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一路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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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當然不會是在開玩笑,道衍也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但他還是覺得這就是一個玩笑!
殺了舒先生?
這個玩笑都開到月亮上去了!
......道衍皺著眉頭,緩步走向了花園外,心情感到格外的沉重。
他的確見過舒先生,但也隻見過戴著青銅麵具的舒先生。
舒先生戴著麵具裹在一件寬大的袍子裏,那種冷冰冰的感覺讓道衍覺得自己見到的,隻是一具沒有溫度的活死人。
他不知道舒先生從哪裏來,住在哪裏,更不知道舒先生到底是不是姓舒。
他隻知道如果要殺人,找舒先生一定沒錯。
因為舒先生的口碑一直很好,從來沒有讓雇主失望過。
但朱允熥是個例外!
上一次舒先生退還了訂金,而且還賠償了一大筆銀子。
臨走時還對他說了一句:“殺朱允熥不要再找我!”
這句話讓道衍一直很迷惑,因為所有想要殺人的人都知道,舒先生從來就是隻認銀子不認人,可是這一回卻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他想不出舒先生說這句話的理由,因為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舒先生都不會和朱允熥有任何的交集。
而且在第一次刺殺朱允熥的時候,舒先生可是毫不猶豫的就接下了這個任務,
“難道在刺殺之後兩人有了某種聯係?”
道衍在心裏默默的想道,卻又自嘲般的搖了搖頭,自語道:
“這怎麽可能?”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大明小三爺,一個是茫茫江湖中的黑暗幽靈,怎麽可能有聯係?”
他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太過荒謬。
道衍也沒將這些告訴朱棣,因為朱棣一直不相信朱允熥是一個需要足夠重視的對手。
在朱棣的眼裏,朱允熥隻不過是個受人操縱的孩子。
可是一個孩子怎麽可能讓大名鼎鼎的舒先生如此忌憚?
......道衍滿腹心事的走出花園,至於殺舒先生這件事情,他決定讓自己進入短暫的失憶模式。
“我隻是個和尚,修的是普度眾生,又豈能妄動殺念呢?”
他嗬嗬的笑了起來,似乎真的是進入了失憶模式,忘記了幾個月前,正是他交給了舒先生那個刺殺朱允熥的任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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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天府的車隊行走得很慢,就像是哪位富家公子哥帶著女眷在遊山玩水一般。
那些看起來像是隨從般的黑衣人隻是沉默的跟著,不敢有絲毫的催促。
賀七的嘴裏有些發苦,照這位爺這般趕路,回到應天府怕是要一兩個月的時間。
可是他還是不敢表露出絲毫的催促之意。
對方是小三爺,是皇孫,自己隻不過是個小小的刑部官員,這中間的差距宛如天塹。
他知道朱允熥此次回京,有可能就不再是以前那個小三爺了,可是那又如何?
朱允熥就算是倒了,身後還有那麽多的大佬接著,隨便哪個動動小拇指就能把自己捏死。
所以這些人都表現得很是恭敬,朱允熥說停就停,說走就走,一切行動聽指揮。
其實朱允熥也想早點回到應天府,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但他還沒有想好怎樣麵對朱元璋的詢問,所以他隻能慢慢的走。
他需要時間來思考。
“賀七。”
他衝著身後的賀七招了招手。
“三爺,您有何吩咐?”
賀七急忙打馬跟上半個馬頭,恭敬問道。
“說說是怎麽回事。”
賀七一驚,雖然他不知道朱允熥是如何知道了那件事情,但他知道朱允熥問的就是那件事情,本來關於案情他是不能隨便泄露的,但此刻卻是毫不猶豫的答道:
“具體細節不太清楚,在下隻負責抓人。”
“那就說說抓人的經過。”
朱允熥淡淡說道,帶著一絲微笑看著賀七。
賀七點點頭,直感覺朱允熥那笑容裏帶著一絲寒意,讓他的心尖不由得一顫,於是緩緩說道:
“刑部暗中跟蹤那倭國女子,在其住處又發現了一名男子,這二人身手不凡,所以便派在下帶人抓捕。”
“哦?身手不凡就派你去,難道你更加身手不凡?”
