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他一定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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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平,燕王府!
    後花園的一排藤蔓下,徐妙雲正對著手裏的一本冊子凝神細思,隻見她峨眉輕蹙,時不時的用筆在上麵寫寫畫畫。
    她十四歲嫁給朱棣,如今雖然已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但歲月似乎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她的皮膚還是那麽的緊致,容顏還是那樣的精致,就連身材也沒有因為生育而有絲毫的走樣。
    一個高大的身軀靜靜的站在花園門口,似乎已經站了很久。
    朱棣有些恍惚,他仿佛又看見了很多年前,那個十四歲的少女嫁給自己時的樣子。
    那天的她盛裝華服,臉若朝霞,眸子裏帶著一絲少女的天真與即將為人婦的嬌羞。
    那一年,她成為了燕王妃。
    第二年,她為朱棣生下了第一個孩子永安公主,又一年,生下了長子朱高熾。
    洪武十三年,朱棣北平就藩,此時的徐妙雲又已經懷有身孕,然而朱棣卻沒有時間來照顧她。
    北平乃是元朝舊都,朱棣初到北平時,要與當地的地方官和軍方交接事務,每日裏忙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懷孕的徐妙雲。
    而燕王府初設,府內一應事務則是落在了徐妙雲的身上。
    什麽典膳所,奉司所,紀善所,良醫所,工正所等等都是由徐妙雲親手操持,並將這些處理得井井有條。
    想起這些,朱棣微微動容,不由在心底發出一聲輕歎:“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仿佛是有心靈感應般,藤蔓下的徐妙雲抬起了頭,正看見凝望著自己的朱棣,她不由得嫣然一笑,站了起來。
    朱棣大步流星的走近,看著徐妙雲手裏那支鉛筆笑道:
    “看來這東西不錯,你竟然也喜歡上了。”
    徐妙雲點點頭:“這是妙錦特意從應天府送來的,不用墨汁,隨用隨放,而且還可以帶在身上,允熥這孩子可真是心思巧妙。”
    “巧妙是巧妙,就怕聰明過了頭!”
    朱棣拉著徐妙雲坐下,看起來有些惱怒。
    徐妙雲愕然,有些不明白朱棣話裏的意思。
    朱棣歎了口氣說道:“曹國公李景隆彈劾他私通軍方首領,而且私造火器以通外夷,陛下已經命刑部將他帶回應天府,估計此刻已經在回應府天的路上了。”
    徐妙雲啊的一聲,驚的用手捂住了嘴巴,嘴裏喃喃道:
    “這,這怎麽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
    朱棣攤了攤手,“可是他們都拿出了證據,由不得不信啊。”
    “那妙錦怎麽辦?”
    作為姐姐,徐妙雲第一時間當然想到的是自己的妹妹,他盯著朱棣,一臉的惶急。
    朱棣握住徐妙雲的手,拍了拍安慰道:
    “陛下尚未指婚,妙錦的婚事當另做打算。”
    “可是那丫頭早就在心裏將自己嫁給了允熥。”
    徐妙雲叫道:“如果允熥出了什麽事情,妙錦怕是會做出什麽傻事來。”
    朱棣揉了揉眉心,似乎也覺得這件事情十分棘手,沉吟道:
    “有你大哥在,他自然會照看好妙錦,你也不必如此擔心。”
    “大哥?”
    徐妙雲呢喃道:“對啊,為何這麽大的事情他都沒有來信說起過?”
    朱棣搖了搖頭,隨即笑道:“大哥他就是條老狐狸,他不來信必然有他的想法,我們就不必在這裏杞人憂天了。”
    徐妙雲咬著嘴唇低頭沉吟半晌,抬頭說道:
    “不行,我這就立刻給大哥寫信,女孩子的心思他不懂,就怕妙錦一時想不通做出點傻事來。”
    說完之後,她就站起身朝著書房走去。
    朱棣望著徐妙雲的背影,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微眯的眼睛裏浮現出一股複雜的情緒來。
    花園另一側傳來了一聲輕咳,朱棣卻並未轉頭。
    這裏是他的內府,除了那個光頭的和尚,沒人敢不經通報就貿然闖入的。
    道衍身穿一件黑色的僧袍,緩步來到了朱德麵前,微微躬身說道:
    “他回京了。”
    朱棣點了點頭,帶著一抹笑意問道;
    “你說父皇會怎樣對他?”
    “不清楚。”
    道衍自嘲般說道:“陛下的心思,誰又能猜得到呢?”
    他的神情間透著一絲惋惜,更多的卻是遺憾。
    朱棣看著道衍:“你似乎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
    “不是不滿意,隻是覺得這世間若是少了朱允熥這樣的棋手,甚是無趣。”
    “對弈?”
    朱棣哈哈大笑:“你真的以為他有資格和你對弈?”
    道衍沒有回答,隻是在沉默中想起了當日朱允熥在佛堂裏的那番話。
    良久之後,他才黯然說道:“他說過,希望和我在戰場上相見的。”
    朱棣不屑的撇了撇嘴,哂笑道:“難道這時候你都還沒想明白?”
