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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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蝴蝶輕盈美麗, 被環繞的灰衣人卻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情。
他因為恐懼,連跪都跪不住,渾身虛軟著,本能地臣服。
神明是什麽時候蘇醒的?他何時擁有了軀體, 竟然能夠離開供奉他的古宅了?
而衝過來的其他人, 還不知曉他們的領隊為什麽懼怕成那樣。
楚伯受傷後, 消息被壓了下去。很多人隻知道楚伯受了傷, 卻不知道他因何受傷。第二次的神跡更是因為參與者極少,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而這位領,剛好和阿奇私交甚好, 才從他口中得知了一部分事情。
“領隊, 你怎麽了?”
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湊上去問,卻被帶頭跪下的那個灰衣人一把按了下去。
“神主!”
周圍的灰衣人一聽這個稱呼, 先是一陣迷茫, 而後麵上很快浮現出了惶恐和畏懼。一開始是一個,而後跪成了一片, 渾身哆哆嗦嗦, 半天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們如何知道,麵前這個看起來小白臉一樣的人,竟然就是雨城供奉了上千年的神明!
“裴……”簡書剛想呼喚裴策的名字, 卻意識到現在這樣的場麵,自己恐怕不適合那樣唐突的叫他, 於是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他們沒做什麽。”
那些飛舞的蝴蝶是神明力量凝成的結晶,一旦裴策不高興, 蝴蝶就會像是融化冰雪那樣, 融化掉在場的所有人。
裴策看了一眼拽著自己袖子的小信徒。他好像很緊張, 輕輕抿著唇仰頭看向他。
“你害怕嗎?”他問。
簡書看著他的眼睛,很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怕。”
在場的每一個灰衣人都在算計著他。他們想讓他死,簡書也不是非要為他們求饒。
他不怕裴策殺人。
可他怕裴策又隨便動用力量陷入沉睡。
聽到這個答案的裴策笑了。
他笑起來時像春風都醉在了他的眸子裏,然後轉過頭,輕輕抬了抬手。
圍繞在那群灰衣人身邊的蝴蝶受到了召喚慢慢飛了回來,一隻一隻如飛蛾撲火一般,融入了他蒼白的指尖。
“多、多謝神主!”逃過一劫的人們渾身脫力,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他們都畏懼著這位隻存在於傳說之中的神明,卻不想簡林那個膽大包天的孩子——
對於神明而言卑微如螻蟻的人類,到底是如何獲得神明眷顧的?
收回蝴蝶的裴策看向了呆呆站在門口的李嬸。
他知道的,在他沉睡的這段日子,這位婦人照顧了他的信徒。
“我感受到了你的善意。”神明含笑道,“你可有什麽心願?”
李嬸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
她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神明的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直到看到了周圍所有灰衣人眸中的狂熱,她才意識到自己正麵臨著神明的恩賜。
李嬸才撲通跪倒在地上:“神主!我隻想知道,我的女兒因何而死,屍體葬於何處。”
能實現人類心願的神明,靜靜聽完一個可憐女人的心願,而後溫聲道:“好。”
他的指尖好像出現了白色的絲線,從指尖慢慢延長直到觸碰到李嬸的額頭。
絲線慢慢融入了她的身體。
“去尋找你要的答案吧。”神明緩緩道來,“你現在應該知道,要去哪裏尋找了。”
神明帶著被獻祭的簡林,一起踏出供奉著神龕的古宅這件事,幾乎如風一般在雨城中快速傳播,很快就落到了楚伯的耳朵裏。
“什麽?!”楚伯再也無法維持麵上的平靜,生生捏碎了一隻茶杯。
白瓷在他的掌心慢慢碾成粉末。
他的眉頭先是緊緊皺著,而後不知想到了什麽,稍微舒展開來,而後對著阿奇說:“立刻把所有在宗祠的人召來,快!”
