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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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鴻堂今晚燈光明亮,像挑燈夜讀,雖然言君玉晚上早就不打瞌睡了,但看見厚厚案卷,還是隱隱有些頭疼。
“小言不用看這個。”太子殿下一看他這樣子就笑了起來,推出一小堆給他:“這些是我挑出來的,小言看這些就好。”
言君玉倒不覺得是區別待遇,東宮伴讀文治武功,本來就不用全才。不過葉椋羽卻是全才,掃了一眼言君玉要看的東西,就明白了過來:“都是軍機有關的?”
“軍機現在不是都不往我們東宮送了嗎?”雲嵐問道。
“王叔有些處理不了,兵部也有不敢定奪的,所以送了過來。”蕭景衍淡淡道。
這又是類似玄同甫的事了,依雲嵐的主意,慶德帝不讓太子輔政,幹脆就撒手不管,看他焦頭爛額,遲早後院起火,廣平王這些宗室才會害怕。畢竟宗室也跟文臣一樣,在那玩中立,不如逼他們做出抉擇。但她還是信任葉椋羽,知道張弛有道恩威並施也算一重道理。
言君玉就更開心了,隻要跟打仗有關的東西他向來一目十行,連他們說話也聽不太見,看著看著忽然神色一凜。
這還是蕭景衍第一次看他露出這神情,不再像以前一樣,發現什麽就第一時間看向身邊人,而是凝神反複看了兩遍,然後才轉眼看向他。
“這一封密函很重要。”
“為什麽呢?”他的語氣像是老葉相當年教書。
“這上麵可能暴露了西戎人的行軍路線。”言君玉認真分析:“前麵都是沒用的廢話,斥候對西戎早就沒用了,什麽都探不到。隻有這一句特別有用,說赤水河的羊倌失蹤了三個。十年前和西戎大戰,幽州牧還是個副將的時候,重傷了察雲朔,就是因為從河水變濁和血腥味,判斷出西戎人在上遊飲馬,所以在必經之路上設伏。西戎人從此特別約束士兵飲馬宿營兩件事,由主將的親兵在河邊巡邏。赤水河這地方是胡漢混居,羊倌都是胡人,如果隻是普通的行兵是不會殺羊倌的,一定是重大行軍,為了不走漏消息,才會一律殺無赦。”
他這番分析一說,葉椋羽都有點驚訝,拿起那封密函來看,一看更加驚歎了。因為這密函是許多哨探的消息集合在一起形成的,幾乎有上百件,光是百姓失蹤就有十來件,有商人失蹤,有胡女被拐走,有牧馬人被劫殺,還有河邊小孩失蹤的。言君玉竟然能從其中找到一個羊倌失蹤的線索,實在讓人驚歎。
然而蕭景衍卻神色不動,問道:“赤水河流域不小,小言怎麽知道行軍路線呢?”
“還有這個。”言君玉又拿出一封奏章來,這次是正經的邊關軍報,上麵用朱筆勾了一個圈,說的是燕北有些東西的價格漲了三倍不止,都是胡商從西方帶來的寶石和香料之類。言君玉眼睛亮亮地看著他:“這是你勾的對不對?”
太子殿下被他問得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商人最敏銳了,有時候比探子還管用。這幾樣東西都是要從西戎領土經過的,像從赤羯可以采購的那幾種就沒漲價,他們一定是知道要打仗了,所以選擇囤貨,把價格抬高了。我猜西戎一定是兩線用兵,靖北用重騎,燕北用輕騎和五胡的混合隊伍,在河水解凍前就一定會越過邊境,大舉進攻了。”
“那小言再猜猜具體是哪天。”蕭景衍唇角微微勾起來:“猜中了我給小言一顆糖。”
明明言君玉早就不吃糖了,他還故意這樣說笑。言君玉瞪了他一眼,不過手上倒不含糊,已經在翻找起紙頁了。蕭景衍早見過他這樣了,葉椋羽還是第一次見,他仔細觀察,言君玉雖然在隻要跟打仗有關的事情上都非常博學,但看得出還是有偏好的,靖北的軍報太四平八穩,都是他可以推算出來的,他基本不看。反而把一些哨探的密函看得仔細,其實就算是羽燕然在時,東宮也沒有收過這麽“詳盡”的密函,顯然是為了言君玉準備的。太子殿下的用心總在這些小地方,不是對權力敏銳的人,根本無法察覺。
“找到了。”言君玉找出一封信件:“這些是篩選過的邊關家書,有商人的也有士兵的,本來是擔心他們泄露軍機的。但有時候他們會說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事,比如這封,就提到燕北的烏頭雁開始築巢,烏頭雁是吃魚的,烏頭雁築巢,河水解凍就不會超過三天了。這是靖北小官的奏折,廢話好多,不過他說早上有東浮雲是大吉之兆,預示邊關太平。但洛衡教我看農事書學觀星看天氣,邊關雖然氣候不同,但東浮雲都是先雨後晴,西戎重甲騎兵最怕雨,下過雨後靖北一定放鬆警惕,察雲朔可喜歡星夜進攻了……”
他一麵說,一麵看下麵日期,本來還想催著往邊關報信的,結果一看落款,心涼半截。
“察雲朔昨天就雙線進攻燕北和靖北了!現在隻怕玉門關都要打下來了!”
