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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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書醒來的時候,第一時間看向了供桌上的那朵粉色薔薇花。
素靜的白瓷杯裏,重瓣薔薇花嬌豔欲滴。
簡書的神情瞬間落寞下來。
神明沒有“收下”他的禮物。
他呆呆坐在神龕前好久,好像喪失了逃生的意誌。
古宅裏的三隻鬼偷偷看著他,心裏都不是滋味。
“他……會不會真的以為那位死了啊?”瘦高鬼影歎了一聲。
簡書的確以為裴策死了。
而且,他覺得裴策是被自己害死的。
裴策的影子那麽淺淡,一定是剩餘的力量太少了。
作為一個想象力不那麽豐富的普通人,簡書能夠想到的,神明積蓄力量的方式,就是接受人類供奉的香火。
而他,剛剛進入這座古宅的時候,就好像有很久沒有人來供奉過了。他的貢品很少,裴策一定很虛弱,以至於在懲戒了那些壞人以後消失不見。
簡書陷入了一種深深的自責當中。
他突然喪失了逃生的意誌,一整天都是渾渾噩噩的狀態。實在餓的受不了了,才想起吃東西。
都是昨天打翻在地上以後,重新收起來的食物。
大概是放得久了,糕點已經不新鮮了。簡書勉強吃了兩口,又吃掉了僅剩的最後一個蘋果。
一直沉浸在內疚和自責中的簡書,就算是睡覺的時候,也不太安穩。
到了半夜的時候,輾轉難眠的簡書被一塊重物落地的聲音吵醒了。
他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時,周圍漆黑一片。
“哐——”又是一道聲響。
聲音是從後院的位置傳過來的,好像有什麽東西砸了下來。
簡書連忙爬起來,撿起一個電筒撐著傘就往後院跑。
那裏他和裴策曾經一起去過,他還戲說讓裴策幫他把狗洞炸開,聲音好像就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難道……
他奔跑的時候,手掌微微發汗。穿過偏門,跨過雜草,喘著粗氣來到那個地方。
“呼……呼……”他平息了一下呼吸,試探著用手電燈光照了照。
狗洞沒有任何變化。
原本升起的那一絲期待瞬間消失無蹤。
希冀消失以後,他又開始覺得奇怪起來。這個狗洞是靠著高牆的那一側,按理說,通向的應該是雨城的某個方位。
難道那些人不敢進來,改砸石頭了?
忽然,一個包裹嚴實的紙袋從外麵推了進來。
簡書被嚇到了,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一直到外麵傳來了一聲壓低的女聲,才遲疑地停了下來。
“孩子,這裏。”那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女聲。
簡書皺了皺眉。
“還記得我嗎?”牆外的人又問。
“……記得。”簡書遲疑了片刻,才回應了她,“你是,李嬸。”
“是我。你先吃點東西吧,我聽說巡邏的人已經撤了。”
那個紙袋裏裝著四五個還有些許餘溫的包子,和一瓶牛奶。
簡書已經很久沒好好吃過飯了,光是聞到麵香,肚子就咕嚕嚕叫個不停。
他先拿上了紙袋,但沒有著急吃。
上次他出逃時,李嬸也救了他。她似乎很想知道關於自己女兒的事情,但簡書實在不清楚,為什麽她執拗的認為自己會知道實情。
“您……是來問上次沒有問完的話的,是嗎?”簡書撐著傘蹲下身問。
李嬸沉默了一會,然後,簡書聽到了她的歎氣聲。
“其實,我知道她死了。”李嬸喃喃道,“他們都在騙我,說月兒一直在宗祠侍奉神明,不能回來。”
“可我是一個母親。”
“我知道他們在騙我。”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情緒沒有像上次那樣失控,隻是帶著濃濃的悲傷。
簡書剛剛才做了一個關於母親的夢,現在從李嬸嘴裏聽到“母親”兩個字時,竟恍惚了一下。
“我可以幫你出去。”
簡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麽?”
李嬸一字一句,又重複了一遍:“我可以幫你出去。巡邏的人撤了,我可以借送飯的機會,偷到內宅大門的鑰匙。”
“您為什麽要幫我?”簡書想不明白。
她既然已經不瘋了,知道自己的女兒不在內宅,也無需問他別的事情的話,為什麽要非要冒險來幫他呢?
偷鑰匙聽上去好像隻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但鑰匙都在那些人高馬大的灰衣人身上,要是實施起來一定很困難。
如果失敗了的話,她會麵對怎樣的結局?雨城裏那些人的手段簡書是見過的,她也明白自己的女兒是死在誰的手裏,難道不知道失敗後他們一定不會放過她這個道理嗎?
