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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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燕然雖然和容皓鬥嘴,但對正事還是上心的,嫌言君玉慢,幹脆自己騎馬帶著言君玉一路飛馳,就回了宮。
言君玉被他帶著騎在馬上,見他神色凝重,忍不住問道:“真的要打仗了嗎?”
“怎麽突然這麽問?”
“你不是說蒙蒼掌兵之後,西戎再也沒有敗過嗎?”
“不過小戰役罷了。況且西戎一直不缺好將軍……”
“那他們缺什麽?”
羽燕然不說話了,但言君玉也猜到了。他也看過劉邦和韓信那個“韓信將兵”的典故,知道西戎不缺將軍,他們缺一個能統一五胡,並且有雄才大略的皇帝。
容皓之所以這樣如臨大敵,是因為他覺得赫連就是那個皇帝。
想到這裏,言君玉不由得也有點慌起來,偏偏天也快黑了,天邊殘陽如血,更加像是末日要來了一般,他想起父親跟自己說過的戰場慘狀,頓時覺得這繁華的京城都成了一擊即碎的幻象。
好在羽燕然的馬跑得快,一路向東,在宮中也沒有停下,等到進了東宮,見到思鴻堂的燈,才覺得心下稍定。
太子仍然在燈下看書,羽燕然先湊上去,耳語了幾句,太子隻淡淡說了句“知道了”,就讓他下去了。言君玉坐在他對麵的榻邊上,大概是馬跑得太急了,仍然覺得驚魂普定,心跳不止。
“怎麽了?”太子忽然問道。
“沒怎麽。”言君玉悶悶地道。
太子招了招手,言君玉乖乖過去,以為太子要摸他腦袋,連頭都伸過去了,太子卻忽然道:“坐下來。”
言君玉依言坐下,隻覺得身上一暖,太子竟然伸出手來,就這樣抱住了他。他身上仍然有非常清冽好聞的香味,懷抱卻是暖和又寬厚的,他一麵抱著言君玉,一麵伸手摸著他的脊背,像安慰小孩子一般。
“小言被嚇到了。”言君玉聽見他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說道:“那西戎人這麽嚇人嗎?”
言君玉不覺有些臉紅,小聲辯解道:“都是容皓,說那西戎王子像太宗皇帝。”
“是嗎?我小時候,也有老宮女說我像太宗皇帝呢。”太子笑著道:“不知道我和那西戎人誰更像?”
“肯定你更像。”
言君玉雖然沒見過太宗皇帝的畫像,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這麽篤定。
太子笑了。
“既然這樣,小言就更不用怕了。”
言君玉點點頭,更加不好意思了,但是這樣抱著太子又挺舒服的,正摸不準要不要鬆手時,隻聽見太子又忽然道:“小言今天騎馬掉了東西嗎?”
“沒有啊。”言君玉有點茫然:“我出去的時候騎得慢,回來羽燕然帶著我,不會掉東西的。怎麽了?”
“沒什麽。”
他收回了手,言君玉也不好繼續抱著了,隻能也收回手來,頓時覺得有點空落落的,再麵對麵看看太子,更覺得不好意思了,隻好笑起來,摸了摸腦袋。
太子倒沒笑他,隻是打量了他一下,忽然道:“小言說話不算話。”
言君玉十分驚訝:“我沒有啊。”
“那你今天怎麽跟著敖霽他們跑到宮外去了。”太子看著他問道:“不是說好了,要一天到晚都跟著我的嗎?”
“是敖霽他們抓著我去的。”言君玉告狀道。他其實自己也有小心思,想趁機溜回家去,不然早在出宮門的時候跑回來了。不過這他可不會告訴太子。
太子也不知道信沒信他這說辭,隻淡淡看了他一眼,說:“原來如此。”
他這語氣太雲淡風輕,言君玉不由得有點心虛,所以更要強詞奪理,道:“而且當時說的是一天十二個時辰跟著你,以前也沒有十二個時辰啊。”
“哦,那小言是想住到我寢宮來了?”
