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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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君玉倒也沒幹什麽大壞事,隻是偷偷溜到書房後麵,去偷聽他們說話了。他都來過一次了,熟門熟路,很容易就摸到了書房的窗戶下麵,把耳朵貼在窗戶上,仔細聽著。
裏麵正說話的是容皓。
“……玄同甫也是隻老狐狸,嘴裏沒一句真話,黃柯那邊倒可靠些。”
“這些老臣都是這樣,還不如往年輕人裏尋去,癸酉那一科的進士也都出來了,隻是位置不高,籠絡了來也沒什麽用。”敖霽反正總是喪氣那一個。
“還是要在老臣裏下功夫。”蕭景衍裁奪道,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聲音頓了一下,再開口時,竟然帶了一絲笑意:“年輕人沒經過事,他們的立場容易動搖,不用考慮。”
果然跟自己預料的差不多。言君玉知道,既然有主和的臣子裝作主戰,那自然也有主戰的裝作主和。前者不過是為了名聲,後者就凶險了,因為聖上是主和的,他們混在主和一派裏,就是在防著聖上了。這心思根本不能宣之於口,連提都不能提。
所以蕭景衍這次讓兩個太子伴讀親自出麵,訪遍高官府邸,擺明了就是在遊說拉攏,聖上當然不會高興。不懂權謀的人,會覺得太子是張揚,是不知天高地厚,為什麽不暗訪,非要明著來。他們不知道,蕭景衍此舉,就是為了站出來,以東宮之名,擔起這個責任。
這件事越張揚,越能體現東宮的決心,隻有東宮在前麵扛著,這些老狐狸才可能露出一點狐狸尾巴來。東宮是皇儲,真鬧大了,不過聖上訓斥一頓罷了,他們卻是抄家滅族的後果。由不得他們不謹慎。
蕭景衍此舉,彰顯的是他身為東宮的魄力和立場,這些老狐狸心裏自會掂量。到了他們這地位,外麵那些什麽氣節血性,都是騙年輕人的東西,不過書生意氣罷了。這些老狐狸心裏想的,是家族榮耀,是要不要趁現在,在東宮身上賭一把。要是賭贏了,等太子登基,就成了心腹重臣,輸了就是萬劫不複。
“玄同甫是關外人,是吃過胡人的苦頭的。不過當了十來年丞相,他還記不記得這苦楚也難說。”敖霽懶洋洋地道:“但他是葉家門生……”
他的聲音漸低下去,言君玉聽不清楚,連忙急切把耳朵湊得更近,誰知道踩到一根枯枝,響起哢嚓一聲,他心裏暗道一聲“不好”,剛想逃,隻聽見裏麵一聲冷笑,似乎是敖霽。
隻聽得破空聲迎麵而來,一道勁風,極快,像是□□,直接從書房穿窗而出,竟是朝他射來!言君玉嚇得抱頭,哪裏躲得過,正以為要被射個對穿時,隻覺得肩膀上襲來一股大力,整個人被人拎了起來,扔到一邊。
言君玉嚇得呆了,隻看見救自己的人似乎穿了一身黑衣,極瘦小,像個影子,快如鬼魅,一翻身上了屋簷,就不見了。言君玉茫然地往原先自己站著的地方看,原來敖霽擲出的不是□□,而是一支毛筆,言君玉站著的地方原有一棵桂花樹,那毛筆直接射進了樹幹中,入木三分,拔都拔不出來。
他嚇呆了,直到窗戶被推開,整個人還是怔的。
幾個人都翻窗出來,看見他嚇得可憐,那邊羽燕然也聽到動靜,連忙跑了過來,雲嵐也湊過來,一堆人圍著他,摸頭的摸頭,查看身上的查看身上,把他帶到思鴻堂裏,細細檢查了一番,直到太子殿下發話,說:“都下去吧。”
人都散了,言君玉才慢慢緩過來,蕭景衍見他這樣也心疼,又怕這次心軟,以後他更加無法無天了,沉著臉,也不說話,隻默默把他攬到懷裏,撫著他的背。
“現在知道厲害了?”他雖是教訓的語氣,聲音卻極溫柔:“我聽見你來了,故意裝作不知道,你倒膽大,還敢弄出聲音來。還好有暗衛在,不然可怎麽辦呢?”
言君玉雖然膽大,到底是個小少爺,活到十六歲,這也是第一次生死關頭走一遭,人都嚇傻了,聽到這話,更加委屈,又氣又急,帶著哭腔道:“誰讓你不帶我進書房。我也是伴讀,為什麽他們可以進去商議,我雖然沒他們聰明,但也可以學啊。”
蕭景衍無奈:“我不讓你進來,不是嫌你傻。”
“那是為什麽?”
“戰與和雖未定局,其他的事卻要在今晚定下來了。”
“什麽事?”言君玉問出口時,已經反應了過來。
定下來的事,是和親。因為後天就是餞別宴了,總要給西戎人一個交代的。
“不行的!”他急得站了起來,連怕也忘了,偏偏說不出什麽慷慨激昂的大道理,隻能拉著蕭景衍袖子道:“不能和親,和親是大屈辱,西戎人會有恃無恐,公主嫁到蠻夷,會很痛苦的……”
其實他說的都是極淺顯的道理,更深刻的道理,早在那些讀書人上的書和禦史的進諫裏說得清清楚楚了。但慶德帝一心求和,若是在和親之事多作糾纏,東宮和皇帝的裂痕,就要不可收拾了。西戎人正是看透這一點,他們這次求親,與其說是為了娶位公主,與大周締和。不如說是攻心之計,就是要逼得蕭景衍和慶德帝離心。
哪怕隻造成一絲裂痕,都比成千上萬的金銀珠寶來得珍貴。西戎與大周遲早有一戰,蕭景衍會是個太強的敵人,若是換一位儲君,事情就好辦多了。就算換不了,能給他繼位的路上添點障礙,也是好的。
這計謀如此簡單直接,卻又難以破解——因為用計的人已經看準了,大周的太子殿下,落地封王,七歲為太子,背負著無數的期望和崇拜長大的蕭景衍,絕不會容忍和親的屈辱,讓自己的妹妹成為向蠻夷求和的犧牲品。
而在和親之上,還有關於戰與和的最終較量。大周所有的主戰派都知道,西戎和大周遲早有一戰,但是西戎人偏偏要擺出求和的姿態,若是主戰派不接受,他們就成了挑起戰爭的惡人。和親不過是第一步而已,後麵還有納貢、賠款、割地……遲早有一項是能觸到他們的底線,但主和派卻能欣然接受的。這樣,在西戎人入侵之前,大周就已經內鬥了起來。就算這內耗不在蕭景衍這個太子和慶德帝之間,至少也能讓大周的官員們打成一團。
即使是容皓,也不得不承認,西戎的謀主,那個頂著一頭金發,讓他恨之入骨的赫連,是他見過的,最擅長用明謀的人之一。他地位如此卑賤,然而他的謀劃,卻是如此正大光明,直指人心。
那個失敗的美人計,不過是個小小的消遣,真正難以破解的,是這一步。
而整個天下,能有希望破解這個迷局的人,除了蕭景衍,應該也沒有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