冒這麽大的險來幫他,一定別有所圖才對。
雨點砸在傘麵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高牆外的李嬸又沉默了很久,才艱難開口:“我……不知道,我女兒有沒有留下什麽給我。”
“她在家的時候,天天都會寫日記的。”
“那是她的習慣,一天不寫都覺得有什麽事情沒有完成,所以她一定會寫。”
“我……”說到這裏,她似乎哽咽了一下,“我想請你幫我在內宅找一找,能不能找到我女兒留下來的東西。”
“如果可以的話,明天這個時候,我會再來一趟。”
簡書心裏的懷疑慢慢消了。
這個理由似乎,合情合理。
內宅不是尋常人可以隨意進出的,唯有被選中進入侍奉神明的人,才有機會接觸到內宅的一切。她就算可以偷到鑰匙,也不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在裏麵翻找東西,除非尋求正在內宅裏的簡書。
“等等。”簡書忽然想到了什麽,略有些遲疑地問,“您是不是……有兩個女兒?”
在剛剛進入內宅的時候,他曾經百無聊賴在裏麵轉了好幾圈。他在旁邊的那個住房裏看到過一個堆滿了書的書架,而有本書頁裏,夾著好幾頁字形規整、書麵娟秀的隨筆。
李嬸的聲音急切了很多:“你怎麽知道的?”
“我之前無意間看到過幾頁隨筆,上麵好像提過妹妹,千紙鶴什麽的。”簡書三言兩語將那些隨筆形容了一遍,“您若是不著急的話,我現在去找一找,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昨天那群人進來翻箱倒櫃一通亂搜,也不知被弄亂了沒有。
李嬸很想馬上看到女兒的物品,但她此處出來時間不短,要是再耽誤下去恐生出什麽事端來,隻好先行離開。
簡書一直等到她的腳步走遠,才抱著涼透了的包子往回走。
剛才沒有吃李嬸送進來的東西,是怕來者不善。雖然上次她幫了自己,但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由來的善意,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的幫他。
現在他知道了。
這不算是無由來的善意,算是一場交易。
對簡書來說是舉手之勞,對李嬸來說,女兒一絲半點的消息都是無價的。
簡書一次性不敢吃太多東西,餓了幾天,怕暴飲暴食胃不舒服,小口小口就著牛奶吃下一個包子後,就不再吃了。
他將剩下的五個包子放好,然後去旁邊的房間找夾著隨筆的書。
隔壁果然一片狼藉。
書架被推倒了,一大片隨意散落著。簡書原本記得有隨筆的那本書在自己疊的千紙鶴到。
隨筆一共六頁。
他的指腹在最後那張,被淚水染暈的隨筆上停留了很久。
“希望……媽媽不要那麽忙了。”
女孩從寫第一句的時候就在哭。
“如果,她能多一點時間陪陪我就好了。
“媽媽給妹妹折的千紙鶴我很喜歡,我也想要。”
“可是媽媽忘記了。”
上一次簡書翻看時還沒帶多餘的情緒,知道這是一個女孩子死前最後留下的東西後,忽然覺得那些文字變得悲傷起來。
他心情複雜地將隨筆收在一起,夾回書裏一起帶走。
“我……可能要離開這裏了。”簡書坐在神龕前,對著不會回應他的神明說話。
“李嬸說了會幫我。”
“她如果能偷到鑰匙的話,我也許可以逃出去吧。”
“誰說得準呢,說不定還是會被抓住。”
“但,我想試試。”
說到這句時,他莫名覺得心裏發酸。
“您說過,等你幾日就帶我出去的。”
原本隻當成一句玩笑話,可是現在回想起來,簡書才發現裴策的神情那樣認真,認真到好像在許下一個承諾。
隻是當時的他沒有在意。
一想到這裏,他就更難過了,隻好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
第二天晚上,簡書一直等著後院傳來的信號。
一聽到後院傳來的動靜,他就帶著那本夾雜隨筆的書出了門。
李嬸這次來也帶了一個紙包,裏麵包著五六個燒餅。
“您看一下,是不是她的字跡。”簡書將書遞了出去。
隨著書頁翻動,對麵沉默了片刻。
大概是看到了最後一張寫給媽媽的話,她的聲音立刻就沙啞了:“是她寫的。”
她將書緊緊抱在懷裏,深呼了一口氣。
“我明天就能弄到鑰匙。”李嬸說,“明晚你不要睡,到了這個時間守在門邊上,我帶你出去。”
簡書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逃出去,我能去哪裏呢?”他輕聲問。
“我有一個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隻要我們出了門樓,他會接你離開。”李嬸安撫他,“回家,去讀書,去玩耍,回到原有的生活。”
回家?回哪個家?