其他兩人卻都十分淡定。
“玉門關打下來不至於。”太子殿下淡淡道:“倒是燕北,城已經被人圍了。最遲今晚戰報應該就到了。”
言君玉的神色一瞬間變得十分沉重,倒不是因為圍城的事,戰局上一角淪陷是常有的事,下棋也同理,讓一城甚至讓一片疆域都是常有的事。雖然敖霽和羽燕然都在燕北,但燕北王用羽燕然的話說,叫“簡直是千年老龜成精”,早就把碎葉城建得鐵桶一般,圍上小半年不成問題,周邊拱衛的兩座小城也很堅固,可以守望相助。
讓他心沉到底的,是仗到底還是打起來了這件事。
他推演了幾個月,最大的結論,是大周單論打仗,不會是西戎的對手。當然守還是可以守,靖北侯和幽州牧,都是守城的好手,要是日後敖仲去更好,他還擅長步步蠶食,不會被動挨打。燕北王雖然向來反應慢,不會打仗,但龜縮防守很有一套,燕北苦寒,百姓不多,也沒法出什麽大事,打半年還是那樣。
但怎麽贏呢?
邊疆戰事不停,對國庫是極大負擔,況且西戎後方一片坦途,可以四處劫掠補充,以戰養戰。大周邊防卻是舉國之力養活的,雖然他知道蕭景衍一定有辦法,但如果能打贏,哪怕隻是狠狠贏一場,讓西戎膽寒,不再把大周當做主要目標,就能極大地減輕負擔。
衛孺要是知道了,一定摩拳擦掌,今晚就要去邊疆投軍。但言君玉現在都沒找到對付蒙蒼的方法,去邊疆也不過是起一個普通的將領作用,戰場雖然能曆練,但是非常緩慢,言君玉已經錯過像蒙蒼那樣從小在戰場上長大的機會。不如現在先把東宮能學的全學了,畢竟皇宮的好東西和厲害人物都多,羽燕然的軍報,鍾將軍的槍法,洛衡教的觀星象……雖然自己現在跟葉椋羽說話還不太順,但他身上能學的東西也挺多的。
言君玉的神色實在沉重,簡直是大禍臨頭了一般,蕭景衍看著又好笑,又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這動作實在親密,葉椋羽向來灑脫,也覺得呼吸一窒,像遭了一記重擊。
“小言……”太子殿下剛開口,又有人來了。
容皓照樣是披風戴雪,進來先把外麵的鬥篷一扔,找個張睡榻,嚷道:“頭疼,躺一會兒。”
“我還以為容大人今晚不回來了呢。”雲嵐笑道,湊近來查看他:“這又是為什麽喝醉了呢?”
她話裏向來彎彎繞多,這話意思是:之前天天喝醉是因為要殺赫連,現在赫連沒死,怎麽還喝呢?
容皓隻是笑:“我今天去安南軍裏轉了轉,敖將軍治軍太嚴,天衣無縫,簡直無處落腳……”
“你是蒼蠅嗎?還‘無處落腳‘。”雲嵐一麵數落他,一麵看著宮女上來端水給他洗臉,容皓今天看來也挺辛苦,衣襟上雪花都沒融,心情倒是不錯,把西戎使館發生的事細細說了,言君玉認真聽,聽著聽著忽然轉頭看蕭景衍。
“怎麽了?”
