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 格蕾絲和埃德加也結束了他們的挑選。格蕾絲看上了一件酒紅色的火燼蠶絲袍，袍邊有大片暗色的鳶尾花刺繡, 埃德加則挑選了一條咖啡色的犀羊絨長袍。
    在看到卡洛斯以後，格蕾絲的臉上少見地浮出一絲紅暈。
    少女忍了片刻, 還是禁不住讚美道：“卡洛斯，沒想到你換條袍子還挺好看的……”
    卡洛斯神思不屬地望著不遠處正和莫爾斯交易的大魔法師, 聞言，隻是下意識地朝格蕾絲彎了彎嘴角，往日冷冽的眉眼跟著柔和了幾分。
    格蕾絲頓時倒吸一口氣：“就是這個表情！卡洛斯，你現在走出去的話, 帝都的少女們會在一瞬間愛上你的。當然, 除了我。”
    “不過……”格蕾絲的目光落在卡洛斯領口露出來的繃帶之上, 然後愣了愣。
    少年從來到法師塔的第一天, 身上就一直纏著這些繃帶。剛開始, 格蕾絲還以為他受了什麽傷, 可是兩個多月過去，卡洛斯並沒有拆下它們的意思。而且他非常抗拒自己提到相關的話題，也從不在別人麵前露出傷口。
    每天晚上, 卡洛斯都會在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才一個人換上新的繃帶。格蕾絲問過一次，老師隻告訴她, 那是魔法生物留下的痕跡。
    格蕾絲禁不住想，要是卡洛斯身上沒有這些東西就好了，少年的麵目英俊, 皮膚白皙，就是身上的這些繃帶總讓人聯想到久病的病患，又或是死靈法師煉製的邪惡生物……
    她把堵到喉嚨口的話咽了回去，一雙眼睛又在卡洛斯的臉上打量一圈。
    對方聽完她的誇讚以後，隻是又敷衍地笑了笑，沒有接話，也看不出很高興的樣子。
    仿佛根本就沒聽清她在說什麽。
    而就在大魔法師與莫爾斯交易完後折回身的那一刻，卡洛斯原本有些呆楞的表情倏然間鮮活起來，深邃的黑瞳中也依稀閃著微光。
    格蕾絲：“……”心好累，下次不誇了。
    ……
    魔法協會與騎士團定的地點在德內山穀，除了謝雲晞一行，還有帝都其他的魔法師一同前往。
    德內山穀位於帝國西部與矮人領地的交界處，生長著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距離帝都有五日路程。
    騎士團團長埃裏克帶著一群新兵浩浩蕩蕩地騎著馬，而魔法師們則安詳地坐在馬車中。
    這一次，洛維沙也跟了出來，姿態優雅地立在馬車頂端，大方地接受著眾人的矚目。
    在最初得知消息的那天，埃德加和卡洛斯隻是淡定地點了點頭，格蕾絲則興奮了整整一個晚上。除了在地理書上翻找德內山穀的資料，這些天，她還興致勃勃地捧著一本魔法師的遊記。
    遊記裏不僅記載了德內山脈裏麵的常見魔獸，還花了整四章的篇幅談論德內山穀裏的矮人。最後，估計是魔法師忍不住帶上了比較多的個人觀點，又怕被矮人們找上麻煩，於是編了一個看起來就很假的假名。
    “探險勇者奧錯王子……怎麽會有人管自己叫這個。”格蕾絲撇了撇嘴，但還是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在讀到後半段的時候，格蕾絲忽然驚叫一聲，臉上浮出奇怪的表情，大概就是期待混雜著恐懼。
    謝雲晞回憶了一下，他在準備看恐怖片的同事臉上見過這種神色。
    “德內山穀裏生活著邪惡的地底生物！惡焰鼠挖掘四通八達的洞穴，將獵物屍體的碎片藏匿其中；骨狼和枯火精匍匐於夜色深處，瑩瑩的磷火聚集處是它們的狂歡營地；在陰鬱的大霧天裏，你或許能有幸見到巴特水怪的身影。當然，如果在這本書的不是八級以上的大魔法師，作者祝
    你不要在山穀中遇上這些凶暴、貪婪又神秘的生物……”