言君玉不由得一怔,他這些天聽了敖霽他們不少葷話,今天又見到男的也被非禮,懂事許多。知道這不是什麽好話,莫名地燒紅了耳朵,慌亂之下,不由得色厲內荏地嚷道:“那你用膳我也沒跟著你啊。”
太子沒有馬上說話,隻是抬起眼睛,淡淡地打量了一下他。
言君玉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他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麽別人他都不怕,單單怕太子,被他看一眼,都覺得有股想逃的衝動。但是又控製不住地往太子跟前湊,常常伺候個筆墨,都越伺候越近。還被容皓笑話,說他這個伴讀,副業是磨墨,主業是擋光。
就像現在太子這樣安安靜靜地看他兩眼,他就覺得心中慌亂,坐立難安,本能地覺得他會說什麽不得了的話。
好在太子並未說什麽,隻是像往常一樣逗起他來。
“原來小言是想跟我一起用膳啊。我知道了,其實小言是嫌伴讀的飯不好吃。”
言君玉鬆了一口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麽,隻覺得逃過一劫,但又莫名地有點失落,所以也不如平常被人說饞嘴那樣炸毛,隻是悶聲悶氣地說:“我才不想和你一起用膳呢。”
“那可不巧。”太子笑起來:“我今天偏要和小言一起用晚膳,小言不答應也不行。”
言君玉實在是年紀小,沒經過事,偏偏今天遇到的事又多,花街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那個叫酈玉的男孩子、西戎人、赫連王子,都是新鮮事,讓他目不銜接。好不容易回了東宮,又被太子逗了一番,這樣上上下下一頓折騰,連自己理不清自己心裏現在是什麽情緒,直到晚膳擺上來,還是呆呆的。
雲嵐上來安箸,第一次見到言君玉在美食麵前無動於衷,又見太子眼中有笑意,心下了然,不由得暗自歎了口氣。
言君玉其實也不是一點規矩不懂,知道伴讀是不能和太子同桌用膳的,這是僭越,但是他偷眼看太子,隻見他正十分淡然地洗手入座,臉上仍然是一派尊貴,看不出情緒,不由得有點泄氣。
雲嵐看著宮女一樣樣布菜,侍膳的女官捧了酒上來,她輕聲問道:“殿下要飲酒嗎?”
太子起居都要被記載,不過飲不飲酒倒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例行問一句罷了。
但太子這次卻道:“我不飲酒。”
雲嵐有點驚訝,她知道今天有大事,不然羽燕然不會那麽神色凝重匆忙回宮稟報,她在東宮許多年,自然清楚太子脾氣,知道他向來持重,今天會逗小言,一定是心情不好。
所以她笑道:“原是皇後娘娘送來的參酒,泡了許多藥材的,近來天氣冷了,殿下這些天又辛苦,所以娘娘叮囑奴婢讓殿下喝的。”
“我怕喝醉。”
“殿下酒量好,怎麽會醉?”雲嵐笑道:“再說,喝醉了也沒什麽。太傅又不在,殿下還怕問書不成。”
“我怕我喝醉了,有人會偷偷摸我的臉。”
言君玉本來在偷偷吃菜,聽到這話,隻覺得腦中轟然一聲,握著筷子的手都木了,更別說菜的滋味了。用盡了力氣,才抬起頭來,瞪著太子。
思鴻堂裏燈光明亮,照見太子麵容俊美如天神,仍然是笑意盈盈,安靜地看著他。
“你裝醉。”他控訴道。
“我沒有。”
“那你還裝得像沒事人一樣,我還以為你不記得了。”言君玉氣得指著他:“那你這幾天為什麽都跟以前一樣?”
“那小言覺得,我應該怎樣呢?”太子笑著問他。
言君玉不由得語結,別說太子現在問他,就是放他在一邊自己想,他也想不出這問題的答案。
怎麽才能算和以前不一樣呢?太子對他已經夠好了,敖霽他們不能叫他名字,自己能叫。伴讀不能同桌吃飯,自己也吃了。演義裏說的最禮賢下士的主公也不過如此了……
但這樣還是不夠!他心裏有個聲音這樣嚷道。這些事雖然難得,但都比不上那天晚上,他心中湧動的情緒。那個瞬間,是值得更珍貴的東西來命名的,是某種言君玉說不出來,無可名狀,但又清楚地知道,絕對不是現在這樣的關係。
但那究竟又是什麽呢?他為這問題,連晚飯也沒吃好,回去後又狠狠思考了一夜,想到快天亮也沒想出答案來。連他小廝鳴鹿也察覺了,笑道:“少爺晚上睡覺也不好好睡,翻來覆去,我都聽了一夜。”
其餘人都還好,敖霽最可氣,他以前隻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要震嚇一下言君玉。現在言君玉這樣反常,誰都看出來了,他反而拋開不管了。言君玉想得頭疼,剛想湊過去問問他,被他冷冷一瞪,隻能默默退下來了。
他不理言君玉,言君玉沒辦法,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倒是跟羽燕然近了,他們倆性情本就相像,又都喜歡打仗,所以很快就混熟了,偏偏這時候,又出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