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征記錄完畢。”
    獨立研究所裏, 眾人屏息凝神地觀察著鋼化玻璃裏的動靜。
    “注射。”
    站在最前方的研究員冷聲開口, 隨著他的話音響起, 一位身著全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取過準備好的疫苗，孤身進入玻璃罩以內。
    在眾人的視線中央, 是一名已經出現初步異化反應的人類，細小的青灰色鱗片覆蓋在他外露的肌膚上，他微垂著眼，四肢蜷成一團，安靜地躺在房間一角, 似乎對外界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
    工作人員熟練地給他注射完畢, 厚重的防護服幾乎沒有對他的動作造成障礙，結束注射後, 他飛快地退了出來。
    在他的身後, 那名人類瑟縮了一下, 過了片刻, 他猛地睜開眼睛, 眼白開始翻紅, 然後四肢肌肉緩慢地漲大到非人類的程度。
    他的指甲開始變得尖利，前額上長出小包, 像是“角”。
    “角生出來了！”一位工作人員小聲驚歎。
    外麵的人都緊張地盯著這個實驗體。
    異化者開始掙紮, 強有力的合金鐐銬發出岌岌可危的聲響，他的嘶吼如悶鍾一般，在房間內回蕩。
    似乎是察覺到什麽，最前方的研究員的視線忽然開始黯淡。
    “你們繼續記錄吧。”他低聲朝一旁的助手吩咐, 然後轉身走出實驗室。
    “博士，又失敗了嗎？”助手望著明明已經爆發出神力的異化者，語氣很迷惑。
    研究員歎了口氣，解釋道：“他的體質太差了，估計再熬半小時就不行了。”
    應和著他的話似的，約莫半小時後，異化者失力地軟倒在地上，生命力迅速從他身上流失。異化反應並沒有帶給他新生，反而奪走了他的性命。
    助手把實驗檔案遞交到研究員跟前。
    麵對這個結果，他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半晌，他似乎是自言自語地低歎：“聽說過一陣子會有更好的實驗體送過來，做好準備吧。”
    ……
    謝雲晞是被驚醒的。
    清晨六點，幾縷晨光透過深色窗簾的縫隙灑進室內，在地板上勾勒出金色的光束。
    他依照著往常的生物鍾醒來，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模糊看到書桌前坐了一個陌生人影。
    謝雲晞懵逼了幾秒，有些呆愣地看著那個人影。
    那個人影也在盯著他。
    一陣冗長的安靜後，謝雲晞神智回籠，睡意從身上飛速褪下。
    是主角！
    昨天晚上他把人給帶回來了。
    淩驍估計是已經習慣了戰隊的作息時間，這時候已經收拾幹淨，穿著嶄新的實驗室製服。
    布片遮住了他身上的痕跡，除了脖頸處還有點異樣，此時，他看起來與任何一個正常人無異。在別人身上鬆鬆垮垮的製服，到了他身上，居然被生生穿出了筆挺的感覺。
    謝雲晞一個激靈從床上翻身下來，腦袋差點磕到床板。
    戰隊的作息時間比實驗室嚴格許多，謝雲晞不太清楚對方已經醒來多久。他飛快地起身拉開窗簾，又到洗手間洗漱完，再回來時，淩驍正靠著窗戶，無所事事地望著外麵的天空。
    以異化潮的爆發為節點，地球上的自然氣候開始變化無常，但這一刻，天空仿佛與多年前一般，藍得使人發暈。
    謝雲晞主動問道：“吃點什麽？”
    他把實驗室基地提供的早餐菜單從終端上調出來，遞給淩驍。淩驍也不客氣，飛快地選定了幾樣。謝雲晞想了想，給林峰去信，讓他把
    東西帶上來。
    不一會兒，林峰就提著早點到了，謝雲晞解了門禁讓他進來。
    林峰見到他，臉上立刻浮出笑容，大咧咧就道：“您今天胃口不錯啊？吃的雙人份了，這是遇到了什麽喜事——”
    林峰的視線掃過室內的身影，話音突兀地打了個轉，“還有個人哦？”
    身影察覺到他的動靜，從窗戶旁邊轉過來。
    先前血肉模糊的異化者此刻麵無表情地背光站著，一雙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安靜地打量著他。
    “……”林峰心中警鈴大作，“他怎麽在這兒？！”
    謝雲晞接過早餐，解釋道：“生活區沒別的空位了。”
    “那放實驗室啊，怎麽能跟您待一屋呢，”林峰壓低聲音。他焦慮地拽過謝雲晞，有點想要把他扯到自己身後的意思。
    先前的疑慮還沒從心中褪去，林峰警惕地盯著對方，視線對上那雙黑眸。
    與他麵上的緊張不同，淩驍沒有透露出什麽情緒，仿佛隻是單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但這卻令他更加膽寒。