他原有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麽值得懷念的。
“好……我會,回到原有的生活。”他抿了抿唇。
李嬸趁著夜色偷偷回去的身影,被隱蔽處的監視器全部記錄了下來。
包括她兩次去給簡書送東西,包括她給大家送飯的時候,故意撞在拿著鑰匙的人身上,趁亂摸走了古宅大門的鑰匙。
這些影像都在後來,都被送到了楚伯的手上。
“楚伯,她行動了。”阿奇說。
楚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輕輕點了一下頭。
“人都準備好了嗎?”他問。
“都準備好了。簡林不離開內宅,咱就沒辦法動他,所以我特意安排人在兩邊的小路伏擊,先騙他們出來。”
楚伯滿意道:“你做的很好。”
阿奇心中卻還是有些忐忑:“萬一……又出現上次那樣的事呢?”
他聽到了一聲冷笑。
“那位的底線是古宅罷了。”楚伯看著自己那隻空蕩蕩的袖子,“不然,你還真以為神明會在乎一個闖進去的老鼠嗎?”
簡林被追趕著在雨城逃竄半日,那位都沒有動靜。
相反,兩次在古宅內動手,便大發雷霆。
那位可不是什麽溫和良善的神明,他隻是不願意被打擾罷了。
阿奇的心裏卻總是不安。
他總覺得,事情不如楚伯所說的那樣簡單。
“阿青要回來了吧。”楚伯忽然說。
阿奇知道,阿青是替楚伯去接一個人回雨城。但那個人並不喜歡一切現代的東西,保留著十分古舊的生活習慣,所以阿青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將他帶回來。
“可能,還需要一個星期。”阿奇回答,“那一位……並不喜歡飛機。”
楚伯滿是皺紋的手指在平板上無意識的滑動著。
他看著畫麵上行色匆匆的李嬸,很是不屑的笑了。
“先處理掉那隻老鼠。”楚伯說,“然後,讓一切恢複到原來的軌跡。”
知道自己能夠離開的確切時間後,簡書變得有些鬱鬱寡歡。
明明每天都有李嬸送來的食物,還約好了逃離的時間,但他卻開心不起來。
連古宅裏的三隻鬼都覺得他變得越來越沉默了。
“他是不是不想走啊?”胖鬼在簡書的身邊繞了一圈,看著他那張沒什麽表情的小臉說。
瘦高鬼影大概能猜出簡書的心情。
“他一直以為,他害死了庇護自己的神明。”
胖鬼無法理解這種情緒:“就算真的被他害死了又怎麽樣呢?他自己活著不就好了嗎?”
瘦高鬼影強忍著要翻白眼的衝動。
“所以你才不會是神明庇護的那個。”
簡書以往再困難的時候,他還會安慰自己是有神明庇護的。可是失去了心靈上的依靠後,他的精神變得不太好,就連白天也昏昏欲睡,然後不斷的做夢。
最開始的時候,他夢到了裴策。有屍山血海裏眼神淩厲的模樣,有古宅初見時靜默溫和的模樣,更多的時候,是破碎成無數隻白色的蝴蝶消失不見的模樣。
他抓不住他。
從他麵前晃過的衣擺,被風吹拂的墨色長發,到向他伸出的,骨節分明的手。
簡書每一次都努力去夠了,可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觸碰到。
“裴策……裴策!”他在他的背後喊他,可是裴策從來沒有回過頭看他哪怕一眼。
這樣的失落一次又一次累計,到了後來,他又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時候。
被不斷拋棄的時候。
“都是你……都是你!”媽媽哭花了漂亮的妝,拉著他的手就要把他推出門,“都是因為你,我才會過成現在這樣!爛透了,一切都爛透了!如果當初沒有生下你就好了!”
