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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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邊疆戰事再起。
    察雲朔似乎終於從蒙蒼的死中恢複了過來,西戎南北兩院通力合作,大軍壓境,直指靖北。
    繼承了蒙蒼兵馬的赫連,雖然動作沒停過,卻似乎成為了此次進攻的局外人,有消息說是他在製定進攻的軍事會議上與西戎的兩院貴族針鋒相對,也有說他忤逆了察雲朔的,總之,當西戎北院大王延宕和呼裏舍的長子桑圖兩線進兵靖北時,赫連的那五萬鐵兀塔隻是扼守著幽州和靖北之間的通道,而且隻負責截斷後援,連支援靖北的任務都沒有。
    縱使如此,靖北還是陷入了巨大的危難中。
    靖北不像幽州,有險可守,也不像燕北,是上百年的經營,一個小村落裏都藏著燕北的斥候。靖北是大片戈壁、沙漠,和荒山,唯一的險關就是玉門關,背靠白龍雪山,還有個軟肋斷龍口,好在自從青石灘上東西二營聯手擊退了西戎的奇兵後,斷龍口的泰遠將軍就與東營拉近了關係,互相協防,守望相助。
    靖北侯姓俞,俞家不如燕北王根基深厚,在淩煙閣上排名極後,演義中也寂寂無名,但葉慶從來對演義中的俞天賜很感興趣,因為當年打洛陽城,就是俞天賜一騎當先,打開正麵戰場,才大敗小韓王。學兵法的隻知道兵分正兵和奇兵,但葉慶自己家的家傳功夫也好,父兄在戰場上擔當的角色也好,都在這兩者之外,相比衛孺像一柄撕開戰線的利刃,他們更像是劈開戰線的大關刀,大開大闔,氣吞山河。
    葉慶自從被從新兵營調到東營的魏將軍手下之後,就一直想要見見靖北侯。葉慶現在掛在魏海將軍名下,離靖北的權利中心遠得很,好在開戰之前,監軍就來了,必然是有個宴會的。三天後還有一次點兵,可以讓他暢所欲言。
    晚上是靖北侯的宴會,副將以上都能參加,葉慶去之前還繞路去看了看敖雲,敖雲正在跟他的小跟班衛章推演沙盤,兩個人都十分認真。
    葉慶挎著腰刀,在旁邊看了看,笑道:“你們又躲在這?”
    “誰躲了?”衛章首先不承認。
    但他不是不心虛的,靖北的監軍雖然身份最為尊貴,但卻一點架子沒有,到靖北第一天就巡視三軍,當時他們倆就有事不在,現在又畏畏縮縮,難怪葉慶一下子就看了出來。
    敖雲就比他老成多了,道:“這兩天我抓了幾個士兵私下賭錢,禦下不嚴,自己閉門思過,晚上的宴會就不去了。”
    葉慶也懶得揭穿他,隻笑了笑,剛準備出去,聽見敖雲在背後道:“你真要去獻策啊?”
    “當然要去。”
    敖雲像是有話要說,但最終也沒開口。晚上的宴會上,葉慶如願以償見到了年輕的靖北侯。盡管監軍的恭親王年輕英俊,氣度驚人,又是持天子印信而來,何等尊貴。然而就算這樣,靖北侯俞燁也沒被他壓過風頭去。經過沙場廝殺的王侯身上有種獨特的殺氣,隻是太鋒利了點,有點不近人情。
    靖北侯父祖輩都戰死沙場,剩下他十四歲就襲了侯位,因為幼時被送到老燕北王膝下教養,所以算是敖仲半個徒弟,但相比敖仲的平和中正,他就傲慢得多了。
    葉慶抓著一個機會,是靖北侯起身更衣的時機,上去獻了策。他家傳一脈原是駐守幽州,和靖北雖近,並無往來。所以靖北侯也對他獻上的以陌刀陣破鐵兀塔的方法十分新奇,仔細推敲之後,大加讚賞,連宴會也匆匆結束了。葉慶獻策回來,畢竟年輕,不由得誌得意滿,看見滿營月色,隻有敖雲的營帳還亮著燈火,過去跟敖雲告別:“侯爺把我調入玉門關守軍了。”
    “可惜還是平級調動,手下隻有三千人,我還真沒領過重騎兵呢,明天好好琢磨一下。”
    敖雲心態倒是平和,沒說什麽。衛章就皺起眉頭,忍不住問:“真不告訴他?”