    林峰皺了皺眉，小聲道：“教授，要不讓他待我那兒，我舍友調動工作去了，我還是火係異能者，那什麽……”他斟酌了一下措辭，有些不太確定地說：“起碼我可以擋一擋。”
    謝雲晞看了一眼他的小胳膊小腿，忍不住彎起眼睛：“沒事。”
    他扯開半個身子擋在自己麵前的林峰，把手裏的早餐遞給淩驍。淩驍的表情依舊冰冷，隻是移開視線，沒再與林峰對視，自顧自接過早餐。
    林峰還想說什麽，被謝雲晞擋了回去。
    “審判結果還沒下來，迄今為止，任何針對他的所謂證據都可能是假的。”
    謝雲晞停頓了一下，表情認真地說：“而且我信他。”
    林峰臉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教授知道的事情比他多許多，過去也從來沒有出過錯。雖然他下意識地對眼前的男人有敵意，但此刻也禁不住有點動搖了。
    甚至還有一些嫉妒。
    要是自己出了事，教授也會像這樣維護他嗎？
    教授幾乎是破天荒地對自己彎了彎嘴角，林峰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低聲道：“那我走了，有什麽問題一定喊我。”
    林峰帶上來的早餐隻是普通的壓縮食品，經過食堂的加熱和簡單處理後，變得稍微好入口一些。
    淩驍安靜地喝著一碗粥，他垂下眼睛，掩住眼底的茫然。
    身旁的青年神態自若地吃著早餐，似乎沒有意識到他的發言給當時在場的另外兩人帶來怎樣的震動。
    他為什麽相信自己？他知道什麽實情嗎？
    ……
    吃過早餐，謝雲晞照例回到獨立實驗室，與往日不同的是，今天他的身後跟了個尾巴。
    半小時後，兩人盯著培育箱上的顯示屏陷入沉默。
    淩驍身上的異化細胞再生能力很強，脫離人體以後，隻過了一夜，就再生成了相當活躍的團塊。
    沒有理智的生命體簇擁在一起，淩驍不由得皺眉，眼前的景象莫名讓他有點惡心。
    謝雲晞取到需要的數據以後，就飛快地把他拉離培育箱。淩驍的第二次異化估計會在今天下午發作，他最好現在就開始準備。
    不一會兒，林峰也到了場，他替謝雲晞在控製室內豎起一塊標靶。
    標靶背後連接著測試儀，這是戰隊中常用的戰力測試儀器之一，淩驍一看就懂了。
    “試試？可以嗎？”
    謝雲晞朝他一揚下巴
    。測試主角的戰力也可以側麵推測他體內的異化恢複情況。
    淩驍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休息一夜過後，曾經的力量和控製感似乎已經回到了他的體內。
    但他居然有些害怕，自己的身體究竟因為異化變異到什麽程度，他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準確的概念。
    林峰麵色不善地站在一旁，他低頭將測試設備調到準備模式，然後盯著那個數字。
    下一刻，控製室裏忽然傳出一聲爆響，林峰嚇得倒吸一口氣，在這個並不寬敞的空間內，一陣疾風拂過他的臉頰。
    他還沒來得及抬眼，就注意到了設備上的數值開始不斷升高——
    在數毫秒內，數值升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然後屏幕倏然一閃，數字消失了。
    林峰：“……”
    謝雲晞被嚇了一跳，巨大的轟鳴聲讓他的心砰砰直跳。
    場地中，那個標靶整個凹進去一塊，淩驍尷尬地站在原地，目光迷惑地望向他。
    他也沒預料到這個發展。
    謝雲晞愣怔片刻，回過神來，轉頭問林峰：“怎麽樣？”
    林峰茫然搖頭：“沒看清。”
    謝雲晞：“那現在看呀？”
    林峰：“儀器壞了。”
    雖然無法確定最後的數值，但顯而易見的是，淩驍此刻的力量已經超過了聯盟戰隊曾經達到過的上限。
    林峰震悚地盯著場中的男人，回想起自己早上誇下的海口，驟然間有種找個洞鑽進去的衝動。
    “這是……異化在起作用嗎？”淩驍緊張地開口。
    “不完全是。”謝雲晞搖搖頭，“可能……還有你自己的緣故。等明天再測一次吧。”
    除了力度，他們還簡單做了其他幾個測試，林峰的表情從一開始的不耐煩到最後轉為茫然，他步子發虛地搬離又一台儀器，喃喃道：“這是人類嗎？果然是異化種了吧？”
    謝雲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就在這時，手腕上的終端忽然震動了一下。
    有客人來了，謝雲晞盯著屏幕上的通訊消息陷入沉默。
    來的是費羅上將。
    “教授，怎麽了？”林峰看到他的神色，納悶地問。
    “沒事，有客人來了，我去看看。”謝雲晞抿了抿唇，“你們待在這兒，待會按剛剛說好的步驟進行就好了。”