阿奇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風一般衝了出去。
隻幾分鍾的功夫,一大群留在宗祠內的灰衣人都聚集在了明威堂前。
然後,這樣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便跟在楚伯的身後一起朝古宅的方向而去。
簡書還沉浸在“狐假虎威”的不現實感中,遠遠就聽到了一連串急切的腳步聲。
再然後,他看到了楚伯。
簡書握住裴策袖子的那隻手忍不住收緊。
雖然庇護他的神明就在身邊,但因為前幾次的事情,他對楚伯還是很有陰影的。
他還記得這位看起來老態龍鍾的老者,一腳踹飛一個壯碩大漢的畫麵。這個看似佝僂的、不再年輕的身體裏,藏著普通人沒有的強大力量。
裴策感受到了袖子上傳來的力道,也感受到了簡書懼怕的心。
他居高臨下看著楚伯,含笑的眼睛裏好似多了些別樣的情緒。
“神主!”楚伯帶著宗祠內的所有人齊刷刷跪倒,行了一個大禮。
跪下去的瞬間,楚伯幾乎不敢相信,那個與血肉供奉並肩而立,俊美華貴的男子是沉睡在封禁之地的神明。他不是第一次見到“神明”。在他十八歲的時候,便跟著族長見過被喚醒的、宛如惡鬼的神明。
渾身都帶著斑駁的血跡,一雙墨色眸子裏盛滿了嗜血和狠厲,宛如剛從煉獄爬上來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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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裴策指尖無形的白色絲線被牽動著,其中的一根,另一根纏繞在楚伯的身上。
是賜福。
曾經的他賜福於這個老人,可他竟忘了,當時為何要賜福於他。
楚伯誠惶誠恐:“是,那已經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您還記得。”
十二子一個輪回,一甲子的時光輪轉,他再次看到那位神明,卻同記憶中大不一樣了。
他好像變得更加慈悲,更加心軟,竟然容許一個卑微的人類並肩立於他的身側,堂而皇之牽著他的袖子。
“你已經這麽老了啊。”超脫了時光的神明,忍不住發出一聲感歎。
楚伯心中五味雜陳。
“凡人……是會衰老的。”他回答道。
原本以為這位神明會責怪他,沒想到神明真的換了性子,竟過問起逝去的歲月了。
“我曾賜福於你。”神明眉目溫和,含笑問,“超越常人的力量,和無傷無痛的健康,是嗎?”
“是的。感念我的虔誠和謙卑,您賜予我神性的眷顧。”楚伯維持著行禮的姿勢一動不動,謹慎答道。
聽到這個答案的神明目光變得悠長,似乎在懷念流逝的時光。然後,語氣平靜地說:“你老了,也變得大膽許多。”
楚伯渾身一僵。
下一刻,他揚手抽在了一旁帶隊的領頭灰衣人臉上:“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擅自窺探神主!”
領隊的灰衣人被打懵了。
楚伯的力道非常人所有,臉頰一陣劇痛過後腫脹起來,連牙床好似都被撞鬆了。
“楚、楚伯……”他捂著臉含糊不清,剛轉過頭來,又被一巴掌抽在了臉上。
這一次他幾乎跪不住,撲通一聲臥倒在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楚伯僅剩的一隻手放在地上,額頭緊緊貼在手背上,作出虔誠至極的姿態:“是我的失職,沒有提前知曉他們竟窺探著您。”
簡書被楚伯這一手丟鍋操作看傻了!
明眼人都知道雨城的宗祠誰擁有話語權好吧?雖然之前的確是這位灰衣人帶隊守在這裏,但如果沒有楚伯的命令,他又如何會藏在這裏呢?
