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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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君玉心思赤誠,所以壓根想不到自己深夜跑到太子寢殿是多麽曖昧的一件事,他想不到,蕭景衍卻也不提醒他,耐心陪著他玩,親了他一口,卻又放開了,沒有繼續下去。
但言君玉已經生氣了。
“你這人……”他指著蕭景衍,卻說不出具體指責的理由,氣道:“我是看見月光才想起來看你的。”
蕭景衍竟然聽懂了。
“我知道。”他笑著道:“小言一片冰心,是我唐突了。”
他眼睛漂亮得像山嵐,神色卻如此真誠,專注看著人的時候,讓人心蕩神馳,覺得自己是這世上運氣最好的人。言君玉被他看得心虛起來,嘟囔道:“什麽一片冰心,我才不是……”
“好,小言隻是晚上睡不著,想到處逛逛,不小心逛到我這來了,對吧?”
“正是。”言君玉色厲內荏,還強撐著道:“我順路來看看你睡了沒而已,又不是特地來的。”
“是是是。”蕭景衍笑得溫柔地看著他:“謝謝小言順路來看我。”
言君玉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見他這樣說了,也沒辦法,哼了一聲,又玩起在抽屜裏翻出來的東西了,別的都算了,有個赤金的九連環,十分好玩,他怎麽也拆不開,和它較上勁了,蕭景衍也不幫他,靠在錦褥和繡枕上,懶洋洋地看著他。
言君玉平時其實脾氣挺好的,不知道為什麽,被他這樣看著,就莫名地浮躁起來,隻覺得麵紅耳赤,手心都沁出汗來,凶巴巴道:“這東西一點也不好玩。”
蕭景衍笑了起來。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麽事?”言君玉頭也不抬。
“小言一直很怕我親你,今天又猜我這有人侍寢,如此杯弓蛇影……”他慢慢湊進來,嘴角噙笑,像是在端詳言君玉的唇,又像隻是在漫不經心地嗅他領口的味道,忽然抬起眼睛來:“其實小言知道的吧?”
言君玉嚇到結巴起來:“知,知道什麽?”
“知道我想對小言做什麽壞事。”
他這話正中言君玉的心思,言君玉如何聽不懂,頓時臉上就燒了起來。但還是強撐著道:“我才不怕。”
蕭景衍眼中帶笑地看著他。
“真不怕?”
“真不怕。”
其實真要做壞事的話,現在言君玉已經上鉤了,他有點像隻林中小獸,不熟的時候,稍微靠近就跑開了,等他全然信任你之後,隻要順著毛摸,沒有什麽是做不成的。
言君玉顯然也知道這點,但是話已經說出來了,也收不回,所以一臉緊張地看著他。
蕭景衍笑著揉揉他頭發。
“那小言怎麽不喜歡我親你。”
言君玉被他問得無路可逃,憋出來一句:“為什麽不是我親你?”
他這句問得理直氣壯,惹得蕭景衍大笑起來。
“笑什麽?”
“我想起個笑話。”蕭景衍笑盈盈看他:“說是有家的女孩子跑去跟母親告狀,說‘表哥親我’,夫人大驚,說‘小畜生如此放肆,這還了得,你可吃了虧不曾?’女孩子驕傲地說‘不曾吃虧。我當即就親了回來,還多賺了兩下呢’”
從來這種笑話隻有敖霽他們在講,蕭景衍隻是淡淡聽著,言君玉沒想到他也會,先還認真聽,聽到後麵,頓時就紅了臉。
“你也講葷笑話,你,你……”
他“你”了半天,就是不敢講那個詞,蕭景衍見他憋得可憐,笑著替他講了:“下流?”
言君玉還是不敢說,隻是瞪著他。
蕭景衍卻笑了起來,他伸出手來,摸著言君玉的臉,笑著道:“我親我喜歡的人,想起一個笑話,就想講給他聽。就像看見月光,就想去見自己喜歡的人一樣,都是一片冰心,哪裏下流呢?”
