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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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簡書久久不能入睡, 和一張煎餅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著。
以至於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眼睛下頂著一片烏青, 還伴隨著有些耳鳴。
昨夜被情緒支控, 大膽、無禮又衝動的表白以後,今天醒來的簡書就慫多了。他回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無疾而終的告白, 有些忐忑, 有些丟臉,也有些不敢麵對裴策。
這樣的情形下, 他要如何與裴策告別呢。是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的,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說一聲再見,還是再掙紮一下, 看看自己能否留下?
他偷偷推開一截房門向外看去, 隻看到了守在廊簷下的阿奇。
“您醒了。”阿奇似乎已經等了許久, 一聽到響動, 立刻恭敬地行了禮。
簡書不太習慣這種真心誠意的恭敬。
他慢慢拉開門走出去, 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間。
“神主吩咐,您醒來後先帶您去吃早飯。”阿奇身上換下了宗祠內舊式的灰衣,穿著一身與外界並不違和的常服, 似乎已經準備好隨時出發。看到簡書狀態不是很好, 他還十分貼心地說:“我準備了暈車藥, 如果您會暈車,可以提前一小時服用。”
簡書站在原地沒有動。
隔壁的房門是關著的, 裴策好像並不打算出來送他。
“神主……是什麽時候吩咐你的?”簡書問。
阿奇愣了愣, 而後答:“今天早上。”
簡書輕輕咬住下唇。
裴策有時間吩咐阿奇帶他去吃飯, 卻沒時間來送他。
心裏又開始酸溜溜的。
他有些生氣, 更覺得委屈, 恨不得扭頭就走絕不回頭,不管裴策來不來送他,同不同他告別。
可是,一想到離開雨城之後,他還想再與裴策重逢幾乎變成了不可能的事,簡書又覺得舍不得。
什麽委屈,什麽忐忑,什麽丟臉和不敢麵對,統統加在一起,也抵不過“不舍”二字的分量。
心裏沉甸甸的眷戀綁住了他的手腳,再也挪不動分毫。
半晌,他才歎了一聲,慢吞吞走到裴策的房門前,敲了敲門。
“我等會兒……就要走了。”簡書輕聲說。
他知道裴策能聽到雨城內的一切聲音,縱然他說得再輕,他也能聽到。
門內沒有聲音。
就如同昨天夜裏他唐突闖入時一般,靜默無聲。
簡書又鼓起勇氣敲了敲,心裏默念,隻要裴策開門,隻要他再見他一麵,他就會控製好情緒不再哭了。他隻是想當麵感謝裴策這段時間對他的照顧,和他好好告別。
屋內依舊沒有傳來回應。
那隻舉在半空中的手,終究還是收了回來。
簡書沒有再敲門,他垂著眼眸,遮下眸中的感傷,乖巧地跟著阿奇去吃了早飯。
他終於明白了食不知味的意思。
明明桌上的菜式都是他喜歡的,但嚼在嘴裏的每一口都沒有滋味。心裏苦著,舌尖也變成了苦的。
阿奇說:“神主吩咐,無論您想帶走什麽,都可以一並帶走。”
“那,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吧。”簡書勉強吃了一些便停了筷子,就著茶水吞下了一顆暈車藥。
他知道,這是很長很長的一段路。
如果能在車上沉沉睡去,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簡書撐著黑傘,走在去往內宅的路上。這條路他和裴策走過幾次,現在身邊換了個人,似乎就沒那麽漂亮了。