朱允熥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賀七。
賀七咽了一口唾沫,低聲賠笑道:“在下來自蜀中唐門。”
他像是生怕朱允熥聽不懂一般,又補充道:
“唐門善於用毒,所以在下隻不過用了些對身體毫無傷害的迷藥將二人迷暈了。”
賀七知道這件事情與朱允熥有關,所以刻意強調,自己用的隻是對身體毫無傷害的迷藥。
“迷藥?”
朱允熥嗤笑:“可是他們卻都死了!”
他的這聲嗤笑裏帶著一絲憤怒,讓這些刑部官員們心頭都是一震,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落在了另一名麵色黝黑的官員身上。
“三爺,在下隻負責抓人。”
賀七再次低聲強調,指著那名麵色黝黑的官員說道:“審訊是由曲大人負責的。”
那名麵色黝黑的刑部官員聞言,不由得在心底罵了一聲娘,隻得在馬上躬身行禮道:
“在下刑部曲奇,見過三爺。”
朱允熥沒說話,隻是冷漠的注視著曲奇。
曲奇感覺身上就像是壓上了一座大山般,額頭泛起了一絲冷汗,咬了咬牙,一五一十的說道:
“審訊並未動刑,兩人醒來的時候都一言不發,也並未有太多的慌張,隻是當我把那封書信拿出來的時候,那個男人的眉頭皺得極緊。”
說到這裏,曲奇咽下了一口唾沫,有些艱難的繼續說道:
“當時我隻問了一句話,卻沒想到那人竟然毫不猶豫的自斷心脈而亡,接著那名女子撲到了他身上,片刻後嘴角滲出一縷碧綠的血液。”
曲奇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我一眼便看出,那是一種見血封喉的毒藥,一定是那女子咬破了牙根中的毒丸所致。”
場麵一時間有些安靜,滴答的馬蹄聲仿佛敲在了每個人的心裏,想起那番場景,頓時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你問了一句什麽?”
朱允熥冷聲問道。
“我,我問是不是小三爺讓他們把那份圖紙送往倭國的。”
曲奇結結巴巴說道:“我隻是問了問,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番結果。”
“問了問?”
朱允熥嗬嗬冷笑:“大概是有人讓你這麽問的吧?”
曲奇額頭汗水涔涔落下,把心一橫說道:
“是刑部左侍郎汪貴,他交代我一定要拿到這份口供。”
朱允熥沒再理會眾人,洛青城和千葉清水是怎麽死的已經一清二楚。
巧手書生洛青城一定是怕連累自己,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自殺,至於千葉清水,或許是愧疚,又或許是殉情,也跟著咬破了牙關裏的毒丸。
“說到底,是我害了他們啊。”
朱允熥在心裏一聲輕歎,說不出的難受。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由於自己的原因而死人。
“如果我不是一時興起,把那份圖紙拿給洛青城就好了!”
他在嘴裏喃喃念道,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朝廷爭鬥的殘酷。
良久之後,他開口問道:“回應天府我要先去李善長府上,然後再回宮麵見陛下,賀大人不會有意見吧?”
“三爺要去哪裏,下官怎敢有意見。”
賀七連連搖頭,想了想,小聲提醒道:
“就怕三爺還未進城,就有刑部官員前來迎接了。”
朱允熥聽懂了賀七話裏的意思,不由在心裏苦笑道:
“舅老爺啊,人家要整你孫外甥,又怎麽可能讓他去見李善長呢?”