他的神態慵懶,漫不經心,眼神卻如此真誠,直指人心。言君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低聲道:“那你把眼睛閉上。”
蕭景衍依言閉上眼睛,即使在暗處,他的輪廓也是這樣漂亮,言君玉像是一個初入森林的少年獵人,本來隻想獵一隻鹿,卻意外得到一條龍,這龐大而優雅的動物,就算已經溫順地躺在自己麵前,仍然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他猶豫了許久,最終決定先摸摸他的臉。
蕭景衍勾起唇角,這笑容像極了他喝醉那天,是全然的信賴。言君玉的心頓時輕鬆起來,忍不住湊了過去。
“你不要動。”
“好。”
他小心翼翼地親了親蕭景衍的臉頰,見他沒有睜開眼,更有了點信心,學著他以前的樣子,往下親,找到了他的嘴唇。
少年的親吻毫無章法,生澀而莽撞,然而勇氣可嘉,蕭景衍不願意打擊他的熱情,十分溫柔地配合他,這大概鼓勵了言君玉,他竟然有點食髓知味起來,漸漸傾身過來,勾住了蕭景衍的腰。
不知道為什麽,言君玉覺得熱起來,像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他還來不及分辨究竟是哪不對勁,隻覺得腰上一緊,是蕭景衍伸手攬住他的腰,十分輕鬆地就將他翻了下來,壓在了身下。
言君玉的心頓時停跳了一瞬,覆在他身上的身體修長漂亮,卻是已經長成的青年,手推到的地方都是柔韌結實的胸膛和腰肢,危險如同虎豹,沒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別……”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倉皇地道,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別”些什麽。
但蕭景衍並沒有下一步動作,他隻是壓製住了言君玉,像猛獸把獵物銜在口中,還沒有拆吃入腹的打算。
他在昏暗的光中看著言君玉,眼睛如同星辰般,帶著笑意,言君玉在這樣的目光下,漸漸安定了下來。
那個一直回避的答案,似乎無法控製地浮出水麵,言君玉其實一直知道它是什麽,不過不願意承認而已。
“我很聰明的,什麽都學得會。”他臉上發燒,連耳朵尖也是燙的,語氣卻很認真:“你要等我。”
“好,我等你。”
像是緊繃的弦忽然鬆了下來,言君玉聽見自己的心裏長舒了一口氣。剛要放心,又想起一項來。
“也不準讓人侍寢。”
“好,不讓人侍寢。”蕭景衍笑著看他:“隻有小言。”
言君玉被他看得臉紅起來,又怕他笑自己吃醋,仍繃著臉,但是到底是卸去了一件心事,不由得困意上來,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了。
“我答應了小言那麽多事,小言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呢?”
“什麽事?”
“夜深了,我能不能抱著小言睡一覺呢。”
言君玉安靜地躺在帳中,他難得這樣乖巧,任由蕭景衍把他當做一個玩具一樣抱著,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
他其實很困了,但不知道是因為認床,還是為什麽,隻是睡不著。
“我小時候裝病,騙我爹,因為這樣我爹就會陪我玩了。”他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起這個來,小聲告訴蕭景衍:“我爹會把帳子當作帳篷,陪我玩打仗的遊戲,還偷偷給我許多零食吃。被我娘發現了,就兩個一起訓話。”
言侯爺生他時也不過二十左右,性格還是爽朗活潑,常帶著他一起玩,把自己小時候那點淘氣的本領都傳授給了言君玉。
蕭景衍似乎並沒睡著,隻是“唔”了一聲。
天家無父子,還有禮官約束,慶德帝再疼愛他,都在禮節之內,並沒有什麽溫馨的故事好說。
“我爹戍邊之後,就很少回來了。每次走的時候我都哭,我七歲的時候,他答應我說等我生日一定回來,但他一直沒回來。我氣了他幾年,決定以後再也不要原諒他了……”
他的聲音低下去,像是把故事停在了這裏。蕭景衍還是沒說話,隻是收攏了手臂,抱緊了言君玉,少年的身量未足,脆弱得像一折就斷的幼樹,在他懷裏輕輕地發著抖。他抱得這樣緊,懷抱溫暖無比,以至於言君玉的眼淚很輕易地就流了下來。
言君玉從小不願意哭,小時候私塾打架,他家世高,又敗落了,偏偏力氣還大,那群孩子打不過他,就罵他是沒爹的孩子,消息傳到言侯府,他母親知道,哭了一夜。所以他從小到大,從來不和人說起他父親,連敖霽也不說。閑談時也不是沒有說到父母的時候,隻是總覺得喉嚨裏梗著什麽。他知道敖霽嘴硬心軟,聽了一定會心疼他,但什麽也改變不了,不過多一個人傷心罷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今天晚上的月光太好,也許是因為抱著他的人,是他見過的最溫柔、最喜歡的人,所以他竟然就這麽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了。
蕭景衍耐心地把他翻了過來,在黑暗中沉默地親吻他,眼淚的味道這樣鹹澀,但他溫柔得像在親吻一朵花。
“雲嵐說……”
“我知道。”蕭景衍溫柔而堅決地告訴他:“我不會輸,也不會死,更不會錯過你以後任何一個生日,你放心。”
“你要說話算數,不要騙我。”
“好。”
言君玉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在他衣襟上擦了眼淚,順帶著把臉埋了進去。要是雲嵐見到這一幕,估計是要嚇到的。太子殿下喜潔,是闔宮皆知的秘密,都說東宮的地板都比別的宮殿的門都幹淨。
言君玉卻不知道自己得到多大的縱容,隻胡亂擦了眼淚,打了個哈欠,就犯起困來。
“我那時候不該裝病的。”他輕聲告訴蕭景衍:“聽說人死的時候都會想起家人來,我爹陣亡的時候一定還在擔心我。”
蕭景衍心中五味雜陳,摸了摸他的頭。
“不會的,小孩子騙不過大人的,你父親一定早就知道了,隻是和你玩而已。”
他說完這話後,許久不見言君玉回應,正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忍哭,低頭一看,隻見言君玉呼吸平穩,已經蜷在他懷裏睡著了,不由得笑了笑,替他掖好被子,也抱著他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