“原來如此。”裴策臉上帶著笑,溫和地開口,“我還以為,這裏的人都是你安排的。”
楚伯的身體一動不動。他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又一次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神主,還請您原諒您虔誠的信徒。”
裴策其實並不在意這些事。楚伯的隱瞞和虛偽於他而言毫無意義,隻是在聽到“信徒”二字時,如假麵一般的神情稍稍多了些變化。
他看向自己唯一的信徒:“你想去哪裏。”
簡書滿腦子都在罵著楚伯無恥,忽然被當眾問話,臉上微微有些發熱。
“我……我想先去拿回我的手機!”簡書原本不太好意思說出口,但是一想到好久沒有玩手機,兩隻眼睛裏忍不住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沉睡了上千年的裴策自然不知道手機是什麽東西。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好。”
楚伯伏在地上,聽著神明和牽著他的少年慢慢離開。他差點以為自己會死在這裏!聽著神明離開的腳步聲,他心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神明竟這樣愚蠢!
隻需要人類稍加蒙騙,便會信以為真。
原先的擔憂和恐懼慢慢散去,他掃了一眼趴跪在一旁的灰衣人,心道這個廢物倒還有派上用處的那一天。
裴策走到轉角的那一瞬間,忽然停頓了一下:“啊,差點忘了。”
“嗯?”簡書疑惑地抬頭,看向微光中的裴策,“忘了什麽?”
然後他看到裴策蒼白手指中纏繞著無數白色的絲線。而其中一根,從他的指尖蔓延到了楚伯的眉心。
“沒什麽。”裴策溫和笑道,“走吧。”
纏繞在楚伯身上的白色絲線被抽離了,而後回到了他的指尖。
幾乎是肉眼可見的,楚伯的臉以極快的速度蒼老下去。原本斑白的頭發變成花白,滄桑的麵容上多出了好幾道深深的皺紋,連那隻行禮時按在地上的手,也如同冬日的樹皮一般迅速的幹枯下去。
楚伯剛想要站起身,藏在這具蒼老軀體裏的神秘力量,卻在瞬息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年邁的疲憊和苦痛如海嘯一般席卷了他,楚伯幾乎站不起來,手腳僵硬地跪在原地。
怎麽回事!
他的力量呢!積蓄了那麽多年,不斷澎湃的力量呢!
“阿奇……阿奇!”他被恐懼緊緊包圍,眼前的世界因為蒼老而變得模糊,耳朵裏突然多出了雜亂的轟鳴聲,好似周圍的一切都聽不真切。
“楚伯!”阿奇快步靠近他,“您怎麽了?”
楚伯抬頭。
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第一次出現無助的神色,聲音幹啞難聽:“扶……扶我回去。”
他失去了力量,失去了健康,失去了一切!
那個看上去溫和慈悲的神明,分明和六十年前沒有什麽區別!他隻是在偽裝,俯瞰著他可笑的欺瞞!
遲來的悔意海嘯般而來,楚伯渾身都在顫抖,就像是透支了六十年的力量和健康,在這一刻全部反噬回來。
阿奇立刻伸手扶起楚伯。
隻扶著他走了幾步,阿奇就發現了楚伯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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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伯,您……您的身體……”
因為神性眷顧,楚伯身體裏一直保留著六十年前,神明賜福的力量。
可是現在,神明收回了他的賜福。
懲戒了這位早該暮年的老人。
楚伯連訓斥阿奇的力氣都失去了。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沒有焦距地瞪了阿奇一眼,再不複往日的威懾。
簡書幾乎是跑著回到了曾經居住過的院落。
他離開以後,東西好像被收走過,以至於簡書在房間裏翻找了很久,才在櫃子裏發現收納自己所有東西的背包。
“這是什麽?”裴策站在他的身側,低頭看向閃爍著黑白色光芒的手機屏幕。
沒有簡書的鮮血,縱然擁有了軀體,他依舊無法分辨世間的色彩。
好在,他的小信徒會將自己看到的世界告訴他。
“這個就是手機!我剛剛說的那個!”簡書在開機後,十分耐心地介紹起手機的功能來,“手機特別方便,也特別有趣!有了它的話,可以隨時隨地知道世界上最新發生的大事!還能……聊天啊,玩遊戲之類,反正特別好玩!”
