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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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立眠回家後潦草洗過澡,敞開衣服立進廚房,給自己溫醒酒湯。
    轉涼水珠順肌肉紋理蜿蜒而下,最終沒入鬆垮卡於盆骨的短褲間,宋立眠沒吹幹頭發,棕發濕成一團,卻不怎麽難看。
    沉寂多時的電話震動一下,宋立眠從灰黑色流理台上摸過自動亮起的手機,睡眼惺忪地湊近了瞧。
    一條微信消息。
    他打聲哈欠,關小一圈燃氣灶,單手懶洋洋解鎖手機,由於大腦不甚清明,他還輸錯了幾次密碼。
    第三次,他耐著性子,邊念邊挨個輸入字母,屏幕好歹轉了畫麵。
    佟酩:喝醉了才想起我?
    宋立眠反應時間較長,隱約記起在餐館裏發出的消息,他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隻是在酒精作用下,大腦莫名開始興奮。
    他像在密不透風的五色棉花糖裏打滾,無論換何種姿勢都使不上力,隻好斜倚向冰箱,任憑思維滯塞,手指擁有自己思想般飛速舞動起來。
    神智被酒精霸占,嘴巴略微發苦,宋立眠不免想造點甜口的句子,中和一下泛澀的味蕾。
    大腦沒多時便造完了句,宋立眠想表述出來,就好像古時醉酒的詩人,總會在暈乎乎的狀態下表達些什麽,以便紓解情懷。
    輸入法開了模擬機械鍵盤音,宋立眠“哢噠哢噠”配合節奏,將盤旋多時的話發了出去。
    直至次日清醒後,他胳膊搭在眼上呻吟著醒來,掏出手機一瞧,方才驚覺自己昨晚飄了,醉後吐胡話。
    宋立眠:不,醉前就在想你,隻是喝醉了才敢說出來。
    發消息的人目的達成,酣然入睡,收消息的人孤枕難眠,輾轉反側。
    佟酩套了件長款白內襯,下擺堪堪遮住恥骨,露出平角褲的褲腿邊緣,大腿肌肉線條流暢而下。
    他一條腿伸直一條腿蜷著,坐在沙發上抿緊薄唇。
    房間裏沒有其他人,他不必掩飾瞳孔裏的妖異,墨色潭深的眼底閃爍過萬種情緒,除此之外,佟酩沒做其它多餘表情。
    他拇指蜷曲,輕觸,滑動,反複不停打開消息界麵,視線始終垂落至末尾那句話。
    宋立眠突然間的撩撥使他身體機能失常,胸口似乎有一團火在炙烤,被柔軟黑發覆蓋的腦袋頂上,此刻正立著兩隻烏黑色貓耳。
    他其實沒多大情緒波動,但又絕對算不上無動於衷,佟酩對人類的情感類型了解甚少,隻知道人類很愛用千百種情緒來折磨自己,並以此為樂。
    佟酩不太理解自討苦吃的生活方式,卻也覺得那些隻懂得飽腹和繁衍的低等動物沒多大意思。
    他扯開粘粘記憶的視線,“想你”兩個字始終燙在心上。
    不是持續的滾燙,而是慢熬的小火,起初,宋立眠突然間的失常令佟酩坐立難安,總擔心對方是因為碰見了舊情人才失了心智。
    佟酩焦躁地在房間裏繞過三圈,四十分鍾後,他漸漸平靜下來。
    不屬於人類的器官立在腦袋上,吊在尾骨後方,作為佟酩不久前情緒失常的佐證。
    他略顯懊惱地試圖收回它們,可惜尋不到正確方式,揉、搓、按、壓,通通不行。
