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協會與騎士團定的時間在兩個月後。自那晚開始, 謝雲晞沒有再提騎士團的事情, 卡洛斯也變得異常乖覺起來。原先的陰鬱從少年眼中隱去，他開始嚐試著微笑, 對待格蕾絲和埃德加的態度也親近許多。
    不久後, 格蕾絲便發現了少年的轉變。剛開始時, 她如果憋不住對著卡洛斯惡作劇，對方可能會冷著臉看她一眼, 然後安靜地走開。但現在, 卡洛斯開始有所回應, 或是在她得手之前揭破騙局，或是小小地反擊回來, 甚至還可能提前給她下個套。
    總之，整個人生動了許多。
    雖然偶爾, 很偶爾的時候, 她還是會被少年漆黑的眼瞳嚇得心中一跳。
    “你不覺得……卡洛斯偶爾有點可怕嗎？”格蕾絲悄悄地找埃德加吐槽, “我不是說他恐怖啦, 就是……我惹老師生氣的時候，他看起來比老師還生氣。還有還有, 我上次誇他長得帥, 該找個女朋友了, 他居然瞪我。怎麽回事嘛？”
    “你本來就不該惹老師生氣。”埃德加麵無表情地回答。
    格蕾絲：“……”
    同樣, 謝雲晞也發現了卡洛斯的變化。
    法師塔上的書房是大魔法師的私人領地，格蕾絲和埃德加如若無事，輕易不上書房, 卡洛斯也隻在水晶球測試時去過一次。但在某一天，卡洛斯忽然抱著一本厚厚的典籍，上來找大魔法師提問，接著順其自然地在書房留了半天。
    從這之後，卡洛斯便三不五時地在書房出現一趟，然後順手給大魔法師空置的杯子加上新鮮咖啡，整理散落的魔法道具，又或是在大魔法師準備出門的時候，相當自然地替他取過外袍，再披到肩上。
    非常自覺，非常乖巧，謝雲晞都快想不起來他剛見少年時，對方周身纏繞的抗拒氣息了。
    偶爾，卡洛斯替他在鏡前整理外袍的後擺。黑發黑眼的少年已經與大魔法師差不多高了，他垂著眼眸專注著手上的動作，熟練而流暢，但在抬頭看向鏡中魔法師的時候，整個人忽然又笨拙起來。
    而且，十秒鍾可以整理好的袍子，卡洛斯可以花上四到五倍的時間。
    卡洛斯的動作很輕，但在他的手第三次劃過脊椎側時，謝雲晞模糊感覺到了不對，連帶著後背有些發麻。而他一抬頭就隔著鏡子對上了對方的目光。
    卡洛斯猝不及防，被捉了個正著。他別扭地眨了眨眼睛，然後立刻低下頭去，迅速把剩下的部分整理完。
    謝雲晞：“……”
    某些時候，謝雲晞甚至懷疑，卡洛斯其實憑借驚人的天賦，已經領悟到了某些魔法的運用，但還是會裝作不懂，纏著他多講幾次。
    畢竟，卡洛斯的進步太勻速了，就好像一個學生依次控製著自己考80分、82分、84分……第二天再控製著自己考70分、80分……
    具體的分數間隔由當天謝雲晞的空閑時間決定。
    但在和格蕾絲比較的時候，卡洛斯就發揮得相當穩定。
    如此這般，卡洛斯被格蕾絲叫了好幾次“馬屁精”。但出乎意料的是，卡洛斯居然麵不改色地聽著她的話，沒有半點辯解的意思。等格蕾絲說完，他便抱著厚厚的典籍，再次往魔法師的書房走去。
    格蕾絲沒脾氣了。
    在這些小小的分心之餘，卡洛斯也飛速成長了起來。到後來，在某些方麵的法術之上，格蕾絲甚至不再樂意和這個師弟探討了。
    雖然少女自認也是帝都數一數二的新秀魔法師了，但對方實在竄得太快，把自己的進步襯得相當紮心……
    ……
    時間漸漸過去，在出發與騎士
    團匯合以前，謝雲晞帶著幾名學徒去了一趟帝都中的莫爾斯魔法長袍店。
    長袍店內使用了空間魔法，層層疊疊的木質衣架無限向上蔓延，製作精良的魔法袍飛舞在半空之中，隨著店主的指示從一處轉移到另一處。
    幾人走進店裏時，一件紫羅蘭色的魔法師長袍忽然略過他們的眼前。
    卡洛斯麵色緊繃地盯著驟然出現在麵前的衣物，而格蕾絲愣了一小會兒，驚叫道：“那是赤脊鳥嗎？”
    長袍頂端，一隻渾身暗紅色的小鳥真奮力咬著衣架，艱難地將袍子塞到另一個衣櫃中。
    “對，”埃德加仔細望了一眼，回答她，“人類成功馴養的魔法生物之一。看起來……這裏有不止一窩的赤脊鳥。”
    這一次，幾人再抬頭看，便發現正飛舞著的十數件長袍之上，都藏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有點肉乎乎的小翅膀飛快地扇動著。隨著它們的動作，一件又一件款式優雅的魔法袍逐漸歸位。
    但很快，魔法袍本身便代替赤脊鳥，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埃德加和格蕾絲都出身貴族，從小到大不缺衣服穿，格蕾絲在自己本家更是有著七個塞滿漂亮裙子的衣帽間。因而，謝雲晞帶著幾人來到這家長袍店，主要還是想給卡洛斯挑一件袍子。
