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裏, 一位頭發灰白的中年人迎了出來。
    對方朝他們伸出手, 利落道：“薑仁宇。”
    謝雲晞已經被知會過, 此次操刀斯特雷齊廣告片的是一位享譽國際的華人導演，也就是麵前這位薑導。對方負責過很多大牌的廣告片, 這次受了斯特雷齊官方之邀，幹脆到國內休假一段時間，順便物色人選。
    薑仁宇的辦事風格幹淨利落。打過招呼後，他表情嚴肅，一雙眼銳利地在麵前的兩人身上轉過一道。
    謝雲晞被他打量地有些心虛, 楚惟澄倒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
    他直直地站著, 背挺得很直，任由對麵的導演打量, 頗有種事不關己的態度。
    薑仁宇的目光在他身上掃過, 花白的眉毛不禁微微挑了挑。
    謝雲晞在一旁看得懵了, 這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他歪頭看去, 就這一瞬, 薑仁宇忽然抬手, 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謝雲晞被拍得一個激靈。
    “你慫什麽啊？”薑仁宇從楚惟澄身上收回目光, 一雙眼落在謝雲晞身上, “本來長得挺好，氣質有你身邊這小哥一半就好了。我聽你哥的才給你這小子一個機會，給點麵子，表現好點兒, 就算知道自己菜，也不要消極作戰。”
    薑仁宇說到後來，嘴角居然浮出一點笑。
    謝雲晞：“……”
    薑仁宇說完話，徑自回身走到一張桌前。他在一堆堆疊的圖紙中翻找出幾張藏身詭秘的a4紙，整理了一下，然後遞給他們。
    他開口道：“我已經有一個廣告片的大概想法，你們看看，先找找感覺。”
    謝雲晞看了以後，頓時知道為什麽薑仁宇沒有一開始就把他掃地出門了。
    這次廣告片的核心意向是花與槍，設計風格靡麗而濃烈。我愛你，這份情感使我如槍口一瞬的煙火那般熾熱，又如花瓣上滾過的晨露一樣脆弱；我愛你，豔麗的花瓣之下生長出嗜血的詛咒，燒灼的血肉是我最後的愛語。
    策劃案下麵附帶著幾份手繪示意圖，線條繁密，色彩濃鬱，謝雲晞掃了兩眼，就不由得被吸引住了。
    薑仁宇讓他們試著過一下幾個廣告片裏的鏡頭，楚惟澄本身的演技是沒話說的，他放下策劃案，然後很快地入戲，隻是一個眨眼的瞬間，整個人的氣質就迥然不同了。
    他的麵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但微微蹙起的眉和隨動作輕顫的睫毛卻泄露出眼底燒灼的愛意。
    謝雲晞被他望著，不由得放緩了呼吸。
    對方的眼神脆弱而又危險，像一片已經凋謝的花瓣，隨時可以被他撕碎，又像藏身花瓣背後的毒刺，伺機洞穿他的血肉，然後帶走他的性命。
    這是謝雲晞第一次在對方身上看到如此危險的目光。
    一股麻意從他的背後升騰起來，方才隻是幾張紙的策劃案在他眼前具像化了，他被帶著，不由得也入了戲。
    廣告片的要求非常強調兩人的契合感，薑仁宇此前物色人時正是卡在這一步。找兩個一線站在他麵前固然簡單，難的是讓他們配合出需要的感覺。
    他需要顏值，需要氣質，也需要配合。
    而眼前的兩人碰巧剛好都有。
    薑仁宇有些興奮起來。
    試鏡結束，薑仁宇把兩人送出工作室，矜持地表示會考慮看看。而謝雲晞看著他的目光，基本就確定了結果。
    ……
    兩人不做停留，很快又回到了片場。沒多久，廣告片的合作方案就被發到了他們的郵箱，拍完這條廣告，如果不出意料，代言人的人選也會確定下來
    。
    劇組的拍攝繼續進行下去，謝雲晞坐在片場的一角等待他的戲份。
    謝雲晞盤算了一下，世界線發展到現在，已經和原本大不相同。按這樣看來，原本記者去醫院圍攻養母的情況也不會發生，主角隻要堅持初心，繼續發展事業，應該就能拗回最初的路徑，成功登頂影帝。
