陽其和,終始其義。”
    言君玉讀的書少,基礎也差,聽到這其實已經有點吃力了。但卻十分認真地聽著,他天生一雙宮裏少見的幹淨眼睛,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狡猾如容皓,也收起了戲弄他的心,難得認真解釋起來。
    “講得淺顯點,陽謀是可以擺在明麵上的,可以說出來的,就算對方已經知道你要做什麽,也無法破解。陰謀就恰恰相反。殿下今天用的,就是典型的陽謀,他已經猜出白羯是被西戎給打了,西戎現在在五胡中權勢最大,威望最高,所以要討伐小部族,必須師出有名。他當著五胡的麵問,西戎就必須說出理由,否則就有損威望。何況蒙蒼行事磊落,就算呼裏舍不說,他也會說。”
    “那你為什麽不用陽謀呢?”
    “因為我不是殿下。問這話的語境、時機、與提問人的身份,缺一不可。鬼穀子說,‘捭闔之道,以陰陽試之,故與陽言者依崇高,與陰言者依卑小。以下求小,以高求大。’陽謀是位高的人用的,陰謀是位卑的人用的。位高的人用陰謀,有損威望,也影響心性。位卑的人用陽謀,籌碼不夠,得到的收益就不夠。”他見言君玉似乎在思考,顯然還要消化他的話,也不再多說,笑著拿扇子蓋住了臉:“啊,說得頭暈,真是喝醉了……”
    “你又裝醉,明明很清醒,說得條條是道的。”
    “我就是喝醉了,才跟你說這麽多。”他又逗言君玉:“我平時哪有這閑工夫對牛彈琴。”
    “你又罵我。”言君玉舉起拳頭。
    “我這是誇你呢。我是不喜歡打仗,才讀這麽多書,你明明擅長打仗,還要學這個,豈不是跟牛學彈琴一樣有上進心?”
    “我學這個有用的。”
    “有什麽用?”
    “殿下說要我整天跟著他,好讓我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但我整天跟著,也看不太懂,所以才問你們的。”
    容皓的神色認真起來。
    “他跟你這樣說?”他打量了一下言君玉,笑道:“那我以後不欺負你了。”
    “為什麽?”
    “怕你報複我啊,以後你當了大官,想起我罵過你,抓我去砍頭,怎麽辦。”
    言君玉以為他在說笑,沒有理他。容皓卻懶洋洋靠在一邊,笑了一會兒,忽然叫道:“言君玉。”
    “幹什麽?”
    “我告訴你件事吧。”他神色忽然認真起來:“其實我們也看不懂殿下,要是一國儲君這麽容易看懂,這天下就沒有伴君如伴虎這句話了。不過你倒可以學學我的方法。”
    “什麽方法?”
    “我七歲當了太子伴讀,還是不能說自己完全了解太子殿下。”他看著言君玉的眼睛,告訴他:“我了解的,隻是那個和我一起長大的蕭景衍罷了。”
    言君玉怔了一下,會過意來,點了點頭。容皓是很懂規矩的,這是第一次直言太子名諱,顯然說的是真話。
    他其實真是心性純良,不管容皓之前怎麽捉弄他,都沒記仇。現在容皓一認真跟他說話,他眼裏還是滿心信賴。容皓這種狐狸心性,也不由得心生感慨。
    “其實你這人也挺難得的,出現的時機也巧,早一步晚一步,都不是這樣了。殿下有你跟著,以後就沒那麽孤單了。”
    “為什麽?我來東宮之前不是有你們跟著殿下嗎?”
    “那不同的。”容皓又笑起來。
    “哪裏不同。”
    “我們沒你這麽傻。”
    言君玉實在忍不住,揍了他兩拳,容皓醉意上來,打不過他,幹脆嚷起來:“打死人了,東宮新伴讀欺負老伴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