    與此前卡洛斯身上的普通衣物不同，好的魔法師長袍由特殊材料製成，譬如火燼蠶的絲、隱紋獸的毛等等，都是絕佳的材料。魔法師們會在長袍上施下類似防禦術、祛毒術等等咒術，而特殊的材質讓魔法長袍能夠承載更濃鬱的力量。
    除此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這些精心製作的長袍真的很好看。
    謝雲晞把埃德加和格蕾絲兩人打發去自行挑選，然後帶著卡洛斯往店內走去，走了幾步，一個頭發灰白的魔法師立刻迎了出來，是這家店的店主，莫爾斯先生。
    “下午好，客人們。”莫爾斯朝兩人微微點了點頭，“今天是個好天，我剛得到一批新的隱紋絨，它們非常暖和也非常漂亮。好吧，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謝雲晞把卡洛斯推到身前，還沒開口，莫爾斯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哦，一位英俊的小夥子，我知道這個類型的小夥適合穿什麽——雖然我有時候搞不太懂他們的審美，但我知道怎麽把他們收拾得好看。”
    莫爾斯一邊說著話，一邊掏出卷尺，飛快地在卡洛斯身上比劃了一下，接著抬手往不遠處的幾個衣櫃點了點，立刻就有幾隻赤脊鳥叼著衣架飛了下來。
    “怎麽樣？”他歡快地問。
    謝雲晞隨著莫爾斯的眼神往旁邊看去，六隻赤脊鳥帶來兩種款式、六種顏色的袍子，排列在他們的身側，有銀白色滾金邊，灰綠色白紋，勃艮第紅帶暗紋、鐵藍色滾銀邊……
    不得不說，作為帝都知名長袍店的店主，莫爾斯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謝雲晞簡直取舍不下，於是，在莫爾斯的攛掇之下，卡洛斯被迫將六件長袍都試了一遍。
    進入法師塔以後，卡洛斯不再饑一頓飽一頓，身型已經快速地抽條了。謝雲晞剛見他時，對方還比自己稍矮些許，但現在，卡洛斯已經飛快地躥過了他的個頭。這時打理幹淨，與最初陰鬱的少年簡直判若兩人。頎長的身型再加上英俊的麵龐，使他成了一個絕對漂亮的衣架子。
    黑發黑瞳的少年有些拘謹地嚐試著魔法袍，每換一件，莫爾斯都禁不住一陣吹捧。最後，灰頭發的店主幹脆說：“要不都要了吧。”
    “e”謝雲晞糾結了可以忽略不記的半秒鍾，忍不住說，“我覺得行。”
    他掃視一眼，埃德加和格蕾絲都還在挑選衣物，於是道：“對了，
    另外兩人的袍子也記在我的帳上。”
    埃德加和格蕾絲每個季度給他供奉相當可觀的學費，怎麽說，羊毛出在羊身上，謝雲晞花錢花得特別爽快。
    聽到他的話，莫爾斯樂顛顛地應了一聲，臉上的笑紋也更深了些。
    最後一趟，卡洛斯低著頭地從試衣間出來，謝雲晞轉頭打量他，忽然怔了一下。
    莫爾斯看到眼前的少年，有些渾濁的眼睛也倏然亮了起來，似乎發現了什麽珍奇的寶藏。
    他愉快地說：“怎麽樣？這是東比高地隱紋絨裁出的袍子，最新一季的款式，整個帝都絕不超過十件！好看吧？”
    謝雲晞愣了愣，下意識歎了一句：“好看。”
    簡直太好看了。
    卡洛斯身上是一件墨藍色的長袍，像晴朗星空一般的色澤。織物垂墜，袍邊繡著深色的星宿暗紋，顯得典雅而神秘。少年細碎的黑發垂在頰側，漆黑的眼痛映出店內的燭光，沉靜中帶著熠熠亮色。
    但聽到他的話，卡洛斯卻半點沒笑。他忽然僵硬地眨了眨眼睛，麵色緊繃地避開了魔法師的目光，緊接著，一陣血色湧上臉頰。
    看起來不像是高興，也不像是不高興。
    莫爾斯生怕自己賣不出袍子，趕緊問：“怎麽了，不合適嗎？”
    麵對著緊張的店主，卡洛斯搖搖頭，小聲說：“沒有。有點熱而已……”
    “熱？”莫爾斯摸不著頭腦，“可是這是夏裝呀，這隻是非常薄的一層織物……”
    謝雲晞也有些迷惑，但卡洛斯的額角確實沁出了一點汗意。他下意識抬手給對方擦了擦，轉頭向莫爾斯說：“那再換一件？”
    魔法師的手指輕輕掠過自己的臉頰，幹燥而溫暖，又帶來些許酥麻癢意。卡洛斯的腦子裏頓時空白一片，連語言都組織不了了，一股麻意從他背後躥了上來。
    伊恩說說說說他好看……
    更多的汗下來了，謝雲晞回頭就瞧見對方整個漲紅了臉，垂下眼避開了他的目光。
    “不，不熱……”卡洛斯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我是說，這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