    他的任務也快要結束了。
    任務成功，他本應該感到高興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心中忽然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一時間連微笑都扯不出來。
    謝雲晞壓下情緒，努力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工作上。
    場中的主角一襲白衣，正在和反派對戲，舉止非常英俊養眼。謝雲晞模糊覺得，如果對方此時站在舞台上，台下估計也是一片尖叫。
    他這麽想著，身後竟然真的傳來一聲尖叫。
    那是一把少女的嗓音，她的聲音熱烈而亢奮，頗有些衝破雲霄的意思：“惟澄！！”
    楚惟澄做了一半的動作忽然僵在半空，攝影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劇組拍攝的行程是保密的，外圍也有人守著，不知道怎麽會有粉絲溜了進來。
    謝雲晞茫然回頭，對方看起來二十幾歲，穿著一身古裝粗布衣，估計是扮成群演混進來的。
    場中頓時有些混亂，而少女見到楚惟澄回頭望向她，居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麽，反而呼喚得更熱烈了。
    她的目光中閃動著危險的光芒。
    導演一時氣急：“誰把人放進來的！”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旁邊的工作人員還沒來得及去攔住，她忽然衝進了場中。而她在看到謝雲晞的那一刻，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狠戾。
    謝雲晞對上她的目光，不由得愣了愣，隻見對方揚手一揮，一個反射著太陽光的明亮物體就朝他直直地砸了過來。
    他飛快地往身旁閃開，下一秒，地上傳來令人震顫的碎裂響聲，玻璃碎片在他的腳邊猛地炸開。
    見他躲開，那名女子猛地尖叫了一聲，似乎無法忍受的眼前的事實。眾人立時反應過來，她的精神已經有些錯亂。
    對方撒潑得厲害，幾名工作人員圍著她，居然一時間不知道怎麽下手，大家都沒什麽經驗，既害怕被她打傷，又害怕扭打過程中不小心傷到她，回頭被安上什麽罪名。
    他們僵持了幾秒，女子很快發現一個機會，她猛地衝出包圍，三兩步就躥到謝雲晞身前，又從背包裏掏出什麽，然後劈頭朝他砸下。
    謝雲晞隻能硬著頭皮應對，他側身一閃，試圖在避開的同時抓住對方的手，而他剛動作了一半，一道身影忽然閃進了他的餘光。
    這一次，脆響在半空中炸開，玻璃碎片朝一個方向斜飛出去。謝雲晞回過神時，楚惟澄已經搶了過來，甚至撞倒了他身旁的休息椅，椅子倒下，放在上麵的背包在地上滾了兩圈，裏頭嘩啦啦灑出來一些東西。
    楚惟澄反手一拽，謝雲晞被扯得猛的後退半步。
    他徹底卡在了女人和謝雲晞的中間。
    女人見狀，眼睛茫然地睜大了，她盯著忽然出現在眼前的楚惟澄，動作僵硬了一秒。後方的工作人員很快壓上來控製住她。
    已經有工作人員報過警，附近的保安也急急地衝了過來。女子被反擰著手，痛苦地掙紮著，工作人員這時候再不敢怠慢，使勁地把她往一旁拖。
    從場中到這兒起碼二十米遠，謝雲晞也不知道楚惟澄穿著古裝，究竟是怎麽在這點時間裏躥過來的。他跑得很急，這時候還在喘著粗氣，見到女子被製住以後，他猛地轉過身，一雙手忽然把在謝雲晞的肩上。
    肩上傳來熱度，楚惟澄著急地把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見到對方身上沒有一絲傷，才緩緩呼出口氣，僵著的臉也緩和下來。