他沒說話,看看蕭景衍,又看看容皓,顯然容皓想的那一層他也想到了。
“所以聖上是知道西戎已經圍了碎葉城同時進攻靖北的情況下,還把赫連放走了?”言君玉不敢相信:“就為了試朱雀嗎?”
“是為了試朱雀,但主要還是為了確認一下自己的掌控力,試朱雀和淨衛,也試敖仲和咱們東宮。錯誤的事比正確的事更能展示權力,指鹿為馬就是一樣的道理。”葉椋羽竟然也認真教他:“但權術玩多了,也容易為權術所誤。人有時候會為了安心做一些不必要甚至有害的事,尤其是在感覺自己虛弱無力的時候,這也是人性的弱點。”
他的說話又和洛衡他們動輒引經據典不同,十分容易聽懂,簡單的同時又能往深處想。
“但一國之君這樣做,實在……”雲嵐到底不敢當著太子殿下麵太褒貶慶德帝,話鋒一轉,找容皓:“你也真是膽小,今天要換了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當著敖仲麵殺了赫連,看他怎麽跟聖上複命。”
她雖然常行誅心計,卻少說誅心之語,要換了別人,就是容皓自己遇到這種情況,都要調侃兩句“是不是舍不得動手”,但她卻點明是容皓有所顧忌。
“你當敖仲是燕北王啊,這麽容易被你鉗製住?他親女兒眼睛都不眨就往火坑裏扔,會顧忌東宮?別看他是武將,玄同甫和雍瀚海加起來都不及他深沉,兵權在手,隻要拿下他,什麽純臣,直接一盤散沙了。”容皓在睡榻上升個懶腰:“不過他和聖上哪是這麽容易拆開的?他遲遲不表態,就是有恃無恐,就算他到最後一刻都不回頭,殿下以後還是不得不倚重他。要是羽燕然父親還在,或者老葉相晚走兩年,那樣鄢瓏父親就不會在南召受傷……”
“你是睡著了?都做起夢來了。”葉椋羽笑他。
“你就笑吧,拿下敖仲可是你的事,拿不下,大家還要辛苦到夏天,拿下了就專心對付西戎就行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小雀兒,你學了這麽多年,是該露一手了吧。”容皓醉意上來,懶洋洋道。
“哪裏學的這套詞,跟街頭賣藝似的。”雲嵐一邊說他,一邊替他蓋上錦被。夜色深沉,言君玉看了半天書,也有點犯困。蕭景衍桌案上還堆疊如山,顯然都是今晚必須要做完的事,因為雲嵐也不勸他“殿下睡一覺,明天起來再看是一樣”了。
“小言困了?”
“有點,但我想等你。”
要是隻有自己和他,言君玉現在已經躺平了,之前他也靠在蕭景衍腿上休息過,常常睡醒已經在床上了。但人一多就有點不好意思,也許是因為今晚特殊,所以不想去睡,想陪著他。
太子殿下第一次筆走龍蛇,如此之快,言君玉從來隻見到他寫那種疏朗貴氣的正字,鮮少見他寫這樣漂亮的行楷,原來他全力做事是這樣子,陪著自己的時候一定有分神。
但他今晚好像特別需要自己陪伴,寫一會兒,又抬起頭來看自己一眼,確認自己還在不在。
言君玉熬到子時,去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打五更了。寢殿裏燈光昏黃,隻有床頭一盞,照見蕭景衍還在看著奏章。
“你怎麽還沒睡呀?”言君玉十分驚訝。
“有些東西要在今晚看完,看完這份就行了。”
言君玉滾到他身邊,趴在旁邊看,似乎也不是什麽緊急的政事,隻是一些與江南有關的政令而已。言君玉看不出端倪,又仰頭看他,蕭景衍也看他,他身上有很沉靜的東西,帶著點疲倦,像垂著眼睛的神像,讓人忍不住想抹去他身上那些有距離感的東西。
言君玉這樣想,也這樣做了,反正他向來膽大,主動親當朝太子殿下也不是第一次了,輕車熟路勾住蕭景衍脖頸,聽見他帶著倦意的輕笑聲。
窗外天色漆黑,寒意正濃,聽得見竹子被雪壓斷的聲音。整個皇宮都在沉睡,這是屬於他們的一點點時間。言君玉其實還沒睡足時間,不過這樣擁抱著,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也很好,這世上不是隻有洛衡教的方式有用的,就這樣安靜依偎著也讓人覺得親密無間。
“我很擔心小言。”言君玉聽見他輕聲說。
“什麽?”