    格蕾絲壓著聲音，小聲地把句子念了出來。她似乎想引起另外兩名學徒的注意，碰了碰他們的膝蓋。
    一旁的埃德加打斷她：“惡焰鼠不是邪惡生物，隻是普通的魔法生物罷了。巴特水怪迄今為止隻出現在傳說中。你相信匿名的’探險勇者奧錯王子’寫的話？”
    “看看嘛。”格蕾絲被劈頭澆了盆冷水，立時翻了個白眼，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過去，“不過，骨狼不是魔族生物嘛？”
    “具體來說，骨狼由亡靈法師煉製，屬於地底生物。之所以和魔族牽扯在一起，隻是因為大戰時，許多亡靈法師背叛人類，轉投魔族罷了。”埃德加淡定道，“格蕾絲，你該補一補曆史了。”
    “我可能在山穀見到魔族生物嗎？”格蕾絲忽略了埃德加後半句話，眼裏閃著一點好奇的光，裏麵夾雜三分期待。
    “魔族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這片大陸上了，人們期待著它們不再出現。”埃德加嚴肅地望著少女，蹙了蹙眉，“格蕾絲，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好奇嘛……”少女撇了撇嘴，然後不再說話。
    另一側，卡洛斯在格蕾絲碰到自己以前，不著痕跡地往旁邊縮了縮，離大魔法師又近了一個身位。
    他對德內山穀沒什麽好奇之心，不如說，他其實並不想來這一趟。
    馬車外，騎士團的團長策馬而行，正擱著車簾和大魔法師說話。
    金發男人摘下了銀白的頭盔，滿麵笑容地和伊恩聊天。對方以每天兩次的頻率過來騷擾大魔法師，話題可能從德內山穀開始，也可能從騎士有趣的經曆開始，無論如何，最後絕對會繞到——
    “伊恩，如果你記得那天——我是說，魔武雙修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每當話題進行到這裏，大魔法師便會朝金發男人眨眨眼睛，然後含糊道：“有機會的話。”
    卡洛斯坐在馬車裏，隔著門簾，漆黑的眼瞳中藏著幾絲陰鬱。
    魔武雙修？
    為什麽這個男人一直在朝伊恩強調魔武雙修？
    而且——什麽叫做“有機會的話”？
    如果可以，卡洛斯希望此刻在外麵騎著馬的正是自己，他可以守衛在伊恩的身側，將其他人都隔絕在外。
    卡洛斯說不清自己這個念頭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出現的，總之，在金發男人再次提到這個話題時，他朝伊恩靠了靠。
    謝雲晞立刻察覺到了少年的動作，然後順其自然地回絕了埃裏克的下一句搭訕。
    他納悶地回過頭，就瞧見卡洛斯耷拉著腦袋，默不作聲地靠著自己，隱約的熱意隔著袖子傳過來。而格蕾絲在一旁侃侃而談“地底生物”。
    謝雲晞小聲問：“害怕？”
    卡洛斯濃黑的眼睫閃動一下，然後搖搖頭，“沒有。”
    “那怎麽了？”魔法師繼續追問。
    “沒……什麽。”卡洛斯猶豫了一下。
    但過了片刻，在謝雲晞幾乎以為對方不準備再說話時，卡洛斯突然道：“魔武雙修……是怎麽回事？”
    謝雲晞聽到他的話，瞬間愣了愣。
    說實話，他對於埃裏克的邀請情感上很複雜，一方麵，如果主角與埃裏克搭上線，他說不定能重走回原世界線那條升級道路，任務成功率會稍大一些，但另一方麵，每當埃裏克靠近時，卡洛斯都表現得相當僵硬，他以為少年還對在傭兵隊時的經曆有所抗拒。
    比如說——現在這樣。
    但他居然開始問自己這是怎麽回事了
    ！
    難道是開竅了？