    “告訴我什麽?”葉慶滿頭霧水。
    衛章膽大,不等敖雲允許,直接道:“你以為這是什麽好事呢,少爺早推算出來了,侯爺現在就想出關應戰呢,你的陌刀陣隻會助長他的信心,從去年開始,侯爺就想在重騎上和西戎人一決高下了。”
    “出關應戰也不是不可以,咱們的重騎兵那麽好……”
    “就是因為我們的重騎兵好,侯爺才舍不得不用。玉門關必破,守也破,攻也破,但堅守的話,兩萬守兵就可以消耗西戎三萬人左右,還能挫他們的銳氣。然後退守涼州,打消耗戰,幽燕仍然是鐵索連環。如果是幽州和燕北,都會這樣打,但咱們侯爺不會甘心。危險就危險在這個不甘心,這就是道家說的禍福相生,善泳者溺於水。”
    營帳內昏黃燈光下,敖雲的眼神堅毅和深沉,仿佛他說的不是什麽牽涉數十萬士兵的大仗。明明是和自己一樣的副將,一樣的青年,葉慶的氣勢卻不由得弱了下去。
    “那要是我們贏了呢?”葉慶不甘地問道。
    “贏什麽?”敖雲反問他。
    葉慶頓時怔了一下,是啊,玉門關必破,贏的不過是傷亡數目而已,但如果輸了的話,重騎兵潰敗,和守城被攻克的軍勢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是兵敗如山倒,瞬息之間的事,涼州根本沒有反應時間。後者卻是漫長的消耗戰,至少拖上半個月,西戎的氣勢會被拖緩,也給足涼州反應的時間。
    這是完全不劃算的賭注。
    “那你還不去勸侯爺,我引薦你……”
    “要是能勸得動,我們早去了。”衛章道:“我們少爺可是知道相人之術的,你看侯爺的脾氣,聽得進去嗎?你獻策成功是因為順著他,你試試忤逆他的意思呢?”
    葉慶被他們一番話說懵了,滿腔熱血也冷下來。但他也是為將的人,自有一股血性在,沉吟片刻,道:“我爹說了,刀如虎,槍如龍,棍如賊,劍如君。你有你的大格局,我也有我的刀背藏身。”
    所謂刀背藏身,是針對槍法而言,槍法是一往無前,有去無回。刀在氣勢上略遜一籌,卻留有一線生機,稱之為刀背藏身。
    槍是燕北的兵器,但適合馬戰,在靖北也不算埋沒了,刀卻不同。幽州牧李泓已死,現在的敖仲將軍是歸於王道的將軍,一心守城,燕北更是水潑不進。他一身的祖傳刀法,隻能信任靖北侯,也信任俞家百年的積累,甘心以陌刀陣為他做刀刃,相信靖北侯會留出一線刀背,給他自己,也給靖北軍藏身。
    他刀法極好,兵法卻平平,敖雲本來也無意跟他爭執,衛章見他這樣,也不說了,還自認倒黴:“算了,是我忍不住,實在浪費時間,還以為你懂兵法呢。”
    “我是不如你們懂兵法,都像你們這樣躲著才好呢。”葉慶也被惹火了。
    “我沒有躲著。”
    敖雲平時隨人怎麽說,但到了正事上,有種難得的倔強,葉慶也不知道怎麽麵對他的眼神,哼了一聲,直接走了。
    但他沒想到三天後,敖雲還是這樣子。風頭正盛的小驃騎像是一瞬間就沉寂下來了,反而是葉慶得了重用,大出風頭。
    點兵不過是粗略一瞥,點兵之後,監軍要獨自麵見幾個青年將領,然後又是宴會,是靖北侯有意安排,而葉慶還是沒看到敖雲的影子。
    而奇怪的是監軍的恭親王也沒露麵,說是連日勞累,偶感風寒,明日再說。
    其實蕭栩沒有風寒,早在一年前,他就開始刻苦練習騎射兵法,早就為從軍做好準備,怎麽可能這麽幾天就累倒了。他不出現的原因,和當初他的兄長沒有繼續追查下去的原因一樣。
    他要找到言君玉,但更要言君玉好好活著。
    大戰在即,他不知道言君玉這樣不願意見他。看到敖雲那名字他就有預感了,再加上兩次避而不見,再傻也猜到了。所以第三次他主動避讓,沒想到言君玉還是沒出現。