“小言在獵場那天,是我畢生最難熬的三個時辰。”他側過頭來,用額頭抵住言君玉額頭,認真告訴他。
昏暗燈光下,他山嵐般眼睛這樣漂亮,隻是安靜看著就仿佛情深似海,有著讓人無法承受的力量。和他的權謀手段不同,他在情字上向來是徹頭徹尾的直拳,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誰能不神魂動搖呢。
言君玉也完全不是對手。
“難熬?我看你開心得很吧。”
自己在密林中迷路的時候,他正在去接葉椋羽,同乘禦輦回來,鬼才信他在擔心自己呢。言君玉知道他又要笑自己吃醋,但他實在招架不住,隻能搜刮出一點火力來應對。怪不得羽燕然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呢。他反正也無法無天慣了,自然是把自己比作英雄了。
太子殿下一點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言君玉比作傾國傾城的美人,隻是好脾氣地笑著解釋:“其實小言不該出現在獵場的。”
言君玉當然知道,那天他聽得清清楚楚的,蕭景衍一開始是不要他去的,直到洛衡說了那句話。他倒是一點不怪洛衡,因為知道洛衡是想為他好,危險也是應該去的,他也不小了,如果連在亂局中自保的力量都沒有,還談何上戰場呢。不在生死場上滾幾趟,也成不了威風凜凜的將軍。
“我知道,洛衡是想鍛煉我。”他還替洛衡剖白。
“他也是為了鍛煉我。”
“鍛煉你?”言君玉有點驚訝,也難怪,從他見到蕭景衍開始,太子殿下就已經是長完了的樣子,他來的時候東宮太傅隻是掛個虛名,教些文章而已。後來的葉太傅,也沒有展現多少為師之道,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蕭景衍身上還有需要成長的部分。
“是啊,當局者迷,他當時提醒了我一句,獵場的局,本來是天衣無縫的,隻有一個破綻。”
“什麽破綻?”
他也是當局者迷了,蕭景衍笑著握住他的臉,告訴他:“小言就是我的破綻。”
言君玉哪擋得住這個,耳朵頓時就紅了,湊上去就把他撲倒了,太子殿下隻是笑,他麵對言君玉的時候常有這種懶洋洋神態,像看著小獅子跟自己打鬧,帶一點縱容和欣賞,也是有疲倦的,更像是強大又美貌的存在露出脆弱一麵,讓人忍不住親他。
言君玉鬧了一陣,忽然趴在他身上,看著他眼睛認真問他:“你很喜歡我,對不對?不準說謊!”
他最終遵從了酈道永說的,絕巧棄智,一切直來直往,不留誤會空間。
小獅子也會長大,也會意識不到自己的力量,他現在也許能跟羽燕然都能打得有來有回了,俯身下來的樣子也帶著青年的壓迫力。但蕭景衍仍然溫和回答:“是。我第一次見到小言,就知道自己會喜歡小言了。”
言君玉睜大了眼睛,顯然是不信。但蕭景衍這樣篤定,又從來不說謊,由不得他不信。
太子殿下並不生氣,他今天像是展露了極溫和的一麵,什麽都不介意,耐心告訴他:“我不是那種,需要日久見人心的人。我第一眼就能分辨出一個人是不是好用的臣子,我也能一眼認出我喜歡的人。我第一次看到小言,不,是第一次聽到小言說話,就知道,小言會是我喜歡的人。”
他是困在黃金囚籠裏的龍,萬千人都湧過來,他第一眼能認出他喜歡的那個,這沒什麽,雖然常人無法解釋,但他是蕭景衍,是老葉相親手教出的未來的天子,學了十多年的識人之術,他需要一句話分辨出誰是合用的臣子,未來還要憑一篇文章定下天下第一的狀元。他能做的常人無法解釋的事太多了。
世人都以為聰明人難得,要比人看得穿,看得早,吃一塹長一智,再也不犯同樣的錯。但世上有種人比聰明人更難得,一樣是遇上蕭栩,聰明人是會變的,另一種人卻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也知道疼,也會憤怒,但就是不會因此改變自己分毫。
他的本心,不因世上任何事而轉移,連煩惱都懶得煩惱。吃過一次虧,為了不再吃虧,索性改變自己,這交易裏的得與失,所謂的聰明人往往算不出來。
換了任何人,經過蕭栩那一遭,就算不疾世憤俗,也不會仍然保有這樣完整的善意,隻有小言。
天塌地陷,他仍然做他的言君玉。儒家講君子如玉,玉不是因為堅硬才珍貴,是就算深陷淤泥中,也不會被沾染。
言君玉顯然不相信,他像是在誘人陷阱前的小狼,眼神裏充滿試探,但又控製不住往下栽,耳朵都紅了起來。
蕭景衍沒有再逼他,而是用手指勾住了他脖子上戴的那塊玉,不是頂好的玉,但羊脂美玉自有一種光澤,小言皮膚這樣白,簡直要化為一體。
“小言的玉是護身符嗎?”
