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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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宋立眠拭去額角汗液,坐起身陷進靠枕。
夜色早已浸染整個房間,他堪堪掙脫噩夢的餘韻,就聽見佟酩因為通訊電流而失真的嗓音。
比白天渾濁些,又帶點沮喪。
“宋立眠?”佟酩慢吞吞說了幾句,見宋立眠沒回應,便問,“你在聽嗎?”
宋立眠打起精神,撒了個小謊,說方才信號不好,又道了聲歉。
床頭燈柔和灑向棕色鬢角,宋立眠神情晦澀,脊背濕了又幹,他想去衝個涼,可為了禮貌,他選擇先聽佟酩想說什麽。
不多時,佟酩重複一次,宋立眠沉默了,反問道:“點火?”
得到肯定回答後,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耐心說:“唔,你先把旋鈕下壓,再向左轉……對。”
一聲清淺的“好”裹著晚風,搔過宋立眠耳朵,他有點發熱,單手扯鬆睡衣。
佟酩忙活半晌,失落地告訴他還是不行,宋立眠無聲歎息:“那就是電池老化。畢竟那裏半年沒住人了。”
他指揮佟酩打開碗櫃,從上方摳出電池,並且不放心地提醒:“隔壁白藍櫥櫃裏有一次性手套。電池多半漏液了,別直接拿手碰。”
在窸窸窣窣的響動中,宋立眠莫名地安心,甚至安心得直犯困。
然而他並沒找借口掛佟酩電話,反倒全程用足夠清晰的聲音事無巨細講解著。
提醒完佟酩明天買一號電池,宋立眠耐心問:“還有事嗎?”
佟酩隔了會兒,慢半拍地回複“沒有”,並沒立即結束通話的意思。
宋立眠不是主動說再見的人,就耐著性子,諦聽對麵沉穩呼吸。
老鍾敲了整整十二下,宋立眠歪著腦袋,即將被困倦擊垮。
“晚安。”
“晚安。”他條件反射回應佟酩的話,沒多時,對麵傳來嘟嘟聲。
宋立眠就將手機扔回床頭櫃,滑進被子光溜溜地繼續睡。
他睡得很沉,被沿隻蓋住一半紋身,另一半卻也不怎麽嚇人。
弧形很好的唇瓣微啟,他屈腿側臥,後背彎曲呈勺形,懷抱恰好夠塞進一隻貓咪。
他於睡夢中收緊胳膊,可惜孤零零抓了個空。
宋立眠作為房東,每天盡職盡責地替租客解決各種疑難雜症。
好在他並不嫌麻煩,反倒倍感充實,宋立眠沒有工作,本來就樂於幫助別人,更遑論佟酩足夠賞心悅目,能多看幾眼總歸是賺的。
不過,時間久了,宋立眠就開始真情實感地替佟酩擔心起來。
他不知道一個人要多不在意自己,才能把生活搞得如此糟糕。
譬如此刻,宋立眠試圖喘勻氣,立在廚房裏表情無語。
他的背後是滿目無辜的佟酩,身前是被燒黑的鍋底,櫥櫃一片狼藉,地上還躺著隻死不瞑目的魚。
“煎魚是要倒油的。”宋立眠不忍直視三文魚的慘狀,微抬腦袋歎息,“佟酩,把魚放進鍋裏前,記得先把魚拍暈了。不然就不是做飯,而是虐殺。”
佟酩拘束地站在原地,像個不怎麽悔改的犯錯小孩,遲緩地頷首。
宋立眠無暇管他聽沒聽進去,揉揉額角,退而求其次道:“這些都不重要。主要別燙著自己。”
收拾殘局時,佟酩就在旁側好奇打轉。
他身著不知從哪買來的家居服,單薄布料包裹住大半皮膚,臀部後方是根中看不中用的小尾巴,隨著佟酩翹挺的臀晃來晃去。
宋立眠視線起初總是被它吸引,可等瞧見廚房慘狀後,原本惹得人想入非非的尾巴就成了不安分的定時炸彈引線。
他認為這間廚房經受不了二次轟炸。
宋立眠麵無表情握著到鍋柄,用胳膊肘推了推佟酩,叫他別靠太近,免得弄髒衣服。
佟酩很聽話地慢吞吞後移半步,佇立原地盯著他。
無法,宋立眠隻能三下兩除二處理好台麵,為了方便活動,他脫掉了外套,胳膊赤裸,擰幹純棉手帕時,他肌肉動得比較明顯。
左臂紋身的凸起隱隱作痛著,不怎麽強烈,就是密集得磨人。
宋立眠狀似隨意,用冰涼掌心捂了捂它。
時間疾走,老住房麵積小,稍微收拾下就可以改觀不少。
等裏裏外外都煥然一新後,宋立眠拉扯胸前布料,敞了敞汗,佟酩小跑過來,遞給他一條潤濕的新毛巾。
他倆點了份煎魚外賣,送餐員很快按響門鈴,兩人風卷殘雲用完晚餐,宋立眠將塑料盒收納進口袋。
“以後做飯叫上我,我教你。”拎著垃圾走向玄關,宋立眠換鞋,慢吞吞道,“別一個人瞎嚐試,太危險了。”
宋立眠還在擔心自己話說得直白,沒想佟酩並不在乎廚藝被貶低,頗為輕鬆地點頭說“好”。
宋立眠就笑了笑,推開門,順著邊沿缺了幾塊的台階向下繞。