    身邊內侍看出他的心情不好,建議道:“塞上雖然粗野,但也有些粗獷的景色,爺出去散散心、打打獵,別悶壞了。”
    蕭栩被他說得想笑,監軍不是來玩的,還去打獵,不知道是什麽道理。不過他常年蟄伏,身邊的人是一點對權謀的嗅覺都沒有的,都是閑散王爺該有的隨從,連聊聊局勢也不能。午後無事,他在營裏逛了逛,發現逛到哪都是一片緊張,索性出了營地,帶著幾個隨身的侍衛,沿著河灘走走。剛下過一場大雪,河灘上的蘆葦全部枯了,像古畫上的景致。他打著馬沿著河灘逛了一陣,看到一處破敗的碼頭,木頭的拴船樁上落滿了雪,
    一片枯黃和雪白中,忽然露出一抹紅色來。
    最開始他幾乎沒認出來,因為那人身量高了許多,穿的也不是燕北的舊戰袍,而是一領靖北的紅袍,劍袖胡靴,整個人無比挺拔,靖北的腰封寬大,好佩刀,是一把柔韌修長的好腰。
    軍旅粗獷,他墨黑頭發全部編了上去,一根紅色發帶束住,整個人像一棵樹,襯著雪光。那張臉是英俊利落的青年模樣,隻有一雙眼睛,仍然跟當年一樣漂亮,看見蕭栩的那一愣,也仍然跟當年一樣呆。
    然後他笑了起來。
    他鄉遇故知,雖然其中夾雜著舊事無數,但到底是值得一笑的。他已經有了從容有擔當的青年模樣,都說他像敖霽,也確實是像,天下再沒有第三個人會有這樣瀟灑又坦蕩的笑容。
    但他眉目間的那股神氣,不知道天高地厚,像小牛犢一樣的神氣,還有牽著馬的那種愛惜的樣子,仍然是他的小言。
    “我真不是躲你。”他這樣笑著告訴蕭栩:“我是要花時間推算出靖北的結果。”
    該問問他過得怎樣的,但答案已經在這裏了。他是回到海裏的魚,放歸天空的鷹,枝枝葉葉都帶著陽光,陳年往事的陰影都成了他的點綴。
    “那你算出來了嗎?”蕭栩問他。
    “還沒有,還有許多變數。”
    “什麽變數?”
    “察雲朔。”言君玉這樣告訴他:“還有你。”
    他沒有說謊,他不像衛章,衛章鋒利,格局卻小,隻執著於小處的輸贏,天賦能起到的作用畢竟有限,胸襟是需要培養的。言君玉在東宮浸淫已久,天下人都說沐鳳駒是天子門生,不知道還有一個言君玉,是真正蕭景衍手把手教出來的。
    那種俯瞰全圖的視野,他學會了。洛衡說的道家的道理,他也學會了,善泳者溺於水,靖北侯最大的優點和缺點,都在於他那最精銳的三萬重騎兵。有幽州牧的前車之鑒,他不會讓整個大周最優秀的三萬重騎屈死在守城戰中,他的兵法也是銳不可當,在守城實在平庸,他注定要和西戎在平原上一戰。
    為了這三萬重騎,要搭上近十萬的輕騎、盾甲兵、步兵、弓箭手,更不用說那些民夫,這會是一場牽動數十萬人的大仗。可惜言君玉走時並沒學會葉椋羽對人性的洞察和拿捏,他隻堪堪學會前者。
    靖北侯俞燁,不會聽從反對的意見。敖仲像盾,所以能包容並蓄。而俞燁是最鋒利的矛,他不會有任何顧慮。
    要是再學一會葉椋羽,也許就知道怎麽說服他了。但那又太晚了,也許連這場大戰都趕不上。正應了洛衡教的道理,陰盡陽生,循環往複,世上難得兩全法,永遠不會有萬事俱備的時候。
    言君玉甚至不是大周最好的棋手。早在兩年多以前,東宮就埋下了伏筆,比送敖霽去燕北更早——寫出平戎策的那個雲南亞元褚良才,早早被送去邊疆,現在就在靖北侯帳中做著謀士。而最位高權重的監軍蕭栩也堪堪在大仗之前趕到,持天子印信,又是親王,如果這還不算重視靖北,就不知道什麽算了。攻靖北,是察雲朔的棋路,雖然強橫,蕭景衍也能應對。真正石破天驚的一擊,恰恰是蒙蒼那種戰術天才使出來的,當年幽州淪陷,才是最猝不及防的一擊,間接導致了今天靖北的孤立無援,如果敖仲的安南軍主力還在南疆,察雲朔絕對不敢這樣對靖北大軍壓境。