    謝雲晞斟酌一會兒，正想開口，卡洛斯忽然漫不經心地問：“埃裏克……邀請你魔武雙修嗎？”
    語氣非常隨意，非常平淡。但已經在某些方麵有了點經驗的謝雲晞，終於微妙地抓到了一點不對！
    比如說，他直呼了騎士團長的名字，並且將“埃裏克”三個字念得酸溜溜的。
    一瞬間，主角此前的反應在他的腦海裏有了另一個解釋。
    “……”謝雲晞深呼吸一口氣，解釋道，“埃裏克想邀請幾名魔法師，到帝國南部曆練……”
    卡洛斯小聲打斷：“所以，伊恩你會去嗎？”
    謝雲晞：“……”
    少年的語氣不再平淡。看著對方低垂的腦袋，謝雲晞居然聽出了一絲委屈。
    這樣的卡洛斯太少見了，剛結束魔族話題的格蕾絲和埃德加同時豎起了耳朵。
    大魔法師短暫地停頓片刻，說：“我不打算學習武技。我隻是想，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隨埃裏克前往南部，埃裏克武技高超，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
    這一次，卡洛斯幹脆道：“不，我不要離開你。”
    少年的一雙黑瞳也熠熠地望了過來，直視著魔法師茶晶似的眼眸：“伊恩，我非常喜歡學習魔法，也非常喜歡待在法師塔。”
    答得太果決了，謝雲晞模糊感覺車外的馬蹄聲頓了一下。
    “我想去！”
    就在這時，馬車裏的另一把聲音響了起來。一旁的少女眼瞳中閃著興奮的光，她弱弱地問：“我可以去嗎？”
    “當然可以！”窗外的騎士生怕自己再聽到什麽不想聽的話，飛快地回答道。
    ……
    五日過去，一行人到了德內山穀附近。在這裏，象征著人類文明的大路消失了，馬車無法繼續行駛，魔法師們紛紛從車上下來。
    活動的初衷是讓新生代的魔法師們和武者們相互熟悉戰鬥方式，在分完組後，年輕人們浩浩蕩蕩地進了山穀。
    謝雲晞對這種放養式教育有點擔心，畢竟，就算是修仙世界的試煉，也是先有大佬們把持秘境難度。
    但埃裏克堅定地說：“一名騎士在他的一生中會遭遇無數次危機，這是不可避免的，但無論如何，他必須勇敢地麵對它們，拚搏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隻有瀕臨死亡的體驗，才能激發出最驚人的能量！如果失敗的話，那一定是主的意願。”
    謝雲晞：“……”這麽豪放的嗎。
    旁邊的老魔法師“哼”了一聲：“聽他放屁，德內山穀裏的魔物來去就那幾種，外人不過被那些暢銷書誤導了。我就說，現在的年輕人一點也不真誠，寫什麽狗屁遊記。”
    被老魔法師這麽一通懟，埃裏克卻並不生氣，隻是“嗬嗬”了一聲。
    謝雲晞：“……”
    話雖如此，他還是給了三名學徒充裕的魔法卷軸，並囑咐他們有問題及時傳訊。
    老魔法師們對進入山穀無甚興趣，很快，他們便在一處空地搭起營地，又從儲物戒中取出了提前備好的美酒佳釀。不久後，謝雲晞震驚地看著他的眼前鋪滿了奶油濃湯、熏鮭魚、小牛排、甜葡萄酒等等食物……
    感情這個慣例對於老魔法師們來說已經發展成了聚會的契機。
    謝雲晞久違地掛上了乖巧靦腆的笑容，擠在一堆老頭子裏邊蹭吃蹭喝。
    半日過去，夕陽快要墜落，就在謝雲晞以為一切順利進行的時候，天邊忽然遠遠炸出一道白光，閃電般撕裂了淡藍色的夜空！
    警覺的騎士團長率先發現了
    異象，他霍的站起身來，吼道：“有求援信號！”
    謝雲晞仰目望去，一股不詳的預感驟然在心底湧了上來。而在他的頭頂，洛維沙伸長脖頸嘶鳴了一聲，第一個衝向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