神明的眼神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如何得知?”他問了第一個問題。
簡書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嚐試用裴策能聽懂的話解釋:“就是……世界上所有的信息,都被一張大網給收到了一個地方。隻要搜索一下,就能從大網裏找到我們想要的答案。”
見裴策還是不解,簡書直接舉起手機,開始隨便搜索起來。
“天嘉四年,是什麽時間。”白細的手指飛快的在屏幕上敲擊了幾下,而後彈跳出一個搜索答案。
“裴策裴策,你原來是公元563年出生啊。”簡書往下劃拉著信息,“天嘉是陳世祖陳蒨年號,陳世祖……南北朝?”
簡書倒吸了一口氣:“你比我大了差不多一千五百歲啊?”
裴策立於簡書身側,看著屏幕上的幾行文字,好似正在回想著什麽。
“我再查一下,禎明三年……”簡書輸入信息後點擊搜索,看到公元589年時,不知怎的沒那麽高興了。
裴策牌位上寫過,生於天嘉四年,卒於禎明三年。
算下來,他隻活了二十五歲。
簡書原本還想去搜那一年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是盯著那串數字時,滿腦袋都是夢境中的屍山血海,和胸前被洞穿一個空洞的裴策。
他在此刻才真切的感知到,裴策已經死了,死於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古代。而他現在的身軀,早已沒有了活人的溫度,隻剩下觸手冰冷的體溫。
裴策是怎麽死的,又為何會出現在簡氏的宗祠,作為一個古怪的、不知該稱為神明亦或是鬼神的存在著,這些他都不清楚。
連裴策都沒辦法記起來。
當年的他,到底遭遇了什麽?
大抵是死去了太久,裴策並不介懷曾經生卒年月。
但他感受到了簡書的不開心。
少年人的心情時常被偽裝著不被透露,可他吸食過簡書的鮮血,知曉他的情緒。
“如何聊天。”他裝作自己對這個問題好奇,溫聲問道。
簡書原本還沉浸在那種不太開心的情緒裏,一聽到裴策問的新問題,很快就放下了那一點傷感,饒有興致的去和這位死去了多年的神明科普現代科技。
“這個綠色的軟件,可以用來和任何添加的好友聊天——你可以認為是給你的朋友寫信,古代的飛鴿傳書,差不多就是那個類型。但是用這個的話,剛寫完對方就可以看到,特別方便快捷。”
簡書想要嚐試發信息給裴策看,但意識到自己隻有一個手機,十分“狗仗人勢”地出去找了一個灰衣人,向他借了一個手機。
對方好像很詫異簡書要借這麽私人的東西,有點敢怒不敢言,但一看到站在簡書身後的神主,隻好苦著一張臉送上了自己的手機。
“你看!是不是很神奇?”裴策用手機加上了另一個人的好友,然後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裴策裴策!]
下一秒,那個手機屏幕亮起,顯示了剛剛收到的信息。
“而且還可以發語音和視頻哦!”
簡書給另一個手機撥打了視頻通話後,將接通的手機塞到了裴策的手裏,自己跑到了幾米之外,笑著朝屏幕上招手:“快看,裏麵有我,是不是很神奇!”
裴策低頭,看向那個手機屏幕。
少年人正在裏麵對他揮手,笑得眉眼彎彎。
“是,很神奇。”他含笑回答。
明明這些高科技產品不是自己發明的,但簡書卻對介紹新奇事物給裴策聽這種事十分上癮。從聊天軟件到實時熱搜,從新聞八卦到各類視頻,到了最後,他拉著裴策坐下來,想登錄遊戲讓裴策看看自己的虛擬農場。
“玩遊戲也可有意思啦。等等,太久沒登錄,我先認證一下……”
方才揮手時下滑的袖子,在坐下時翹起了一塊,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膚。
隻是不知為何,在他的小臂上有兩個圓形的燙傷痕跡,讓那一片雪白變得不再完整。
簡書正在認證著遊戲。
感受到裴策的目光,他才發現自己的袖子不知什麽時候撩起來了。
他一把捂住了手臂上的煙頭燙傷的痕跡,不太自在的放下了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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