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教
字數:4661 加入書籤
宮裏原有戲班子,就住在宜春宮,隻是太老氣,來來去去都是那幾部前朝傳下來的雜劇老戲,忠臣良將團團圓圓的,都聽膩了。近年民間興起唱南戲,是從江南小調化出來的,婉轉動聽,所以風靡一時。尤其是今年的新戲《伍子胥》,引得萬人空巷,連不識字的老嫗也能唱兩句。大概是各國使節問起,所以禮部就宣了個戲班子進來,準備在過幾天的餞別宴上唱一出戲。
一堆人到了宜春宮,譚思遠帶頭,讓小太監去叩門。諶文是被譚思遠拉過來的,本來沒什麽興趣,言君玉就跟他站在一邊說話。
其實言君玉一直覺得諶文聰明,所以有事都喜歡問他,上次連太子的名字都是請教他的。現在看人都擠在門口,隻剩他們兩個站在一邊,又動了心思。
“諶文,你過來,我問你件事。”
諶文被他拉著,走到宮牆轉角處,宜春院是梨園,自然種滿了梨樹,這季節正是梨子成熟的季節,滿樹累累果實,垂到牆外來。
“你說。”
“這世上的關係順序,是不是按天地君親師這樣排的?”
“嗯,這樣說也沒錯。”
言君玉其實這幾天已經認真想過這問題了,皇帝是天子,太子就是未來的天子,又是君臣,又算半個老師……但是這樣算起來的話,東宮的伴讀都排在他前麵。
“那這世上,有比天地君親師更親近的嗎?”他忍不住問道。
諶文也被他難住了。
“天地君親師,原是祀位,不是親近的順序。”諶文認真琢磨:“不過要論親近,也差不多是這個順序……”
“真是書呆子。”一個聲音從兩人頭頂傳來:“這世上比天地君親師更親近的,自然是夫妻了!”
兩人都嚇了一跳,抬起頭看,原來梨樹上還騎著個少年,正把腿壓在一條比頭還高的樹杈上,整個人柔軟得柳條一般,姿態看起來十分輕鬆。梨樹枝葉茂盛,看不清他麵孔,隻是聲音十分好聽。
“對,我把這個忘了。”諶文不好意思地笑了:“夫妻也是親近的,而且在五倫之中隻排在父子兄弟後麵……”
“是吧,我就說你是個書呆子,這都不知道。”那樹上的人笑道。
諶文脾氣好,虛心受教,言君玉卻不幹了,他向來護短,而且這人的回答本來就不合他心意,所以不悅道:“他才不是書呆子,是你傻,我問的是男的和男的之間的關係,所以才問天地君親師的,跟夫妻有什麽關係?”
樹上的人聽到這話,笑了一聲,把臉露出來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傻子,我不是上次就告訴你了,男的和男的,也是可以做夫妻的。”
他把臉一露,原來不是別人,正是言君玉那天在天香樓遇到的那個叫酈玉的少年,那天地方昏暗,還不覺得,現在一看,他整個人漂亮得像女孩子一樣,外衣也不穿,隻穿一身白色中衣,頭發挽起來,插著一根簪子,正是那天從言君玉頭上抽走的那根。
“原來是你。”言君玉也笑起來。
他們再次相見,那邊諶文卻皺起了眉頭,思索了一下,正色道:“你這話沒道理,五倫中的夫妻,是指男女,哪有男的和男的做夫妻的。”
“怎麽不行?”酈玉攀著樹枝,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我師父就跟男人做了夫妻,還拜過堂的。”
諶文眼中有驚訝閃過,顯然已經猜到。
“你師父就是……”
“我師父叫酈道永,是慶德二十一年的江寧解元,天下人都說他是江南第一才子。他的學問比你們這些書呆子高多了。”酈玉得意地告訴他:“他親口說的,男子就是可以和男子做夫妻,你要是不服,就去和我師父辯一辯。當年他連禮部尚書都駁倒了,還怕你?”
