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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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拜之後,宴席開場。
    慶德帝年紀大了,喜熱鬧豪奢,盡管沒有親至,場麵是很大的。繁花錦簇,烈火烹油,山珍海味自不必說,看安排宴席要從中午一直開到晚上。
    文武百官都在,言君玉是沒有官職的,不能上席,所以出來在偏殿吃飯,其實東西都是一樣的,還清靜些,正吃著呢,看見敖霽也出來了,直接大刀闊馬往邊上一坐,也吃起來。
    “你不是狗監嗎,怎麽不去席上吃?”言君玉好奇地問。
    敖霽氣得敲了一下他腦袋。
    “說了是鷹犬處,你再跟著羽燕然叫狗監,我打斷你的腿。”他威脅了兩句,又解釋道:“裏麵吵得很,又要喝酒,我晚上還有事,墊點東西就出宮了。”
    言君玉放下了筷子,皺起眉頭。
    “你又要去煙花巷?能不能別去啊。”
    他這樣子可謂是語重心長,為敖霽操碎了心,倒把敖霽氣笑了:“誰他娘的又在造我的謠,一定是容皓。”
    “他又沒說假話。”
    “你知道個屁,我有正事要忙呢,還是容皓自己搞出來的……”他最近天天跟羽燕然混在一起,說話也粗鄙不少。正罵容皓,見言君玉飛快地扒了兩口飯,就起身要走,連忙拉住他:“你幹什麽去呢,吃這麽點。”
    “我去守著太子。”言君玉跟他告狀:“那個西戎王子囂張得很,眼睛老是到處亂瞄,還敢抬頭看太子。”
    “原來你之前跟他打眉眼官司是為這個。”敖霽哈哈大笑起來:“你可別逗我笑了,就你,還想威懾他?別操這份閑心了,太子可不需要你撐腰,他給你撐腰還差不多。”
    言君玉壓根沒聽進去。
    “不跟你說了,我去守著太子了,你晚上早點回來啊。”
    敖霽懶得跟他多說,在他屁股上輕輕踢了一腳,自己匆忙吃了兩口,也走了。
    言君玉自覺重任在肩,匆匆趕回了正殿,那邊又在交杯換盞,觥籌交錯,熱鬧非凡,還有宮裏的歌舞伎上來唱詞,十分婉轉好聽,有個抱著琵琶的歌姬生得尤為漂亮,眉心有顆朱砂痣,周圍人都嫵媚嫋娜,她卻端莊得如同觀音一般。
    言君玉到底年紀小,不懂這些,也沒有多看,又回到太子身後站著。太子正飲酒,看見他,笑了:“去哪了?”
    “去吃午飯了。”
    “這麽快?今天怎麽不貪吃了?”太子逗他。
    “今天有正事,我才不貪吃。”言君玉說完,覺得有點沒麵子,連忙補上一句:“我以前也不貪吃。”
    兩人正說話呢,容皓回來了,他這幾天負責接待各國使節,忙得很,風風火火的,倒是跟這些胡人打成一片,見他來了,胡人們都舉起杯來:“容公子,來喝酒……”
    他被灌過一輪,好在酒量好,仍然沒什麽醉意,到太子下首坐下,傾身道:“都安排好了,明後兩天狩獵射箭,然後帶他們在京中玩幾天,等十五再開宴。”
    他正說正事,那邊赤羯首領卻沒什麽眼色,端著大酒杯又過來了:“容小王爺,我敬你一杯。”
    五胡中原有羯族,後來沿著天水河分成兩部,東邊的叫赤羯,西邊的叫白羯,今年白羯沒有來,前幾天容皓還在和太子說這個,連羽燕然也不知道究竟。
    這赤羯首領叫石豹,人高馬大,滿臉絡腮胡,喝酒跟喝水似的,本來皇宮飲宴用的酒盞,這些胡人嫌不過癮,又換了拳頭大的酒杯過來,太子高高在上,他們不敢造次,見了容皓,頓時來了精神,抓著就要敬酒。
    容皓被石豹灌了三大杯,顴骨上也飛出紅色來,他原是極文雅的長相,帶上醉意,倒顯得有點風流架勢起來。招架道:“你這喝法,實在沒意思。”
    “那什麽有意思?”石豹十分耿直:“可不要行什麽酒令,昨晚你帶著我們行那個酒令,又是花又是雪的,聽都聽不懂,害我整整喝了三四壇。”
    容皓見被他識破,連忙轉移話題:“聽說赤羯的女子都能歌善舞,首領你看咱們大周的歌舞如何?”
