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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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書心裏種著一顆未開的花樹。裴策笑著看向他說喜歡, 花就開了。
“喜歡……就好。”他手裏捏著剩下的那一個耳機,躊躇了一會,塞到了自己的耳朵裏。
他也擁有著私心。
明明現在到處都是藍牙耳機, 他卻依舊讓人帶了一根有線的回來, 隻為了能夠將椅子拉近, 與裴策坐在一起。
裴策沒有拒絕他的靠近。
喜歡著神明的信徒將身體偷偷貼近, 耳朵裏流淌的是歌曲,心裏翻騰的是歡喜。
他做的都是多麽微小的事情啊。曾經那樣努力的討母親喜歡,母親還是選擇離開了他。曾經在養父母家盡力將每一件事都做好, 依然得不到哪怕任何一句誇讚。
可是裴策永遠會肯定著他的一切。
就像是在他那裏, 自己做什麽都是對的。
時間像是變慢了。
喧鬧被音律蓋過, 微雨中的風也變得格外溫柔。他們肩膀微微貼著聽歌,窗外翠竹微動,竹葉沙沙。
一直到他下載好的那幾首歌都放完,重新輪回到第一首時,簡書才摘下耳機來, 聽了聽外麵的聲音。
似乎喧嚷聲少了。
他將鎖屏的手機放到二人中間, 給裴策看。
“我……想把它送給你。”
裴策微微抬眉,似乎有些疑惑為何他的小信徒想要送給他手機。
簡書觸碰著開機鍵, 將黑屏點亮,翻到聯係人。
那裏隻有一個號碼, 備注名是簡書。
“這個是我。”他按下了自己的名片, 很快,他的手機顯示了來電。
“像是這樣,從左向右滑, 就可以聽到我的聲音了。”
然後他又掛斷退出, 點開了綠色的聊天軟件。裏麵也躺著他的好友, 點開對話框,裏麵有一個可愛貓貓頭表情包。是簡書剛拿到新手機添加了好友之後發送過去的。
“這也是我。”簡書將那隻新手機放到簡書的手心,指了指對話框,“上次那個手機是借了別人的。現在這個手機是你的,我可以找到你,你也可以聯係到我。”
他遞手機的手有些不舍得收回。
這兩日神明陷入了“衰弱期”,怕有人時刻盯著,簡書就真的沒見過裴策。他很想他,想著如果以後還有類似的事情,還可以使用手機聯係,至少聽一聽對方的聲音。
這是他的第二個私心。
裴策低頭,看著手心裏的那隻手機,和躺在裏麵唯一的聯係人。
他記得簡書曾經展示過這個類似飛鴿傳書,但又更加方便快捷的聯係方式。現世的文字較古時簡化了許多,隻是在簡書送給他的這部手機裏,卻是用的繁體字。
想來是簡書特意設置的。
裴策看著屏幕上的簡書二字,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按在簡書曾經教過的位置,按住說話。
“上麵的名字,換成小書可好。”
說完,鬆開手指,發送信息。
聽到這個小名的簡書一愣,下一秒,他的手機收到裴策的語音信息震動了一下,震得他手心發麻。
這酥麻又好似不止從手心傳來,還來自他的耳朵,他的心髒。
小書……
除了母親,裴策是第一個喚他小書的人。隻存在於親密的關係間,才會呼喚的小名從裴策的口中說出,簡書好似有那麽一瞬的心悸,心跳加速,驚慌不安。
“我……年紀不小了。”他的耳尖微微發燙,“我馬上就成年了。”
而後低垂著腦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屏幕:“我隻展示過一次,你竟然就記住了……”
他聽到裴策低低的笑聲。就落在他的耳畔,好似一抬頭,便會對上他那雙好看的眼睛。
“男子二十及冠,你於我而言,還是孩子一樣的年紀。”
裴策的聲音那樣溫柔,可簡書心中的酥麻與驚慌,卻被“孩子二字”衝刷殆盡,隻剩下了慢慢地委屈。
簡書小聲嘟囔:“我才不要當你的孩子……”
他喜歡裴策對他的關心,卻不會想要策把他當孩子一樣關心。就像他不喜歡裴策坦蕩而關切的說,那夜抱他去床上睡覺,隻是夜露深重,怕他著涼一般。
貪婪的心感到失落。
貪婪的心想要更多。
那顆失落的心似乎已經察覺到了,自己對於裴策的喜歡開始變質。
這不是一個信徒對神明的喜歡。
是單純的,他對於裴策的喜歡。
為了重新獲得神性的眷顧,拖著衰老軀體的大長老依舊帶著手下的侍者們,裏裏外外將宗祠翻了個遍。前院的人自然也聽從他的調派,將所有可能有關聯的物件全部帶了過來。
以至於到了晚間的時候,他身邊的侍者手中或多或少都拿著一些看上去成色老舊的物品。大多是從宗祠內抱出來的,也有從楚伯那裏搶奪而來的,或是每一處院落,每一個房間的角落中翻找而出。
麵色虔誠的信徒扣響了神明住所的大門。
簡書心中還藏著不知如何宣之於口的委屈,不知該說還是該藏。聽到有人敲門,便像是能夠逃過一劫般,暫且將心事壓下:“我去看看是誰來了。”
開門,看到了大長老和他身後聲勢浩大的侍者們,以及他們手中拿著的東西。
“神主!”他們恭敬施禮。
而後大長老被人扶著朝裴策請示:“神主,我尋得一些古舊的物件,不知是否符合您的需求。”
