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驍僵硬地站在原地, 一時間, 有些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錯覺。
    謝雲晞往前走了兩步, 才發現身後沒有動靜傳來。他納悶地回頭，就看到對方僵硬地盯著他。
    漆黑眼瞳內的血色已經褪了下去, 目光重新變得冷冽而不近人情，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整個人被籠在門外的陰影內。
    看起來……有些抗拒？
    “怎麽？”謝雲晞有些尷尬，難道說，主角並不想和他待在一塊兒？
    畢竟他們還沒怎麽熟悉起來。
    他愣了愣神, 試探地說：“生活區沒有空餘的房間了, 睡這裏可以嗎？還是說你想單獨帶著，那我們回實驗室——”
    “沒事, 可以。”
    在他的話音落下以前, 對方飛快地開口了。
    淩驍的表情有些苦惱, 他不太擅長解釋, 但也不希望對麵的青年誤解自己的意思。他張了張嘴, 異化後遺症使他的肌肉不太靈活, 聲音聽起來輕微發澀。
    “我沒有嫌棄，我怕——搞髒。”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幹涸的血漬, 似乎是在佐證自己的話語。
    聽到這個回答, 謝雲晞鬆了一口氣，他趁淩驍沉睡的時候，替暴露在外的傷口簡單消過毒，但由於一點點手殘以及害怕驚醒對方的緣故, 並沒有清潔得很徹底。
    他垂下眼睛，望向淩驍的手臂。
    接觸了幾十小時之後，謝雲晞已經對這些猙獰的傷口有了免疫力，此時表情淡定地掃視一遍，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眼下，這些傷口已經在主角驚人的恢複力作用下結出血痂，估計可以見水了。
    謝雲晞抬手敲了敲身側一扇隔間的門，示意道：“洗個澡吧。”
    宿舍裏有一間小小的獨立浴室，由於建設時統一規劃，配置和戰隊裏的宿舍基本一致。連置物架上的洗浴用品都是聯盟統一發放的。
    淩驍一瞬間仿佛回到了他還在戰隊效命的日子。
    熟悉的記憶翻湧上來，淩驍動作微滯，眼底閃過一絲茫然。
    前些日子的經曆像是噩夢一般，他上一刻還以為自己已經要墜入永夜，這一刻，他站在熟悉的溫暖浴室裏，有一盞小小的燈亮在頭頂上。
    但不同的是，當初他那個愛打呼還摳腳的舍友換成了謝淼。
    淩驍想到此，談不上什麽心理，居然有點微妙地不自在起來。
    謝雲晞給淩驍拿了全新的毛巾和實驗室統一發放的日常衣物，他瞄了瞄旁邊幾乎渾身都有傷口的人，有點不確定地問：“需要幫忙嗎？傷口可能會碰到水……”
    “不用。”
    似乎在掩飾什麽，淩驍答得飛快，語氣相當果決，以至於謝雲晞有點迷惑地望著他。
    淩驍僵硬地抿了抿唇，眼前青年的肌膚在浴室燈光的照射下顯得白皙瑩潤，棕灰色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望向自己。
    他忽然覺得臉上有點詭異發熱。
    淩驍定了定神，解釋道：“之前戰鬥也會有傷口，有經驗。”
    謝雲晞於是回想起對方的戰鬥視頻，眼前的人畢竟是身經百戰的大佬，他對待傷口的經驗估計比自己還足。
    他後知後覺地點點頭，退出浴室，淩驍拉上浴室門，不一會兒，裏麵就響起了淅瀝水聲。
    謝雲晞迅速地把閑置了許久的上鋪清理了一下，鋪上床褥，然後回到了書桌旁。
    疲憊了幾十個小時，即便他的身體已經被係統稍微強化過，此時也有些遭不住了。
    謝雲晞懨懨地打了個哈欠，淩驍還沒出來