    石豹真就認真去看歌舞,皺了皺眉頭道:“漂亮倒漂亮,就是軟綿綿的,不像咱們胡人女子灑脫。”
    “聽說五胡中美女最多的是白羯。”容皓輕描淡寫笑道。
    “這當然,白羯是天山上的雪,赤羯是戈壁灘上的紅石頭,所以白羯的女人最好。”
    “哦,那這次怎麽不見白羯來朝拜?”容皓笑道:“別是沉醉在溫柔鄉裏吧?”
    他是層層鋪墊才問出來的,石豹卻還是立刻就警覺了,神色為難地朝著太子左側看了一眼,打了兩句哈哈,連酒也不敬了,竟然回去位置上乖乖坐著了。
    容皓嘴角噙著笑,麵色如常地看著他回去,眼神卻冷了下來。
    “看吧,我就說有古怪。”他告訴太子。
    太子卻淡淡掃了一眼左側,那裏坐的正是西戎使節。
    “要我再去打聽嗎?”容皓低聲問道。
    “不用。”蕭景衍神色也有點冷:“我已經猜到了。”
    “猜到什麽了?”一直安靜聽著的言君玉忍不住小聲插話。
    “嘿,你這小子,整天在這偷聽。”容皓勾住他肩膀,想要揉他頭發,言君玉一偏頭躲開了:“你又想打岔,我可不是石豹。”
    容皓見他機靈,知道蒙混不過去,笑了起來。言君玉也不理他,仍然眼巴巴看著太子,太子被他的目光盯得笑了起來。
    “小言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但太子沒有告訴他,而是舉起了酒杯,高聲道:“聖上曾曰‘朕於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皆順眾人之所欲故也。’各位遠道而來,朝拜大周,其心可嘉。請滿飲此杯,大周必世代庇佑臣國。”
    五胡首領都舉起杯來,痛快飲酒。也都說些“願大周國祚綿長,千秋萬載”之類的吉利話,殿內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太子又笑道:“聽聞如今五胡中是西戎最為強盛,是不是?”
    他這話問得直接,反而鋒芒不顯了,頓時就有沒什麽機心的首領笑道:“是啊,西戎現在部族強大,從太陽升起的地方到太陽落下的地方,都有他們放牧的牛羊。”
    太子仍然笑著,繼續問道:“既然西戎這麽強盛,那消息一定靈通了。”
    他這話是對著西戎人問的,又是東道主,西戎那幾席上的人都站了起來,那個南院大王呼裏舍恭敬答道:“回殿下,不過是對草原上的事略知一二罷了。”
    “那你們知不知道,為什麽白羯人這次沒有朝貢呢?”
    這件事,容皓和敖霽他們已經打探了幾天,言君玉也聽過幾次議論了,剛剛還看見容皓套了一回話,沒想到太子就這樣直接問了出來。不由得滿臉驚訝地看向他。
    但更讓他驚訝的,是西戎人的反應。
    呼裏舍是隻老狐狸,按理說,既然這事裏有鬼,肯定是要像容皓那樣轉移話題,或者蒙混過關的,不知道為什麽,卻似乎在猶豫。就在他猶豫的時候,他身後的蒙蒼王子,十分爽快地道:“這事我們確實知道。”
    “哦?”
    “白羯人為我們西戎打造馬鞍,誤了日期,被我們殺光了牛羊和壯丁,所以不能前來了。”
    一片嘩然中,言君玉看見了那赤羯首領石豹臉上的恐懼,和其他胡族首領的兔死狐悲,再回過頭來看太子時,隻見他臉上仍然波瀾不驚,隻有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意,讓人心驚。
    白羯是大周的屬國,屬國之間是不能隨便打仗的,除非宗主國默許。西戎這樣放肆,是已經觸犯到大周的皇權了。就算言君玉再沒有常識,也知道這道理。
    連他都能看出這一層來,那這事在容皓和太子眼中,代表的意義肯定更加重大。
    不然容皓不會這樣熱烈地上來圓場,笑道:“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來來來,大家喝酒,昨晚是誰說要灌醉我來著,咱們今日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