    他甚至朝謝雲晞彎了彎嘴角，似乎想安撫對方。
    就在這時，一旁也被嚇呆的喻珊珊忽然驚呼了一聲，“啊！惟澄！你的手！”
    謝雲晞愣了一瞬，急忙掰過對方把在他肩上的手，楚惟澄剛剛似乎是用右手擋的，隻是對方的表情太過淡定，謝雲晞一時間還沒發現他受了傷。
    楚惟澄被他抓住手腕後，莫名往回瑟縮了一下，但謝雲晞還是看到了，對方的右手掌側血糊了一片，小指不自然地微微歪著。
    刹那間，他的心跳得飛快，剛剛衝過來的女人沒有嚇住他，但眼前的景象卻徹底把他打敗了。
    “沒事，去看看就好。”
    楚惟澄張了張嘴，居然還安慰他。
    謝雲晞看著那隻手，眼睛裏驀地湧起一股酸意。
    受傷的人表情一派柔和淡定，沒受傷的反倒紅了眼眶。
    戲是拍不下去了，楚惟澄很快被送去附近的醫院，果不其然小指骨折，謝雲晞光是想象一下，就覺得自己的小指抽抽地疼。
    楚惟澄清理了傷口，又打過鋼針，最後一隻手被紗布包裹起來，瞬間大了一圈。
    謝雲晞心疼地扶著他朝醫院外走去，仁文樂本來呆在休息室裏，知道消息以後才匆匆趕來醫院，此時正在替他們辦手續，工作人員開著車在外麵等他們，一時間隻剩下兩個人。謝雲晞小心攙著對方的手臂，身旁的人從剛剛開始就沉默不語，隻是不時側過頭小心地看他。
    謝雲晞被看了兩眼，有些泄氣道：“你看什麽？下次你別衝出來知不知道？”
    想到剛剛發生的事情，他的語氣頓時有些急。
    他從沒對眼前的人說過重話，這還是第一次。他抿了抿唇，刹那間，他好像知道自己為什麽難受了。
    楚惟澄被他這麽一說，雙眼微微睜大，謝雲晞看他表情，覺得對方說不定是聽進去了，於是努力板起臉，道：“聽明白了嗎？”
    而眼前的人居然就這麽看著他，相當坦誠地搖了搖頭：“不可能。”
    謝雲晞被他一噎，倏然間就有些說不出話。
    楚惟澄看著他的神情，眉眼間忽然浮現出一點笑意。
    手上持續傳來針紮一般的刺痛，剛剛他用盡全力才能控製著自己的表情。他小心地觀察著身旁的人，談不上為什麽，心中竟然有些害怕。
    今天又是自己給他找麻煩了。
    兩個團子還被他壓在背包裏，沒來得及拿出來，抑或說他不敢將它們拿出來。
    到這一刻，楚惟澄完全明確了自己的心情，他從一開始就想和對方在一起，或許是從看到他的第一刻開始，或許是從他被拉著在花裏胡俏的小格子桌布上吃飯開始，或許是從他在那個休息室裏教戲開始。
    他想把所有最好的東西捧到他麵前，但又怕因為自己給他帶去麻煩，他甚至害怕從對方口中聽到哪怕一聲拒絕。
    但現在，看著對方嚴肅的神情，他忽然就多了些勇氣。
    他也在意自己——起碼有那麽點兒。
    謝雲晞被他看了半晌，最後沒轍地撇過頭去，用行動表達自己的不滿。
    ……
    兩人去附近的派出所簡單做過筆錄就回了酒店。發生了這種事，導演的眼皮瘋狂跳動，在他看來，這個劇組實在太多災多難。確認兩人沒事以後，他忍不住動身趕往了附近市區的一所大佛寺，意圖進行搶救式祈福。
    謝雲晞不禁有些好笑。
    劇組的一位工作人員發現他，急匆匆給他遞過來一個背包。
    事情發生的時候現場亂成一片，謝雲晞急得不行了，腦子一片空白，他這時候才想起自己那個滾落在地的背包。
    謝雲晞道過謝，背包抓在手裏，還是往日的重量，估計對方幫他把東西都拾了起來。他墊了墊，忽然想起什麽，急急地靠著牆翻撿起來。
    十分鍾後，他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那塊能量晶石不見了。
    背包翻倒的時候跌落出很多東西，在這個世界裏，能量晶石看起來隻是一塊普通的石頭，雖然長得像朵雲的形狀——但它依舊隻是一塊石頭。
    估計就這麽被工作人員忽略掉了。
    楚惟澄還站在他的身旁，納悶地看著他翻找，見到他的動作終於停下後，輕聲問道：“東西丟了？”