佟酩這人其實特簡單。
他這般想著,旋身揮手告別,左手提著的黑塑料袋窸窣作響。
走出單元樓時,他忍不住杵在原地抬頭望,很輕易地捕捉到佟酩進門的背影——
大多數時間,佟酩情緒都掛在臉上,開心,感激,或者沮喪。
無論遭遇再艱難的境地,命運加諸他多少本不需要承受的折磨,佟酩始終簡單而直白,他不介意把傷口露給人看,也不會刻意隱瞞偶爾的笨拙。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耳根子軟,很容易就能知足,能被哄得特開心。
宋立眠不需要花心思潤色違心話,反正隻要是他講的,佟酩差不多都會相信。
溫度尚佳的水蒸氣在浴室懸浮,強光下的佟酩渾身赤裸著。
他皮膚細白,身材偏瘦,脫光了瞧卻不會顯現病態,而是透露出一種有韌勁又引人心疼的單薄。
他抹了把鏡麵,擦去部分水蒸氣,身體就在呈扇形的清晰鏡麵裏完美展現。
浴缸裏盛滿水,花瓣飄零,佟酩蹲在白瓷浴缸邊,脊背弓成警惕弧度,與漂蕩的水波對峙著。
許久後,他一臉凝重起身,以慷慨赴死的表情邁入浴缸,升至人類適宜溫度的液體柔和流淌著,自四周包裹住他小腿。
佟酩肌肉繃緊,連同後臀都緊張得夾住,他踩至缸底的兩足腳趾蜷曲,缺氧高溫環境下,他原本毫無血色的薄唇抿出紅潤,雙眸被水汽染得濕漉漉的。
他與不遠處鏡子裏的自己對視,極度緊張的情緒下,他身體機能逐漸失常,眉間魅意無可避免地泄露出來。
失控了。
與此同時,他喉嚨裏溢出毫無實意的咕嚕聲,那是專屬於求安撫小動物發出的聲響。
可惜幻想中的溫柔手掌並未出現。
佟酩壓抑住衝去尋找什麽的衝動,他擅長壓抑欲望,況且他根本不明白自己需要什麽。
他逼迫自己孤零零而赤條條地杵在浴缸裏,閉眸等待洗澡水涼透。
及至空氣濕重添多,猛然驚醒的他方才粗喘著氣,牽動麻木下肢踏出浴缸。
“嘩啦——”他渾身軟得像踩在棉花上。
佟酩蜷曲發尾墜滿了水珠,黝黑得宛如反光的玉石,他一聲不吭地走到掛杆前,用浴巾將身軀裹得嚴嚴實實。
由於拽浴巾的動作大,一條毛巾掉在地上,佟酩本打算無視它跨過去,準備拉門時又遲疑了。
他旋身,彎腰撿起毛巾。
地麵剛被宋立眠打掃過,除了飛濺的水珠,沒有其它髒汙東西。
佟酩將毛巾捏在手中,湊過去嗅了嗅。
大概是因為宋立眠今天用它洗完臉後,來回搓洗過三回,才好意思把毛巾和佟酩的掛在一起,所以肥皂水味很重。
佟酩尋覓許久,好不容易才在其間找尋到有關宋立眠的氣息。
幾近於無,卻足夠喚回佟酩理智。
一路滴水至玄關,佟酩踮起腳尖,翻出久未臨幸的小鏡子,嚴肅喚了個名字。
等鏡麵融化後,畫麵裏出現了熟悉麵孔。
方舟乍見濕漉漉的佟酩,率先驚道:“你下水了?”
“沒辦法,”佟酩略顯煩躁,“沒人幫我。”
大概是胳膊舉酸了,佟酩換了個姿勢,平放下鏡子。
“人類都是自己洗澡的?”他不滿問道。
“按理說是如此——”方舟玩味地摸著下巴,意味深長說,“不過也不一定。你可以問問你主人。”
佟酩顯然不讚同:“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就不麻煩他了。”
“什麽?”宋立眠唇角繃直,他讓聽筒貼耳朵更近,耳根都被壓得有些燙,“你再說一次,我剛沒聽清楚。”
電話對麵,佟酩甕聲甕氣重複:“請問哪裏有洗澡服務?”
宋立眠自認為不太好。
可他確實想歪了,歪得身體略微發麻。
“……是指去澡堂搓澡嗎?”甩掉亂七八糟想法後,宋立眠扭正思想,輕咳一聲問。
佟酩遲疑地“恩”了聲。
“街對麵就有一個,可環境不太行。”宋立眠鬆了口氣,說,“你想去的話,我帶你找家服務好點的。”
剛洗過澡的宋立眠發尾半濕,搭在後領不怎麽舒服,可吹頭發這件事一旦被打斷了,就沒多大興趣繼續,他單手拔掉電吹風插頭。
佟酩當即答應下來。
宋立眠忍了又忍,還是按捺不住繞回話題,好笑地指正對方:“佟酩,去澡堂不叫洗澡服務,別瞎組詞。不懂的還以為你在問特殊……”
說到這兒,他噤聲了。
聽筒裏的佟酩溢出疑惑單音。
“沒事。”宋立眠憶起佟酩那張臉,不知怎的,突然不太好意思。
對別人說葷話叫開玩笑,對佟酩講這些,宋立眠卻覺得就是在性騷擾。
於是他抬起右肩夾緊電話,從置物櫃裏拆了一包新煙,丟進風衣衣兜。
躺回床上時,宋立眠生硬轉換話題:“過兩天跟胖哥請個假,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