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語
字數:2559 加入書籤
赫連的院子,在使館的東南角,一個極偏僻的院落,滿樹黃葉蕭索。西戎人是草原上的民族,自然不知道如何打理園林,何況他也沒什麽隨從,所以落葉鋪了一地。盡管西戎王的密令中給予了他極大的權力,而蒙蒼王子也和他交往甚密,但是西戎使節團的人腦子還是轉不過彎來,仍然把他當作一個身份尷尬的希羅人。
所以赫連回來的時候,院中空無一人——除了一個坐在石桌上的容皓。
京中已經進入初冬,天氣寒冷,王孫公子早穿上狐裘,容皓也不例外,一身白狐裘胡亂坐在石桌上,白狐鋒毛簇擁著一張俊美風流的臉,眼尾是紅的,顯然是醉了。
赫連站定了,不遠不近地看著他。
“看什麽!”容皓十分驕橫地看著他:“你去哪了,我等你半天了。”
“陪蒙蒼狩獵去了。”赫連神色淡淡地道。
容皓叫他不來,索性自己來近他,從桌上跳了下來,搖搖晃晃地走到他麵前,把頭一偏,湊到赫連臉下麵,額頭幾乎撞上他下巴,看著他眼睛,笑著問道:
“你又在幫蒙蒼算計怎麽進攻我們大周啊?”
赫連抿了抿唇。
“你喝醉了。”
離得太近,可以清晰聞見他身上酒氣,這人連喝酒也喝得矜貴,不是烈酒氣味,夾雜著果香,像是青梅,又像是桂花。
不過他否認的樣子,還是和世上任何一個酒鬼沒有兩樣。
“你才喝醉了。”容皓醉到耍起橫來,伸手要揪他衣領:“小爺是千杯不倒。”
赫連“哦”了一聲,躲開了,平靜地看著他。
他其實長得極好看,但是身份使然,常隱藏形跡,冠帽遮掩了一頭耀眼金發,麵色冷凝如霜,隻一雙眼睛即使到了最暗處也是墨藍色,看得出與眾不同的。
容皓對這樣的赫連束手無策。
“沒意思。”他興味索然地歎息著,像是氣悶般,拉扯了兩下自己的領口:“還以為你能說點什麽有意思的呢。”
“哦,容大人當我是如玉姑娘,能給你解語忘憂?”
曼珠之後,天香樓的新花魁叫如玉,是地道的大周才女,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容皓為了接待,也去過一兩次。
容皓“嗤”地一聲笑了起來。
他醉得站立不穩,抓住赫連衣襟,還要惡作劇般湊過去看赫連眼睛,眼尾醉得水光瀲灩,笑眯眯問他:“吃醋啊?”
赫連不答,他身量高,胡服下麵是捆得硬邦邦的藥布,帶著草藥氣味,容皓皺著眉頭嗅了嗅,道:“真難聞。”
“怪我,一點小傷口好不了,氣味衝撞了容大人。”赫連隻冷冷道。
容皓也不生氣,醉得腿軟,用額頭抵著赫連肩膀,打了個哈欠。
“你今天真凶。”他懶洋洋感慨:“一定是被人欺負了。”
密探新收到消息,呼裏舍受了西戎王察雲朔的訓斥,越想越不服,寄了封信回去,裏麵告了赫連許多狀,又力勸蒙蒼放棄和親,直接回西戎養精蓄銳,準備戰事。
然而赫連並不是會展示痛處的那種人。
“那你呢?”他平靜反問:“你又是為什麽醉成這樣子?”
一個是明麵上的東宮謀主,一個是西戎王子背後的智囊,耳目通明,這京中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所以有些話,連說也不必說。
就連他今天來這裏,究竟有幾分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又有幾分是趁機示好,因為赫連可以牽製呼裏舍那個狂熱的主戰派……他們彼此都清楚。
正因為清楚,所以不說。就像他不會告訴言君玉,敖霽的調令也有他一份功勞。事實上,把敖霽送去北疆,是經過太子的首肯、他的謀劃、和雲嵐的攻心,三者缺一不可,東宮上下,全都牽涉其中。
東宮伴讀文治武功,他是從文的那個。然而做學問和玩弄權謀是全然相反的事。學問總有答案,而權謀沒有。他們都是身處迷霧中的人,腳下是沼澤,身邊是荊棘,在黑暗中撕咬著,沒有對錯,隻有輸贏。
他與權謀場外的人,已是兩類人。否則他不會在這裏,這京城熙熙攘攘,他卻無人可傾談,隻能趁醉跑到這西戎人的院子裏來。
其實應該說的,他知道赫連聽得懂,況且赫連喜歡他,這樣的事隻會讓他心軟,等到日後劍拔弩張,這份心軟就會變得極為值
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像個醉漢一樣,看著赫連的眼睛笑道:“其實我喝這麽多酒,隻是想安靜地睡一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