諶文被說得啞口無言,正沉默,門口那邊忽然高聲叫道:“對了,諶文呢?他還沒對呢,諶文快來。”
“什麽事?”諶文問道。
“還能有什麽事。”酈玉笑嘻嘻地道:“我師父走到哪都有一堆人過來‘請教’,煩死人了,所以他每到一個地方,就寫半副對聯貼在門口,對出來的才準進去。他們肯定是對不出來,叫你過去幫忙呢。”
那邊急得很,一疊聲地叫,諶文隻能過去了。言君玉也想過去湊熱鬧,被酈玉叫住了:“言君玉,你不準去,留下陪我玩。”
他一看就是被驕縱慣了的,這神態倒和玲瓏有點像,言君玉可不吃這套:“我才不和你玩,我也去對對聯去。”
“你陪我玩,我把對聯告訴你。”
“我不要,書上說了,廉者不食嗟來之食!”言君玉書沒讀多少,倒是跟容皓學了滿嘴的文人腔調。
酈玉從小生得極漂亮,又會唱戲,受慣了追捧,笑一笑都有人要為他赴湯蹈火的,第一次見到這樣油鹽不進的愣頭青,氣得夠嗆。想了想,總算想出新招數:“那你留下陪我玩,我告訴你男人怎麽做夫妻。”
他性格刁鑽古怪,從小在戲班子裏長大,見慣了以色侍人的把戲,也會利用自己的漂亮把人玩弄在手心,他這話其實是在誘惑言君玉,偏偏言君玉根本聽不懂他言外之意,一雙眼睛烏溜溜地轉了轉,仍然一派天真地看著他:“那你說吧。”
“你可真是個傻子,這哪是說得清的。”酈玉伸手給他,一張臉綴在枝葉間,皎潔如梨花:“你翻牆進來,我帶你去看。”
言君玉別的不懂,翻牆是最厲害的,三兩下爬了上去,酈玉也很靈活,從樹上滑了下去,言君玉跟在他後麵,不由得疑惑起來:“你這麽靈活,上次為什麽不跑啊,還被壞人抓住了。”
“你懂什麽。”酈玉振振有詞:“我要是跑了,那畜生下次還會來找我。我隻有先示弱,等他放鬆警惕,趁機暗算,把他打倒了捆起來,慢慢折磨一頓,打服了他,保管他下次見了我跑得比兔子還快。”
他也是要麵子的年紀,有心逞能,所以不假思索就把實話說了出來,說完才覺得自己太狠毒了點。偷偷看了眼言君玉,發現他竟然一點不怕自己,不由得心裏十分高興,伸手牽住了言君玉的衣袖。
“我告訴你,我們戲班子裏就有兩個人好上了,整天膩在一起,我帶你去看他們,你就知道兩個男的怎麽做夫妻了。”他警告言君玉:“他們都沒我好看,你可不準看上他們。”
言君玉一心要看男子怎麽做夫妻,連他的言外之意也沒聽懂。懵懵懂懂地跟著他穿過梨花林,到了一間屋子的後窗下,兩人躡手躡腳,趴在窗縫邊偷看。
裏麵有兩個年級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少年,一個長得十分英氣,另一個就陰柔些,都穿著和酈玉一樣的白色中衣,正坐在一起,不知道說些什麽。
“真囉嗦。”酈玉小聲抱怨:“平時沒事就膩膩歪歪,看著就煩,現在沒人了,又規規矩矩說話了。”
言君玉也不知究竟,等了一會兒,正滿頭霧水,隻見那陰柔少年不知道說了什麽,另外一個忽然拉住他的手,把他按在了身下。
“親了,親了。”酈玉指給言君玉看:“看到沒,這就是親嘴,你和人親過沒?”
言君玉老實地搖搖頭。
他長得其實也好看,而且眼神幹幹淨淨的,雖然有點呆,酈玉卻覺得他呆得恰到好處。他被寵慣了,平時不是嫌這個就是嫌那個,世人都看不上,偏偏今天動了心思。
“算了,我吃點虧,教你好了。”他低聲說著,湊了過來,誰知道言君玉全然不配合,把頭一偏,又盯著裏麵去了。
“這是什麽?”他不解地問。
酈玉定睛一看,裏麵的人光是親還不夠,已經動手動腳起來了,那個英氣少年叫奉煜,陰柔少年叫明霜,都是他的師兄,此刻奉煜正按著明霜解衣服,氣得他牙癢癢:“好你個奉煜,小小年紀就這麽下流,看我不告訴師父。”
“這就是下流嗎?”言君玉本來是知道下流的意思的,但是在東宮,常聽見雲嵐罵羽燕然他們下流,都是因為他們說葷話,這些葷話言君玉有時候聽得懂,有時候不懂,所以倒把他對下流這個詞的理解給弄混淆了。
酈玉雖沒經過,卻也見過,所以充起老師來:“你知道什麽,比這更下流的還有呢。”
他話音未落,裏麵已經演起活春宮來,言君玉看不真切,隻看見那陰柔少年被壓在下麵,連人也看不到了,隻聽見□□聲音,斷斷續續的,像貓叫一樣,帶著鉤子,又像是要哭,聽得人心頭發癢,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麵紅耳赤了起來。隻能詢問地看向酈玉。
酈玉的臉也紅了,還硬撐著:“看我幹什麽,這就是男人之間做夫妻了,知道了嗎?”
言君玉臉色通紅,不敢再看,酈玉見他這樣,不由得湊近來,想要親他,誰知道外麵有人叫起言君玉的名字來,言君玉如蒙大赦,連忙彈起來,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