不出所料的話,刑部一定會每天派人在城外三十裏地等著自己,而且還有可能這就是朱元璋的意思。
目的就是不讓李善長教自己怎麽應付他這位皇帝。
想到這些,朱允熥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心,拍了拍賀七說道:“我明白。”
聽到這三個字,賀七的心裏頓時鬆了口氣,曲奇也是麵露喜色。
他們原本就一直擔心朱允熥會因為這件事情遷怒自己,畢竟那兩個人的死都和他們有關係。
可此時既然朱允熥說了這三個字,那就表示自己沒事了。
朱允熥不會因為此事而追究兩人的責任了。
當夜,車隊進入了洛寧縣。
朱允熥並沒有驚動當地官府,而是吩咐眾人找了一家上好的客棧安歇。
鸞玉知道朱允熥心裏有事,可既然朱允熥沒有主動說起,那她也就不能主動去問。
她隻是服侍著朱允熥洗漱之後,便自己回房間安歇了。
韓香和溫禾都是心思玲瓏的女子,朱允熥雖然沒說什麽,但見到那一路上沉默的黑衣官員,她們也猜到了朱允熥回京必定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他似乎是遇到了麻煩。”
韓香的屋子裏,蕭六郎麵無表情,沉聲說道。
韓香慵懶的伸了伸胳膊,坐在梳妝台前,拿起一把木梳,梳理著自己如雲的秀發,口中淡淡說道:
“能有什麽麻煩?不外乎就是那位爺和這位爺之間的博弈罷了。”
“那我們該怎麽辦?”
一聽這話,韓香咯咯笑了起來,她捂著嘴嬌笑道:“看戲咯,反正總有一個會成為最後的勝者。”
蕭六郎默然,看著眼前這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卻是心裏歎了口氣,靜靜的退出了房間。
另一間屋子裏,溫禾瞪著大大的眼睛,一動不動的望著屋頂。
離應天府越近,她就感到愈發的糾結。
腦海中一會出現朱允熥的臉,一會又出現另一張老人的臉,她將自己的頭埋進了被子裏,一雙腳丫胡亂的蹬著,嘴裏氣呼呼的嚷道:
“朱允熥,你若是個壞人該有多好!”
窗外傳來了打更的聲音,溫禾迷迷糊糊中,似乎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朱允熥眼淚汪汪的看著她,那眼神中充滿了哀傷和心痛。
溫禾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睡夢中的她並不知道,有一滴晶瑩的淚水從那長長的睫毛裏跳了出來。
緩緩的劃過了她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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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沒有做夢,因為他無法入睡。
第一件事情很好解釋。
就說自己人傻錢多,為了感謝朵顏三衛送給自己親兵衛隊,幫他們置辦了房屋田產,而且那幾位首領也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夠到應天府接受更好的教育。
隻要自己不承認是為了拉攏這幾位首領,將她們的子女作為人質就行了。
但是第二件事情可就真的有點棘手了。
與洛青城的書信沒什麽問題,因為那上麵隻有對那種連發裝置的一些討論。
而私造火器這一點也很好解釋,自己既然能發明水泥,那為何就不能發明火器?
況且還隻是設計,並沒有大規模生產!
但最大的問題就是千葉清水死了,沒有人能夠說清楚她將圖紙送往倭國到底是為了什麽?
也沒有人能夠證明這件事情和自己無關。
其實就連朱允熥自己也不知道千葉清水為何要將那些圖紙送往倭國,如是有人逮住這一點大做章,自己可真是說不清楚。
還有一點是朱允熥最擔心的,那就是朱元璋絕不會以為這些事情是自己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做出來的,一定會認定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身後那些人暗中策劃的。
那麽目的是什麽?
以朱元璋的多疑的性格,絕對會認為如果局勢一旦對朱允熥不利,或者皇位繼承人沒有選定朱允熥時,這些人就會造反。
結交朵顏三衛也好,私通倭國也好,都是在為了最後的造反做準備!
想到這裏,朱允熥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沒想到自己一時興起,畫了一張圖紙會引出這麽多的事情來。
洛青城和千葉清水死了。
難不很還要連累那些一直疼愛著自己的人們?
若是朱元璋真的認為自己有謀反的心思,或許不會殺了自己,但藍玉,李善長這些人,絕對是一個都活不成!
可是我要如何對朱元璋說,才能讓他放下心裏那把舉起的屠刀呢
......朱允熥感覺一籌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