    他來回踱著步子,悠悠說道:“上次他來北平,必然是李善長那老家夥教他的,和你說的那些話不過是向我傳遞一個信息,那就是站在朱允熥身後來。”
    他頓住了腳步,有些責怪的看著道衍。
    道衍眉眼低垂,勉強幹笑道:“王爺說的甚是有理,是貧僧多慮了。”
    朱棣點點頭:“想來朵顏三衛這件事情也是李善長教他做的,隻不過操之過急,又恰好被李景隆發現了。”
    他伸了個懶腰,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我們也隻不過是在這火上添了一把柴而已。”
    “可是這火卻真的有點大了。”
    道衍抬頭笑道:“私造火器這一條還能勉強解釋,但私通外夷可就罪無可赦了。”
    朱棣歎了口氣:“這件事情也真是巧合,若不是那人拿著圖紙去找陶火龍,誰又知道會有這麽一回事呢?”
    “陶火龍?應該是陶成道的弟子吧?”
    道衍脫口問道。
    “除了他還會有誰?”
    朱棣笑道:“陶成道的弟子遍布天下,這陶火龍正是工部的火器督造,想必是那人遇到了什麽難題,找陶火龍求教,由此走漏了消息。”
    道衍並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具體經過,但朱棣以前沒說,他自然不會去問,此刻說及此事,不由微笑道:
    “想必那陶火龍也是王爺的人了。”
    “那是自然。”
    朱棣頗有些自傲的說道:“火器乃我大明軍隊克敵製勝的法寶,陛下都十分重視,本王自然也是格外關心。”
    聽到這話,道衍釋然,對於這位人物,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陶成道就是焦玉,是大明當之無愧的火器專家,原名陶廣義,後被朱元璋賜名陶成道。
    此人在鄱陽湖大戰中一舉成名,發明的火器成就了朱元璋以少勝多的經典戰役,後被朱元璋授以萬戶,專營神機營。
    看著道衍一副釋然的樣子,朱棣發出了一聲感歎:
    “可惜陶成道研究火器太過癲狂,竟然自製火箭,想要上天!”
    這件事情在整個大明早就傳為了笑談,道衍當然知道,微笑著接口說道:
    “是啊,他竟然在椅子下綁了四十七根火箭,手裏拿著兩隻大風箏,讓弟子點火。”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神情變得有些肅然,竟然帶著一絲羨慕的口氣說道:
    “尋道者,殉道也。”
    “一個人隻要能尋找到心中的道,縱然是死,又何足道哉!”
    朱棣似乎很讚同道衍的想法,點頭道:
    “所以他死了,從空中掉下來摔死了,不過他的弟子卻是遍布天下,繼續替他傳道授業。”
    道衍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可這件事情怎麽會扯上了小三爺?”
    “那人無意間對陶火龍說,火器是朱允熥發明的。”
    朱棣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裏拿出了一張圖紙,有些興奮的說道:
    “據陶火龍說,這是一種極為厲害的連發裝置,威力是如今大明火器的好幾倍。”
    他搖晃著手裏的圖紙,哈哈大笑道:“有了這種火器,我大明將士必能以一當十!”
    道衍靜靜的看著朱棣,他自然知道朱棣為何會如此高興,隻是十分意外的是,朱允熥怎麽竟然連火器也能發明?
    他知道朱允熥是個小小發明家。
    發明了鉛筆,發明了香水,風油精,還發明了水泥,但如果還能發明火器,就實在有些妖孽了。
    “小三爺還隻是個孩子,要是假以時日,我估計他真能飛上天!”
    道衍由衷說道。
    “這孩子是聰明,可惜被那幫老家夥帶偏了。”
    朱棣笑道,似乎是在嘲笑李善長那群老家夥一般。
    他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緩緩說道:
    “應天府的暗子盯著與陶火龍接觸的那人,卻意外的在他的住處發現了一名倭國女子。”
    “所以王爺隻不過是在她要將這份圖紙送出大明時,通知了浙江知州。”
    道衍接口說道。
    “但我沒想到會在那人的住所裏搜出朱允熥的親筆信。”
    朱棣盯著道衍,一字一句的說道:“最沒想到的是,那名倭國女子竟然是天煞的人!”
    看著朱棣那如刀一般的眼神,道衍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低聲喃喃道:
    “怎麽可能,天煞都已經死了啊!”
    朱棣搖了搖頭:“你是否還記得,那日我們的人趕到的時候,天煞都已經死了,既然不知道是誰滅了天煞,又怎麽敢肯定他們都死了呢?”
    “王爺的意思是說.......”
    “沒錯,現在已經可以肯定,滅掉天煞的人一定和朱允熥有關係!”
    朱棣十分肯定的說道:“隻不過不知道他們為何要留下那名倭國女女。”
    道衍沉默半晌,突然咯咯笑道:“如此甚好,她死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夠順著她查找朱允熥遇刺的真相了。”
    “真是如此嗎?”
    朱棣冷哼一聲:“你似乎是忘記了一個人的存在。”
    “舒先生!”
    道衍失聲叫道:“難道王爺想讓這個人也消失?”
    朱棣反問:“大師覺得呢?”
    道衍卻是一臉苦笑:“江湖隻聞舒先生的大名,卻很少能有人見到他。”
    “連你也不能?”
    道衍點了點頭,卻又立刻搖了搖頭,苦澀說道:
    “他從來都帶著一副青銅麵具,我隻能從身材和聲音裏分辨出,他是一個中年男人。”
    “無妨。”
    朱棣目光冰冷,緩緩說道:“本王並不想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但一定想讓他成為一個死人!”
    說完這話,他便轉身走出了花園。
    道衍看著他的背影,艱難的咽下一口唾沫,雙目有些失神。
    他呆立半晌,這才在嘴裏喃喃說道:
    “殺一個專門殺人的人,王爺他一定是在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