    他按了按左邊耳朵,右邊耳朵就愉悅立起,像蹺蹺板一樣折騰,一簇簇絨毛在陽光照耀下金光泛濫,紮根於黑發間,在視覺上融為一體,無形削弱著佟酩帶給人的距離感。
    佟酩暗自較了會兒勁,最終也隻有選擇放棄。
    好在他最近不打算出門。
    佟酩脊背沮喪地彎曲,下意識跌回沙發,烏黑透亮的尾巴來不及閃躲,被硬生生壓住,佟酩後知後覺自己習慣人類身體後,居然沒辦法靈活掌握屬於獸類的尾巴。
    他委屈巴巴地換了個姿勢,側躺時領口斜向一邊,露出鎖骨和其下一片白皙皮膚,濃黑尾巴無精打采地一甩一甩,可憐得像隻被扔在湖裏的小虎鯨。
    屏幕自動熄滅,佟酩繼續按亮,對話框裏的“想你”二字在瞳孔間來回晃蕩。
    宋立眠不是沒對他訴說過想念。
    或許就是這種陷進回憶的感覺,令他嘴裏有些不是滋味。
    佟酩還是隻性情孤僻的壞貓咪時,憑借賣弄乖巧被宋立眠抱進陌生的大房子。
    它擅長攀爬,身體柔軟,被家具塞滿的空間很適合它捉迷藏,所以除了進食時段,宋立眠幾乎瞧不見它影子。
    有回宋立眠忘記準備食物,佟酩就悶悶不樂地從灰撲撲床下鑽出來,抱著宋立眠的手指一通咬。
    他懂得人類的喜好,所以沒有咬得用力,卻裝得用力,食指側麵的一排小牙印成功鬧得宋立眠哭笑不得,佟酩就獲得了一袋妙鮮包。
    從那以後,為了彰顯存在感,佟酩偶爾會將桌腳磨出爪印,再被撞翻幾次花瓶,像在屬於自己的土地中央插上旗幟。
    彼時的宋立眠少言寡語,卻足夠貼心。
    各色小碗擺成一排,佟酩走到帶花的白碗前,蹲地上仰起頭“喵”了一聲,從此獲得了專屬的進食碗。
    水杯總是滿的,貓窩柔軟而暖和,用來庇護的臨時住所被佟酩漸漸接受。
    宋立眠朋友不少,電話鈴聲每天要響三四次,心情不好的朋友會在各種不方便時點打擾他,宋立眠就算洗漱完畢也不惱,從衣櫃裏扯出件新衣服,備好貓糧,就披著月色瀟灑而去。
    某天佟酩實在無聊,就踮著貓步,順著圍牆上沿紅磚,一路跟蹤宋立眠。
    他瞧見宋立眠坐在燒烤攤前,雙腿閑適分開,袖子挽起一半,露出左臂不甚清晰的紋身,右手邊是一包還未拆封的煙。
    他麵前酒杯始終是滿的,對麵訴苦的人一直喋喋不休,宋立眠很溫柔地勸慰著,再偷偷吃一口香味彌漫的孜然土豆。
    等對麵的人緩過勁,罵罵咧咧地豪飲完酒瓶,開始招呼宋立眠去下一站過夜生活。
    宋立眠比較緩慢地擦掉嘴角的辣椒粒,聲音不大不小地說:“下回吧,貓還在家等我。”
    被突然點名的佟酩眯了眯眼,躍下牆頭隱沒進黑夜,先宋立眠一步歸了家。
    等後來,一人一貓真正熟悉了,宋立眠再沒出現徹夜未歸的情況。
    無論有什麽麻煩事纏身,他都會在午夜徹底降臨前推開防盜門。
    佟酩總是在宋立眠踏上第一個階梯時就豎起耳朵,行至二樓時躍向門口,再在宋立眠“哢噠”開門時蹲在門後,抖著毛迎接唯一的主人。
    宋立眠總會第一時間露出標誌性笑意,他長得比較高,對尚且還是小動物的佟酩來說更是高大,可當他矮了身子俯視而來時,佟酩卻覺得他們是同類。
    “今天好累啊。”他會將小寵物摟進懷中,臉埋向溫熱起伏的肚皮,喃喃道,“想你了。”
    佟酩收回思緒,撈起衣擺手探進肚皮撫了撫,似乎還能觸及到宋立眠不算柔軟的頭發。