連綿不停的雨很煩,路上的泥濘很煩,吹來帶著潮氣的風很煩,被雨水打濕的袖口很煩。
所有的一切都讓人生厭。
唯有看著內宅內滿牆的薔薇花,心情才好上了一些。
他在花海中挑了許久,最後選了兩朵幾乎一模一樣的淡粉色重瓣薔薇,小心翼翼揣在了懷裏。
“回去吧。”他說。
內宅裏飄飄蕩蕩的三隻鬼從藏身的角落裏飄出來,探頭看向簡書。
“咦?那位沒有一起過來嗎?”胖鬼有些好奇。
“他、他們,是不是,吵架,了……”大頭鬼小心翼翼說,“他好像,不……不開心。”
瘦鬼雙手抱在胸前,靜靜地看著簡書和阿奇離開的背影。隻覺得今日的少年與昨日的神明如出一轍。
隻是一個將悲傷寫在了臉上,另一個將悲傷埋在了心裏,藏進了雨裏。
簡書揣著兩朵新摘的薔薇花往外走了幾步,耳朵裏除了耳鳴的沉悶嗡嗡聲之外,好像還聽到了什麽人在說話的聲音。他猛地回過頭,看向那扇緊閉著的,放置著神龕的房門。
探出頭來的三隻鬼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收回了腦袋。
落在簡書眼中的,便是有什麽灰蒙蒙的東西從眼前閃過,下一秒便看不見了。
簡書揉了揉眼睛。
昨夜無心睡眠幾乎熬了一宿,今早起來便眼花耳鳴,他隻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他本來想推開那扇緊閉的門,去看一看曾經待過的地方。那座神龕,那連串的珠簾,和那幾個睡了好幾夜的墊子。可是光想著便覺得徒增傷感,強迫自己扭過了頭。
“走吧。”他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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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快步跟了上來。
回到住所,簡書開始收拾起要帶走的東西。
裴策為了給他慶生而送給他的新衣服就搭在床頭。大概是昨天哭著回來時太狼狽,又鑽到被子裏翻了很多遍,以至於變得皺皺巴巴。
簡書伸手拿過衣服,原本想著它弄皺了,留在這裏也隻能扔掉,還不如帶走。可是捧著那身衣服,他就會一遍又一遍想起雨夜中瑰麗的燈火,想起昨夜鼓起勇氣的表白,想起輾轉難眠的自己。
於是他把衣服疊好,留在了床頭。
來的時候他隻帶了一個破舊的背包,回去的時候,他也隻是將掛在衣櫃裏的衣服再塞回去。
“司機已經到了。”阿奇見簡書出門,上前接過背包,又看了看簡書的身後,“您沒有別的要帶走嗎?”
“沒有。”可是剛說出口,簡書後悔了。
如果沒有要再帶走的,就沒辦法推遲離開的時間了吧。
他又一次看向了裴策緊閉的房門,不舍的情緒將他的腳焊在了原地,自尊卻催著他離開。
“你……再稍微等我一下。”簡書遲疑了一會,而後語氣逐漸加快,“我還要做一件事情。”
“好的。”
簡書三兩步跨回了房間,拿起桌上的一隻白瓷茶杯,將懷裏的其中一朵淡粉色重瓣薔薇花放在裏麵。
接了些水,小心翼翼地捧了出去。
明知沒有回應,他還是敲了敲裴策的房門。敲了兩遍門沒有開,他才推門進去。
意料之內的,裴策並沒有出現。
但簡書知道裴策正在某個地方看著他。
“我曾經送您的禮物裏,您好像……最喜歡它。”簡書將小小的白瓷杯放在擺滿貢品的供桌上,稱呼從熟稔的“你”,變回了尊稱的“您”。
一如最開始進入內宅,麵對無法看見的神明一般。
“我知道您什麽也不缺,隻是剛剛路過,看到薔薇開得很好。”
他點了三炷香插在香爐,往後退了一步,虔誠地拜了下去。
而後揚起頭,對著嫋嫋升起的白煙說:“感謝這段時間您的庇佑和照顧,如果沒有您,我可能已經死了。”
所以,想要得到更多的話,就變成一種奢求了。