    。
    他發了一小會兒呆，然後重新振作，把世界信息調出來再次查看。
    在這個世界中，真正改變主角命運的並非天災，而是人禍。但在崩壞世界線裏，主角複仇時飛快地碾壓了聯盟高層，連幕後黑手都沒找準就把敵方一片轟殺幹淨，以至於謝雲晞現下隻能靠已有信息推斷。
    每一個接觸過異化鑒定室的聯盟高層都很有嫌疑。
    係統侵入內網，很快找出最近與伊萊哲有過聯係的高層，羅列了一個名單。
    謝雲晞的目光在數十個名字上逡巡，最後凝佇在一個名字上——費羅·埃裏奧特。
    與主角同為十級異能者的費羅將軍。
    淩驍執行任務時，距離他最近的援軍是由費羅帶領的異能者隊伍。費羅是第一個發現淩驍，也是第一個察覺到他身上出現異化反應的人。
    然後費羅把他帶回基地，並上報了現場的戰況。
    根據他的上報，淩霄被直接指認為叛變者。
    而淩驍在被收押以後，費羅接管了他的部分職務，並且繼續負責他的押解任務，淩驍精神狀況也在這一階段走向了無可挽回的惡化。
    他的一舉一動仿佛都踩在主角命運的轉折點上。
    謝雲晞在光腦上輸入費羅的名字，與淩驍不同，費羅雖然同是十級的異能者，卻已經接近四十歲了，而且在內部戰力記錄中，他的戰力要比淩驍稍遜些許。
    但費羅和淩驍曾經有過合作，兩人之間應該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否則淩驍也不會向費羅發送求援信息。
    謝雲晞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宿主，我覺得這可能和元帥有關。”
    係統在資料庫中調出當前聯邦元帥的信息，呈到謝雲晞眼前。
    “現在的元帥已經六十幾歲了，異能也隻達到九級，平常主要負責戰略策劃，可能再沒幾年就得讓位。”
    顯然，元帥讓位以後，必然有人要接替他履行職務。
    而淩驍戰力強，功績多，又比費羅年輕十歲。
    謝雲晞的目光暗了暗，“係統，監控伊萊哲和費羅的通訊記錄，再去把費羅所有有關主角的報告找來。”
    “好。”係統領了任務，屁顛屁顛地分出內存幹活去了。
    謝雲晞回想淩驍的血液檢查報告，他之前有一點沒告訴他，就是對方在淩驍身上使用的針劑與市麵上現存流通的幾樣都不同，是新鮮研製的，更純粹，異化作用也更強烈。
    現存民間的製造者一般水平都不太高，隻能根據已經流傳的方法粗糙地製造異化病毒。因而，這種新的異化病毒很有可能是伊萊哲的手筆，又或是哪一位隱藏高手。
    謝雲晞還不打算動伊萊哲，在確認對手以前，他不想打草驚蛇。
    房間裏傳來浴室門被拉開的動靜，謝雲晞回過神來，在他發呆的時候，水聲已經不知不覺地停止了。
    他側過腦袋，下一刻表情就陷入凝滯。
    微微的水蒸氣在浴室門口繚繞，淩驍光著上身，嶄新的白毛巾被他圍了一圈掛在腰間，露出八塊結實的腹肌和半截人魚線。
    黑色短發往下滴著水，墨色鱗片洗去血汙後，閃著盈盈的光澤，反而營造出詭異的美感。
    謝雲晞登時頭皮一炸，他幹巴巴道：“洗完啦？”
    淩驍一隻手抓著謝雲晞給他準備的衣服，有些無奈地說：“尺寸不對。”
    “……”謝雲晞看著淩驍超過一米九的身高，頓悟了。
    他給淩驍拿的是中號，實驗室裏的研究員大部□□型和他差不多，謝雲晞還下意識以為都
    是均碼……
    謝雲晞又去扒拉出一套大碼讓淩驍換上，再拿一套製服明天備用。並不貼身的衣物掩住了流暢的肌肉線條，也掩住了那些瘮人的傷口。
    淩驍把頭發擦到不再滴水，然後邁開長腿，走到書櫃旁的椅子上坐下，自顧自抽了一本讀物看起來。
    謝雲晞拿了衣物，轉身進浴室衝澡。