    如果可以,佟酩此刻就想變回宋立眠的小寵物,蹲在他麵前,昂起腦袋舔舐宋立眠手背,用絕對自然的姿態來彰顯自己的想念。
    而不是假扮一個扭扭捏捏的人類。
    佟酩曾經注意過,宋立眠身材適中,十指細長,唯有隱約可見青色血管的手背瞧來比較脆弱,佟酩總按捺不住舔舔他的手背,弄得對方皮膚濕漉漉的。
    宋立眠挺愛幹淨,可對寵物很縱容,會很溫和地盯著它,等它舔夠了才說:“真粘人啊。”
    佟酩不懂這是讚許還是嫌棄,便警惕地“喵嗚”一聲,宋立眠就笑著摸它腦袋,輕聲道:“再粘一點也行。我喜歡被誰需要的感覺。”
    佟酩聽不太懂,還是喵喵叫了幾聲。
    可不知為何,自從他和宋立眠語言共通了,許多話就開始變得難以啟齒。
    這大概就是人類所謂的羞恥心。
    佟酩打了個滾,布料沒羞沒躁地掛在瘦弱身體上,被蹭得基本遮不住什麽。
    他趴在沙發上,下巴磕向沙發扶手,兩條修長筆直的腿僅著短褲,小腿還立起來晃來晃去,一條毛茸茸的黑尾巴也跟隨頻率,擺動不停。
    他眉眼間繡滿糾結。
    佟酩最近嚐試用冷漠語氣與宋立眠拉開了距離,主要是想避免對方過分熱情,闖進出租屋裏,再被佟酩的貓尾巴嚇個夠嗆。
    或許是在人類身體裏待久了,佟酩逐漸染上七情六欲,情緒起伏極其頻繁,身體機能時時出錯。
    前段時間,他又嫌自己身體髒汙,便故技重施開了豎瞳。
    他曾經最愛宋立眠用溫熱寬大的掌心捋他脊椎骨,揉他毛發,最後安撫他肚皮。
    佟酩原以為化作人身也沒什麽不一樣,直到宋立眠給自己洗過幾次澡。
    在佟酩指揮下,濡濕手指一路逡巡而過,略帶薄繭的指腹宛如施法的烤爐,水溫分明調得夠冷了,可還是不夠涼,佟酩被指尖溫度燙得直哆嗦。
    起初隻是在宋立眠撫向下半身時覺得別扭,等後來,佟酩哪哪都不對勁,呼吸不暢通,皮膚間冒出難看的雞皮疙瘩。
    更令佟酩煩惱的,是身體絮亂後時不時鑽出的耳朵和尾巴。
    被控製後的宋立眠目光呆滯,麵容卻依舊鐫刻溫柔,佟酩晃過幾次神,口幹舌燥得十分不暢快,隻好潦草宣布收場,裹著滿身潮氣耐心清除宋立眠記憶。
    最後一次共浴結束後,佟酩手持吹風機,邊走神邊一陣亂吹,胳膊舉得極其酸澀,總算得出結論——
    沒皮毛保護的光禿禿人類實在太脆弱了,洗個澡都容易受傷。
    怪不得不敢輕易答應別人共浴。
    佟酩過於煩悶,免疫力日益下降,等到後來,隻要宋立眠發消息時說點引他情緒波動的話,佟酩的耳朵和尾巴就立即鑽出來,像春天沃土中迫不及待的種子。
    無法,佟酩隻能一再延緩和宋立眠的見麵。
    不料宋立眠沒找上門來不說,還愉悅地找舊情人碰了麵,也不知聊起什麽受到刺激,跑來跟佟酩模擬情話。
    佟酩很重地“嘖”了聲,豎起的貓耳漸漸耷拉下來,尾巴也收了興奮,沒再自發地甩來甩去了。
    沒多時,屬於獸類的特質就縮了回去,佟酩倒在沙發上,胳膊肘捅得表麵凹陷下去,皮質觸感粘得他皮膚不舒暢,像被沒來得及擰幹的濕毛巾捂住口鼻。
    舌尖不知為何鑽出了他最討厭的橘子味。
    酸酸的,還挺澀。
    幸好把照片燒掉了,佟酩睫毛下垂,扔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