    好在察雲朔棋差一著,沒有保住蒙蒼,否則局勢不會像今天這樣。也可能是赫連的棋下得太好,畢竟當年茶樓上的年輕狼王,才是西戎最好的棋手,他這次未參戰,可以說是不願意下場,也可以說是他的時機還未到,還在觀望。
    正如蕭橒所說,哪怕是天子,也有力不能及的時候。他不能改變俞燁的本性,不能把他從矛變成盾,況且幽燕有三個敖仲也未必是什麽好事。戰報到達京中最快也要近兩天,他終究不能親臨戰場,這是察雲朔和俞燁的戰爭,天子隻能以監軍的方式參戰,蕭栩就是他的手。
    而言君玉雖然沒學完所有東西,還是太晚了。到現在也不過是個小小副將,軍銜倒是其次,關鍵是隻有一年不到的戰鬥經驗,就算現在的他取代俞燁,也許臨場應變還不如他呢。
    這感覺像等著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沒有辦法,隻能竭盡全力殺出一片天來。
    “我會盡力。”蕭栩道。
    “我知道。”
    言君玉到底是洛衡的弟子,漸漸明白什麽是道,西戎的兵強馬壯,五十萬精兵,是道,俞燁的鋒利與傲慢也是道,大周的富庶是道,西戎的驍勇善戰也是道,這一切就像滔滔江水,不以人力為轉移。哪怕是天子,也隻能順著水勢,順勢而為,需要的是關鍵時候,像蒙蒼那樣,逆流而上力挽狂瀾的一擊。
    他算不出靖北的結果,變數太多,察雲朔親臨前線,局勢瞬息萬變,也許察雲朔早有辦法破俞燁的重騎兵,也許他也不過虛張聲勢。
    但他可以參與這結果。
    十月底,就在所有人以為西戎會在年後進攻的時候,察雲朔大舉進攻靖北。北院大王延宕和三皇子訥爾蘇,領鐵兀塔十萬,進攻玉門關,東西二營退守兩翼,靖北侯俞燁力排眾議,領親兵重騎兵三萬,與東西二營練出的兩萬騎兵,以及五千陌刀兵,四萬步兵,一萬弓箭手,在黑戈壁應戰察雲朔。
    這是葉慶這輩子打過的最慘烈的一戰。
    他的陌刀陣負責的是最正麵的戰場,老舊的盾甲兵早已不是鐵兀塔的對手,京中誰不知道當年西戎使館幾十個人就敢衝擊數百盾甲兵的事呢?但笨重的,過時的兩萬盾甲兵,卻成了他的陌刀陣最好的盔甲。
    那畫麵是非常殘酷的,他終於明白為什麽父親每次在淩煙閣上都要看一看那副屬於陳三金的盔甲,盾與斧的年代早已過去,但盾甲兵,永遠是陌刀最好的護衛。是最堅定的,血肉鑄就的長城,
    西戎的重騎兵衝擊之下,盾甲如同石牆般倒下,又在潮水中重新站起,一個個小型的盾甲圈,成了陌刀陣最好的掩護,在盾甲倒下前,每一柄陌刀,對鐵兀塔而言,都是收割性命的死神。鐵兀塔為了靈活性減輕的馬甲成了最致命的弱點,陌刀古稱□□,威力可想而知。在弓箭手的箭雨掩護下,盾甲抗下第一波衝擊,陌刀斬殺戰馬,沉重巨大的陌刀將近七尺,他家傳的被人笑是把騎兵的長刀交給步兵來練的刀法,能輕鬆將這個長度的巨刀揮舞起來,不過短短三月的訓練,已經足夠斬殺鐵兀塔的戰馬。
    馬倒下之後,鐵兀塔的沉重盔甲在戰場上成了致命缺陷,被掀翻在地就再也難起來,一兩個步兵就能輕鬆解決。這是一場把兵種協同作戰發揮到極致的大戰,從淩晨廝殺到傍晚,葉慶後來根本沒法計算自己的斬殺,隻覺得所過之處都是血肉橫飛,殺到最後,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在為什麽而戰。隻剩下滿心殺戮的欲望,直到西戎的收兵號角響起,才停下來看一看戰場。
    鳴金收兵時,他才拄著長刀,點檢自己麾下的陌刀隊,看著熟悉的屍首一具具被抬出來。