    淅瀝的水聲在浴室裏響起來，淩驍眸光一暗，然後飛快地放下讀物。
    謝淼的電腦大咧咧地攤在書桌上，從一開始，對方就似乎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淩驍壓下心中的不道德感，悄悄登入了內網。
    進入戰隊一段時間後，上級特地讓他去培訓過通訊技術，連帶著也掌握了一些黑客手法，沒想到會用在這個時候。
    片刻後，他淡定地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讀物，攤在自己的膝頭。
    淩驍取的是一本研究末世異化情況的著作，編者是異化潮爆發前生命科學界的一位大拿，也是在末世後第一位提出“異化”概念的學者，這本書如今也成了異化研究的奠基文獻之一。
    他安靜地看著編者的名字，然後移開目光，視線落在謝淼書桌上的相片上。
    這位大拿同時也是謝淼的恩師。
    對方在一次實驗中被病毒感染，像自己一樣，他也異化了，而當時還沒有治療異化的方法，於是他幹脆把自己當作了實驗體，將生命結束在最後一次實驗中。
    他的學生們繼承了他的衣缽，逐漸研製出減緩異化速度的方法。
    淩驍非常欽佩這位研究者，而身前的青年作為他選中的徒弟……淩驍不斷說服自己，在經曆了這麽多汙蔑與背叛之後，他居然想要相信他。
    而對方很快出現在他的眼前。
    青年身上穿著柔軟的棉質睡衣，濕潤的發絲上耷拉著白色毛巾，一雙缺乏鍛煉的小白腿從寬鬆的中褲褲管中伸出來。
    脫去實驗室製服以後，眼前的青年顯得更為柔和，仿佛不再是那個疏離的實驗室最高負責人，倒像是任何一個普通的大學生——末世以前的大學生。
    真的和……自己的舍友很不一樣。
    方才謝雲晞身上那點微妙的尷尬，現下出現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淩驍的呼吸微妙地停頓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氣，然後佯裝鎮定地把目光重新移到書本上。
    謝雲晞無知無覺地擦了擦頭發，忽然道：“對了，你需要聯絡一下你的舊部……或者連接網絡什麽的嗎？”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麽提問比較合適。確實，這話聽起來有點釣魚的意思，像是要嫌犯供出同夥。
    自從淩驍陷入嫌疑後，聯盟已經收回了他所有的個人賬號，淩驍如果想接觸什麽人或做什麽事，最方便的途徑就是使用謝淼的賬號。
    而在他的話音落下以後，淩驍忽然渾身一僵。
    他愣了片刻，沉聲回答：“不必了。”
    過了一會兒，淩驍似乎是有些艱難地補充：“我想……在審判前提交任務的可疑之處，如果你願意幫我的話。”
    “好。”謝雲晞眨巴一下眼睛，決定暫時結束這個話題。
    他衝淩驍拍拍剛鋪好的上鋪，示意這是他的位置。
    見狀，淩驍把手上的書塞回書櫃，向床鋪走來。
    謝雲晞關上房間的燈，隻餘下角落裏一盞小小的夜燈，他安靜地縮進被窩。
    在微弱的光線中，他看到淩驍握住上鋪的欄杆，隻在階梯上蹬了一下，然後就輕巧地翻身上去，沒有發出一點動靜。
    像黑夜中警惕的猛獸。
    與前兩個世界的主角不同，這個世界他來得晚了些，警惕已經深深紮根到了主角心中。
    放在末世位麵裏看，這或許是一件好事……或許也沒那麽好。
    謝雲晞說不上什麽自己是什麽心理，半晌，他似乎是自言自語地小聲說：“晚安。”
    許久，黑暗中傳來一聲低低的回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