神明收起了小信徒送給他的手機,下一刻,身形變成了虛弱的半透明。
“進來吧。”他語氣平和地說。
等候在外麵的大長老立刻走了進來,帶著他們手裏搜刮了半日,連拿帶搶,幾乎掘地三尺搜羅到的物件。
裴策掃了一眼,的確有許多都是他未曾注意到的。
那些人一個又一個擠進了堂內。他們身上帶著雨水和汗水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很不好聞。
“你們先將東西放下吧。”簡書皺了皺眉,使喚人將那些物品都好生擺放在桌椅上,若是太大的便直接放在地上,“神主需要安靜,你們出去等。”
大長老似乎有些急切。
他很想留在此處,如果這裏有任何一件神主需要的古舊物件,那他就能早些重獲神性的眷顧。簡書那樣淺的資曆,大長老自然不願意聽從他的話。可是一想到今日神主待他格外不同,也隻好低垂著透露謙卑地回答:“是。”
一眾人留了一室的東西,快速離開。
簡書摸了摸鼻子,又去打開了窗戶,將那股子不好的味道衝淡。
“這裏有你需要的嗎?”簡書走過來,繞著那些東西看了一圈後問道。
這些物件都是死物。唯有與裴策的過往相關的,才能沾染曾經留下的氣息。
簡書聽裴策說過,卻不知道如何分辨這一室的物件中究竟有哪一樣才沾染過裴策的氣息。
裴策起身靠近。
方才他們進來時,他便已經掃視了一遍。大概是並沒有他所需要的東西,又或者留存的氣息太過微弱,並不能像那幅畫一般感知到。
他伸出手,蒼白的指腹在桌上擺放的物件上慢慢觸碰過去:“過去太久了,尋不到也無妨。”
這些古舊的物件說白了,便是一個幌子。
神明想要收回賜福,也想讓那些吸食著他力量的人互相猜忌,互相圈禁。至於送過來的東西是否有用,已經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最好還是能找到一些……你試試這個呢?”簡書將裴策碰過卻沒有反應的物件一樣一樣往下搬,又將他沒碰過的搬上來。
見簡書為了他的事那樣積極,裴策便也配合起來。簡書拿一樣,裴策便碰一樣。
當然都是無用的。
到了最後,簡書從一個檢查過的盒子裏掏出一方硯台:“應該是最後一個了……怎麽會這樣,這麽多裏竟然一樣都用不上。”
裴策的眼神卻在看到那方硯台時微微變了。
這方硯台通體漆黑,邊緣處用刀刻出詩文,還用紅色的顏料——或是其他的什麽鑲入了深深的刻痕之中。那些刀刻的痕跡似乎十分熟悉,就像是他曾經見到過它,在不知多久以前的歲月。
他遲疑了片刻,而後伸出了手。
在觸碰到那方硯台的刹那,他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畫麵。
那或許是一個午後,窗外的陽光灑在了屋內地麵上。
畫麵中的他與以往看到過的每一次都不一樣。他好像變得年輕了許多,麵上帶著些稚氣,頭發高高束起,身上衣飾頗為華貴。
那雙握著長劍殺敵萬千的手正握著一支毛筆,伏在桌案前書寫著什麽。
窗外傳來了一串輕快的腳步聲。
“懷周啊懷周,你讀那麽多書作什麽?”
那人沒有敲門,似乎與他十分熟稔推門進來。光線從他的背後打了過來,他背著光,看不清麵容,隻能看到他笑起來時,印在頰邊的梨渦。
畫麵在這一刻開始崩塌。
不,他還想要看到更多!
利用殘存的信息編織回憶,第一次或許很難,第二次便適應了一些。
畫麵即將消失的瞬間,裴策指尖的白線像是群蛇一般咬住即將褪去的畫麵,緊緊將其纏繞。
而後硬生生拖拽著進入下一個畫麵。
天色昏暗,祠堂內的燭火晃晃悠悠,將投在地上的人影拉得忽長忽短。
他看到了很多人。
一開始是老者,虔誠地叩拜著,雙手合十祈願:“希望今年的糧食可以豐收,不要再遭災了……”
聽到了他的祈願,不知從何處蔓延而出的白線沒入了他的眉心,而後消失不見。
而後是衣衫襤褸的男人和女人。
“希望我今年能娶上媳婦。”
“打仗就打仗吧,千萬別再把我們卷進去了!”
“都是我的錯,要是不摔那一跤,孩子也不會那麽早出來……求求您,求求您庇護我的孩子好好長大,無災無病……”
祈願的人很多,祈願之事亦然。
殘存的氣息在祈願聲中慢慢耗盡,畫麵變得昏暗而模糊。
一個頎長的影子慢慢走進了昏暗的畫麵中。
在他踏入的刹那,裴策感受到了痛楚。
縱然隻是殘存的氣息編織的記憶,心髒處綿延的痛也在這一瞬間席卷了他。
“我要帶領族人遠離戰火和紛爭。”尖銳刺痛的時刻,他聽到了畫麵中最後的哪一句話,“我要帶領族人安居樂業,所以我不能死。”
“請予我長生。”
裴策猛地睜開眼睛。
畫麵崩裂的瞬間,他終於回想起楚伯口中的那句話。
“族長會帶給我們新的希望!結束這一切,重新開始!”
過去與現在的話語重疊。
那片大火燒焦的土地之上,眼含熱淚的青年也曾哽咽著說過類似的話:“族長會帶給我們新的希望,讓我們遠離戰火和紛爭,安居樂業!”
他……竟賜予過一個人長生。
裴策低頭,看著蒼白的手指。
細細密密纏繞在指尖的每一根白線,都找尋不到曾經賜福過長生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