    那匹烏騅馬到麵前他都沒反應過來,直到聽見靖北侯的聲音。
    “葉慶,今天殺得不錯!”年輕的王侯也是一身血腥,左肩甚至中了一箭,得意得很:“晚上有慶功宴,收拾一下。”
    靖北侯俞燁雖年輕,也是征戰近十年,看死傷的態度自然與他不同。靖北傷亡兩萬,戰死的不過六千人,卻換來西戎三萬鐵兀塔的傷亡,還有數萬的西戎騎兵還沒清點出來,實在是前所未有的大勝,也是第一次大周傷亡比超過了西戎。
    慶功宴上他被安排坐在靖北侯左手邊,右邊就是靖北侯帳下的第一謀士褚良才,是個俊秀英挺的青年,隻是沉默寡言。監軍的恭親王也隻是露了一麵,就去安撫受傷的士兵了。
    這場勝利雖然酣暢淋漓,但真正在慶祝的,似乎隻有他和靖北侯。他本來是不會這麽自以為是的,畢竟自己隻是個小副將。直到靖北侯去換藥時,把他也一並叫上了。
    “怎麽了?”執掌十數萬兵馬的王侯,其實私下也不過是個二十四歲的青年而已,一麵被包紮傷口,眉頭也不皺一下,還笑他:“葉將軍這點小傷都怕,以後還怎麽撫恤士兵?”
    葉慶本來避開眼睛的,見他這樣說,也就索性盯著了。西戎的鐵箭頭雖然不如大周的暗箭狠辣,但鐵毒也重,要等消腫後再全部用幹淨匕首挖過上藥,看起來頗嚇人。俞燁也皺起眉頭,滿身大汗,聽見外帳的飲宴聲有點蕭索,不由得笑道:“這些老頭子真是愛唉聲喪氣,不過中一箭而已,一個個垂頭喪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出了什麽事呢。”
    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之所以慶祝的氣氛不熱烈,是因為大家都不相信察雲朔會這樣輕易罷休,一則西戎這次進攻的人並不多,這場勝利更像是試試水,順便給靖北一點甜頭而已。
    但他這樣說,恰恰有種你知我知的氣氛。
    葉慶也覺察到了,於是說笑道:“侯爺也知道他們擔憂,那還不趕快籌謀,早早娶了夫人,也好讓他們放心。”
    “你這腔調,簡直是和魏海一模一樣,念得我頭疼。”靖北侯嫌棄地笑道。
    “侯爺寧願頭疼都不肯早做打算?”
    “匈奴未滅,何以為家?”
    其實早也猜到了,靖北侯的兵法,肯定以霍去病為榜樣的,但他這樣說,難免葉慶想起另外一個外號也是小驃騎的人來。
    “侯爺這話,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不知道侯爺有沒有聽過……”
    “敖雲嘛,他不是恭親王的人嗎?”靖北侯厭惡地皺皺鼻子,顯然對敖雲很不待見:“還喜歡妄議兵法。褚良才最近也跟他們走得很近,真不知道現在靖北到底是誰說了算。”
    葉慶還想再說,靖北侯已經轉開話題,一麵穿起衣服,一麵笑他:“葉將軍今日立了大功,想要什麽獎賞。”
    “獎賞好說……”葉慶漫無目的答應著,剛要敷衍,卻反應了過來,不敢相信地看著靖北侯。
    靖北侯是掌軍日久的人,稱呼從不含糊,往常都是叫他葉副將……
    “才反應過來?”靖北侯笑他:“給你一萬騎兵,明天察雲朔還要來,你跟著我就行了。以後別在魏海那做什麽副將了,半年了還是這個樣子,好好打仗,論功行賞,少不了你的。”
    後來,葉慶無數次回想那天,如果他當時執著地推薦敖雲,或者幹脆拿這個新封的將軍做擔保,結果會怎麽樣?
    他知道改變不了什麽。
    他隻是忍不住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