    “丟了。”謝雲晞茫然回答。
    “很重要？”
    謝雲晞點點頭。
    半小時後，他蹲在上午劇組所在的地方，當時休息棚搭在兩棵樹附近，旁邊還有一些雜草。
    楚惟澄不知道怎麽回事，忽然強了起來，非要和他一起過來，這時也埋頭蹲在附近。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地站起身來，攤開手掌，一塊石頭躺在他的掌心。
    “是這玩意嗎？”楚惟澄悶悶地問道。他心中莫名湧起一些危機感。隻是一塊石頭，為什麽這麽重要？
    謝雲晞看清以後鬆了口氣，嘴角也浮出一點笑意。
    這幅景象落到楚惟澄眼中，頓時顯得有些刺目。他心中有苦難言，隻能憋著一股混沌的情緒，悶頭把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
    對方剛剛接過，他就飛快地把頭別開。
    不想再看了。
    而在他的背後，謝雲晞驚訝地愣在原地。
    一股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波動從他的掌心傳了過來，轉瞬即逝，但確乎和那股熟悉的精神力相似。
    他茫然地睜大了雙眼，作為快穿局裏的一名工作人員，謝雲晞很清楚，各個世界裏的能量是不能相互轉移的。
    即便人物的數據段相同，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精神力也不會在這個世界重現。
    齊凜可能隻是上個世界中一段受損的數據，他的力量絕不能穿透世界，更別提在此刻釋放出來。
    但麵前的主角又確實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同樣會在緊張的時候僵硬，同樣會自顧自吃些悶醋，同樣會因為他的話紅了耳根，然後冷冽的神色在一瞬間消融。
    隻有一個解釋。
    這股熟悉的精神力不屬於快穿世界，而是像他自己一樣，從外界而來。
    很有可能與快穿局受到的那場不明衝擊有關。
    謝雲晞不知道這種情況是好是歹，他隻是控製不住地想念對方，兩人的影子在他眼裏漸漸地重合，被係統壓抑過的情緒一瞬間爆發出來，他禁不住紅了眼眶。
    他怔然地站在原地，棕灰色的眼眸直直地盯著眼前的人，似乎生怕再一眨眼，對方就消失不見。
    ……
    葉片的影子落在地上，隨風拂動，顯得影影綽綽。楚惟澄看著那些影子，心中七上八下。
    一朵雲的石頭，是誰給他的，難道又是那位故人？
    他還比不上個故人麽？
    他低氣壓地呼出一口氣，努力平定心中翻湧的情緒，在最初的難過和失落過後，一股不甘心湧來上來。
    他憋不住了。
    楚惟澄看著地上浮動的光影，佯裝不在意地
    問道：“那個吊墜……誰給你的？喜歡的人？”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輕輕喊了一聲：“楚惟澄。”
    對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怪異，似乎在壓抑著什麽強烈的情緒，楚惟澄一聽，立刻緊張地回過頭，“怎麽了？”
    而他在看到那雙棕灰色眼眸以後，頓時怔在原地。
    一股奇異的感覺從腹部燒起來，似乎是緊張，似乎是期待，又似乎是別的什麽，溫熱地衝刷著他的五髒六腑。
    小少爺可能不是在叫他，他莫名地想，他可能真的是在回答自己的問題。
    或許呢？
    光影在他的腳下浮動，也在眼前人的身上浮動，把一切映襯得不太真實。
    下一刻，仿佛應和著他的想法一般，對麵很慢很慢地開口，語氣很輕，卻相當篤定：“我當然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