簡書的胳膊被媽媽拽得很痛。
他不知道媽媽為什麽那麽生氣,跟著一起哇哇大哭,小小的胳膊掙紮著想要去抱住她,卻被一次又一次推開。
“你知不知道我因為你失去了什麽!”她狠心扯開簡書的手,直接將他推出去,“砰”一聲關上了門。
簡書重重坐在地上。
他當時還很小,走路都不太利索。被關在門外後哭得上氣不接下去,還要爬起來敲門。
“媽媽別不要我……”他好怕生氣的媽媽,但他更怕媽媽不想要他,“我會乖乖的,不惹媽媽生氣……”
大概人在做夢的時候,是分辨不出,自己身處夢境的。
簡書難受極了,胸口隱隱做痛,連手掌都好像在門上拍了無數遍,火辣辣的疼。
他不斷的回到了每一個母親生氣後痛哭的瞬間。
她歇斯底裏的時候,漂亮的臉會變得猙獰,大叫著要扔掉他。
可是每一次哭罵過後,她就會流著淚打開門,將門口的自己攬入懷裏。
“小書,媽媽錯了……”她道歉的時候,那雙纖細的手會緊緊將簡書摟在懷裏,不斷地重複著自己錯了。
簡書很害怕這樣喜怒無常的媽媽。媽媽好像不太喜歡他,總是朝他發脾氣。
可是她溫聲哄著自己時,他又覺得自己是被媽媽愛著的。
簡書不怕被罵,不怕被扔出家門。媽媽隻是太累了,需要發泄一下情緒。等心情好一點時,會記得抱抱他的。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
有一天,媽媽忽然心情很好,帶簡書去了他一直想去的動物園。
他們那天玩得很開心,看到了好多可愛的動物,回家的路上,媽媽還給他買了一大袋香香甜甜的雞蛋糕。
“今晚吃糖醋排骨好不好?”她柔聲問。
簡書又驚又喜:“好!”
媽媽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做過一頓飯了。大部分的時候,她會拿幾個硬幣讓簡書去買饅頭回來就著鹹菜或是剩菜吃。
可是今天,她化了妝,紮起了頭發,係上了圍裙,認認真真做著飯。
排骨快要出鍋的時候,媽媽告訴簡書家裏沒有白糖了,讓他下樓幫忙買回來。
簡書帶著心裏的歡喜買了白糖回來,媽媽卻不知道去了哪裏。
廚房裏,抽油煙機還在發出轟轟的響聲,糖醋排骨卻被盛了出來,放在了煤氣灶邊上。
簡書找遍了家裏每一個角落,因為沒有找到媽媽,他就乖乖搬了小板凳坐著等。
熱騰騰的排骨很香,簡書有些饞,但他忍住了,想等著媽媽回來一起吃。
等啊等啊,排骨涼了,天也黑了。
媽媽再也沒有回來。
“媽媽……別走……別走……”睡夢中的簡書忍不住小聲哭泣著。
他委屈地將自己縮成一團:“別走……”
“裴策……”
少年脆弱的聲音縈繞在寧靜的室內,而後慢慢下沉,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在那裏,一群純白的蝴蝶包裹著一團逐漸凝實的光影。
最開始,是墨色的長發在飛舞的蝴蝶間若隱若現,再然後,隱約能看見鴉羽般的長發包裹著一具蒼白的、布滿傷痕的、赤裸的軀體。
就像一個布滿裂紋的精美白瓷瓶。
破碎,痛苦,卻無比美麗。
沉眠了幾日,汲取的力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補著軀體破損的每一處角落。不多時,漫天的蝴蝶飛向他,化成了一身純白的長袍,在領口與袖口印下精美而玄奧的花紋。
“裴策……”簡書哭著從昏沉做夢的狀態中蘇醒過來。
睜開眼睛,慕色將至。
伸手擦了擦臉,滿手冰涼。
這樣的場麵,就算是最鐵石心腸的胖鬼也忍不住動容。他用袖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感歎道:“我們要不要告訴他,其實那位沒有死啊。”
“他馬上就要離開了,這隻是他人生的一段旅途罷了。”瘦鬼十分人間清醒,“總會忘記的。”
大頭鬼卻覺得少年不會忘。
他看上去不是一個薄情的人,恐怕會記上一輩子。
剛才連續的夢境中醒來的簡書,一時之間還緩不過勁兒來,抱著膝蓋抽噎了一會,才爬起來去翻找東西。
他翻出了上次用剩下的,三截短短的殘香。
這已經是他能找到的,最後的供奉了。雖然,他覺得如此寒酸的供奉有些送不出手。
點燃,叩拜,開始祈禱。
“李嬸說,今晚會來接我一起走。”
“我……可以帶走您的牌位嗎?”