他垂著眼睛的時候格外溫柔,但這樣注視人的時候又讓人覺得危險,像是雲嵐說過的被雷擊的樹木,你看著完整的表皮,卻很清楚火焰正在樹心裏熊熊燃燒,一場大火即將到來。
言君玉點點頭,蕭景衍就這樣勾著紅色絲線,把他拉了過去,安靜地和他接吻。
小言還有許多事不懂,他喜歡一個人,是撲倒,親吻,也許還加上點洛衡教他的那些事。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喜歡,是想握住他手腕,按他在牆上,或者是占有,擁抱,留下痕跡的。像那天在宮門口的陽光下,薄霜閃耀如銀,他看著他的小言在馬上的神氣模樣,既想給他穿世上最好的衣服,騎世上最好的馬,神氣地站在陽光下。又想把他困在自己身邊,看著他臉紅,窘迫,或者做許多過分的事,逼得他哭出來。
言君玉本來想等蕭景衍睡覺再走的,但很快要天亮了,言君玉自己也要去練槍了。練武最難是堆沙成塔,一天也不能荒廢,雨雪都是小事,最難是在這時候離開喜歡的人身邊,簡直是一步三回頭。
一般都是宮女伺候洗漱,這次雲嵐卻親自過來,替他梳頭,沒有比她手更巧的人了。因為要戴盔,所以也沒戴小冠,言君玉有著墨黑的頭發,更顯得神氣得像一隻小狼。槍是聶彪尋來的,不是什麽好槍,但襯得人無比英挺。
他匆匆用了早膳,又回去看蕭景衍,臉靠在門上,認真告訴他:“我要去練槍了。”
“好。”
但他轉身走出幾步,太子殿下又叫住了他。
“過來。”他伸手拿起身邊一個什麽東西,遞給了言君玉,像是個小鎮紙,很小,可以完全被包在拳心裏,是隻木頭做的小麒麟。這還是言君玉第一次見到這個,雕得十分古樸,是宮中少見的風格,莫名有股皇家氣息。木頭也很好,溫涼如玉,又堅硬如鐵,極深的紫黑色,言君玉認真看了看,聽見蕭景衍笑道:“這是烏雲檀,是紫檀的一種。”
“送我嗎?”
“嗯,送給小言了。”
這還是蕭景衍第一次親自送他東西,言君玉正認真看,外麵衛孺已經急得學夜貓子叫了,隻能把小麒麟揣進了懷裏。沒來得及觀察雲嵐臉上神色。
他不知道蕭橒把什麽給了他。這是太子殿下當年抓周時拿的東西,一個木頭的小麒麟,百官稱頌,慶德帝也大為滿意。本來是要做成印章的,明懿皇後說了句“這麽小,做什麽印章,不如借這個取個小名吧。”。所有人都以為她說的是印章小,其實她說的是太子殿下還小。明懿皇後雖然出身不算最尊貴,父母卻很恩愛,家裏人也其樂融融,看似高傲,其實骨子裏是極明亮溫暖的。相比之下,慶德帝是宮廷中長大的陰鬱皇子,結局在一開始早已注定。
太子殿下落地封王,是先有的封號,後有的名字。小名就叫“麟兒”,是要兼顧尊貴身份,又要最常見最普通,皇室子孫小名不能太刁鑽,以免夭折不好養活。
“你等我回來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