    “哈？”林峰猝然叫了一聲，“我跟他？”
    “嗯。”謝雲晞嚴肅地點頭。
    淩驍安靜地站在一旁，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置可否。
    手上的移動終端再次震動，低下的研究員提示他費羅已經到了實驗室的大門，謝雲晞匆匆趕去。
    他在資料庫上已經見過費羅的半身像，短發呈很淡的淺金色，眉骨高聳，目光深邃，隔著照片都能感受到他的震懾力。
    此刻，真人正坐在會客室裏，背後站著幾名身著筆挺製服的戰隊成員。
    房間裏的氣氛無形中嚴肅且凝重起來。
    謝雲晞由於精神力級別很高，基本不受他的影響。而他身側平常隻和藥劑打交道的工作人員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費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謝教授你好，初次見麵，我是費羅·埃裏奧特。”
    “費羅上將。”謝雲晞的語氣微妙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費羅完全不以為意，他看著謝雲晞，直入主題道，“我是來接前上將淩驍的，麻煩實驗室這些天看管他了。很快就是審判日了，我提前送他去做準備。”
    “宿主，他不懷好意！”係統警惕道。
    謝雲晞當然看得出來。
    在崩壞世界線中，淩驍本來有機會在審判日當天為自己辯解，但不知怎的，他當天的異化反應非常糟糕，憋住不發出嘶吼就已經耗費了他幾乎所有的精力，根本說不了話。他甚至連身旁的話語都聽不太清楚。
    而在被送往審判庭之前，他就是被費羅押解的。
    “不行。”
    回答費羅的是一聲篤定的拒絕。
    費羅的表情有些難看，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跟頭。他在心裏忿恨地罵了伊萊哲一句，連個人都看不好。
    “為什麽？”
    費羅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仿佛要打破他與對方之間僵硬的氣氛。
    謝雲晞幹脆道：“淩驍還需要做幾份檢測，實驗室會負責直接把他送到審判庭上的。”
    “謝教授，我理解實驗室負責的態度。但是異化鑒定室已經提交過報告了。還是說實驗室不承認下屬分部的鑒定結果……”費羅話鋒一轉，“那可不太妙啊。”
    具體說來，鑒定室其實由謝雲晞分管，出了事他也得背鍋。
    費羅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謝雲晞不承認之前的鑒定結果，不把淩驍交出來，那就等於他治下無方，包括之前鑒定室出具的報告都可能存在問題。
    “沒必要。”費羅接著說，“謝教授的精力非常珍貴，應該用在研究上，分心給這個叛徒，沒必要。”
    費羅在威脅他。
    如果謝雲晞不是外來者，不清楚內情，很可能已經被他說服了。
    他打斷對方的話語：“淩驍身上的異化情況很特殊，非常有研究價值。他被注射的異化病毒實驗室還沒有存檔過，我記得末世特殊條例中有提到，實驗室負責人有權扣留具有研究價值的生命體。”
    這條規定其實很霸道，但末世時期一切以逆轉異化潮為優先，於是反對的聲音也沒掀起什麽波瀾。隻是原身一直遵守著末式前通行的科研倫理，還沒有怎麽使用過。
    漸漸的，這條規定也從大家的視線中淡出。直到被係統揪出來，遞到謝雲晞麵前。
    費羅臉上的笑容淡去，他看得出來，對方是打定主意不準備讓他把人帶走。
    隻是他也不明白，本來對這些事情毫不關心的謝淼怎麽忽然要扣留淩驍了。
    還是說，這是伊萊哲捅出的簍子。
    他鷹隼一樣的目光在會客室裏掃過一圈，最後落在謝雲晞的身上。
    “好。”費羅扯了扯嘴角，“不過他就是個失去理智的定時炸彈，謝教授，你最好別後悔。而且……你以為實驗室真的能拒絕戰隊的意思嗎？”
    有那麽一瞬，謝雲晞背後爬起一股寒意，那是一種麵臨危險的直覺，很難說是什麽提醒了他，可能是費羅的神色，也可能是費羅的語氣。
    他怔忪地張大了雙眼，一股燒灼的感覺從腳底湧起，似乎有火焰在熱辣辣地舔舐他的腳底，然後飛快地躥上來。
    費羅是火係異能者。
    一抹微笑從他的臉上浮起，讓人有點反胃。
    謝雲晞的冷汗刷一下從臉上下來了。
    但或許帶給他恐懼感的不是費羅，而是——
    在瞳孔收縮的那一瞬，一道黑影撞破會客室的窗戶，伴隨著驚雷般的暴響，淺金色短發的上將被狼狽地掐著脖子，狠狠撞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