簡書停頓了一下,覺得自己這樣的話有些唐突,又趕緊解釋:“我隻是,想帶您一起離開。”
“希望一切順利。”
“您會庇佑我的,對不對?”
這段話的每一個字裏都帶著哭後的沙啞,尾音還控製不住的顫抖。
簡書又拜了拜神龕,而後起身,小心翼翼將裴策的牌位抱到了懷裏。
“您不回答,我就當您默認了。”
他剛說完這句話,好像聽到了一聲輕微的歎息聲。
來自地底,來自空氣,亦或是神龕和別的什麽地方。
那聲歎息是鮮活的,它帶著無奈的情緒蘇醒過來,鑽入了簡書的耳朵裏。
簡書渾身流過一陣酥麻。
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四處張望,掃視著每一寸角落。
將夜的暮色裏,出現了一陣微弱的光芒。
簡書眼眶頓時紅了。
“裴策?”他剛剛在夢裏也哭過,兩隻小兔子眼睛濕漉漉的,“裴策,是不是你?”
那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他身上的衣服好像變了,整個人看起來也和之前不太一樣。
簡書有點不敢認他。
“你,是真的嗎?”
還是說,他剛剛夢裏太想見他,以至於醒來時看到了幻覺?
裴策低頭,看著坐在地上,可憐兮兮抱著自己牌位的小信徒,伸出一隻蒼白的手:“過來。”
語氣無奈又寵溺。
簡書心裏種著一顆未開的花樹,神明看向他,花就開了。
他看著裴策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彎起,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就在那一個瞬間,他感覺整個人都踩在了雲端之上,飄飄忽忽的,如夢似幻。
簡書顫抖著手,撘上了他的。
這一次,沒有落空。
他的指尖觸碰到了他的神明。
冰涼,卻真實。
“走吧。”裴策說。
簡書鼻子一酸,用力點了好幾下頭:“嗯!”
守在古宅外的人一直緊張地盯著大門。
一直等到夜幕降臨,才看到遠處有一個身影匆匆撐著黑傘靠近。
李嬸緊張地四下張望,確認周圍沒有人之後,小心從腰間掏出一枚鑰匙,打開了門鎖。
說好會守在門口的少年,在打開門時卻不見了身影。
“小林?”李嬸壓低了嗓音喊了一聲,“小林,快點過來!”
周圍埋伏著的灰衣人屏住呼吸。
他們在等簡林出來。一旦那個老鼠一般狡猾的小子出來,走到小道的盡頭便會被他們抓住!到時候他們死去的兄弟的仇,就能新的舊的加在一起報了!
李嬸還在透過門縫向裏麵看去。
明明已經到了約定好的時間,門內卻沒有動靜。
“小林,快點!”她有些著急,催促道,“等會可能會有人經過,被發現就完了!”
在一陣死一般的沉寂後,隻聽得“吱呀”一聲,兩扇朱紅色的厚重大門被一陣風吹開了。
那陣風隻吹到了門口便停下了,好似是老天專門為了開這扇門,而特意吹來的。
李嬸呆住了。
吹開的大門後麵,並肩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
略顯狼狽的少年,身上衣服都髒兮兮的。他一隻手抱著一個陰沉木牌位在懷裏,另一隻手牽著一位華貴男子的袖子。
然後,一步一步走出了這座古宅。
男子容貌驚人,墨色長發披散下來,並不顯得輕浮,反而透出一股莊重,無形中帶著些許壓迫感。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在男子身上,看到了一層薄薄的微光。
“你、你是……”李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好像在什麽時候見到過這個人。
不是在現實裏,而是在一副畫上。
那副畫是數百年,亦或是上千年前流傳下的古畫,就掛在明威堂的一個角落,她曾經有幸見過一次。
見他們要走,埋伏的灰衣人們終於忍不住了,領頭的那個衝出來攔人:“你是什麽人!”
剩餘的灰衣人一齊衝了出來。
身著華服的男子麵容溫和。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看向了衝過來的人,仿佛還帶著笑意。
然後,輕輕抬起了手。
幾隻蝴蝶從他的指尖飛舞出去,在那位沒長眼的灰衣人身畔蹁躚著。
晶瑩而剔透,在夜幕沉沉中,像燦爛的流動星河。
明明是如夢似幻的絕美場景,灰衣人登時像是被雷電劈中了。
縱然消息被壓下來了,但他知道楚伯的那隻手,就是被神明的白色蝴蝶吞噬的。
他撲通一聲嚇得癱軟在地。
“您、您……”
渾身抖如篩糠,聲音斷斷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