在轉變了稱呼,和再一次虔誠叩拜以後,簡書發現如果忘卻裴策的名字,隻是將他當做雨城的神明的話,離開就沒有那麽傷感。
他離開雨城後依舊可以供奉神明,可以向神明祈禱,訴說自己的開心或難過。
他隻是看不到那個叫裴策的人了。
“我……一開始可能會忍不住,給您發一些信息。但您不必在意!過一段時間我就不會發了……如果您不想看的話,可以將手機關掉。”簡書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最後一次說,“那,我走啦,再見。”
勇敢的少年單方麵將心事全然訴說,也單方麵與他敬愛的神明做了告別。
嘴角努力彎起了一個弧度,不再回頭。
司機已經等了許久。簡書和阿奇到的時候,那輛黑色的轎車立馬從裏麵打開了門。
竟然還是眼熟的人。
“……肖叔?”簡書在記憶中努力搜索了一下這張臉對應的姓名。好在來到雨城這麽長的時間,他也沒有遇到幾個有名有姓的人,故而對這位送他前往雨城的司機還有些印象。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呀。”肖叔態度和藹地說,伸手想要接過阿奇手裏的背包。
阿奇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神主吩咐,我要護送簡林安全到家。”
他手裏拿著背包,先幫簡書開了後座的門,護送簡書上車後,自己坐在了副駕駛上。
“啊,是神主的吩咐啊?”肖叔作為簡氏宗族在外的旁支,平日裏也就在宗族需要的時候開車跑跑腿,對雨城內的一切知之甚少。但神明對於簡氏的族人而言都是最為特殊的存在,於是多了幾分敬畏之心,笑容沒有方才放肆了,“那我們現在是要送少爺回家,還是?”
簡書被“少爺”這個稱呼驚到了,連連擺手:“我不是什麽少爺,你叫我簡……林就好。”
阿奇沒有製止肖叔的稱呼,從褲兜裏掏出手機,給肖叔看地址:“到這裏去。”
肖叔眯著眼睛看了看上麵的地址,記下後小聲嘀咕著:“不是之前去接的地方呀……”
自然,他知道不要多問的道理,拿到地址後便出發,慢慢駛離了雨城。
雨勢突然變得很大。
豆大的雨點砸在窗玻璃上,點點連成了線。
簡書歪頭看著玻璃上的雨水,仿佛回到了剛來雨城的那一天。
隻是,來到雨城的時候已經深夜,不如現在看得清楚。
明明昨夜沒有睡好,他又有些暈車昏昏沉沉,但這一路簡書都沒有睡覺。他沉默地窩在後車座裏看著窗外的風景從連綿的山林慢慢駛入郊區,再回到了繁華的都市。
大概八個小時的車程,到了吳城時,恰好迎上了絢爛的晚霞。城市的上空是一片深深的粉色和橙紅,讓淋了半個多月的簡書多出了恍若隔世的念頭來。
等等。
簡書被自己方才的想法嚇到了。
竟然隻過去了半個多月嗎?他還以為,自己在雨城待了幾個月的時間。
那裏的一切都是熟悉且鮮活的存在於他的腦海,在他觀雨發呆的八個小時內不斷閃回播放。
他的人生因為這樣短的時間全然改變,連帶著這顆原本無欲無求的心,也一起變了。
簡書忽然很想給裴策發信息。
因為已經提前給裴策報備過自己會叨擾他一陣子,簡書隻是掙紮了一小會,便打開了那個空蕩的對話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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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吳城了。”
這是一個做客之人的禮數。自己安全到家,總要和雨城的主人說一聲。
發完沒多久,他又沒忍住抬起手機,對著車窗外妍麗的晚霞拍了一張照片,點擊發送。
“晚霞很美。”
這是正常到再正常不過的分享,看到了漂亮的晚霞,分享給一個看不到晚霞的人很正常。
車駛進了一個綠意盎然的老小區。
“到了。”肖叔回頭說。
簡書將手機先揣進了兜裏下車,和肖叔告別以後,跟著阿奇上樓。
他們停在了三樓。阿奇拿出鑰匙開鎖後,將鑰匙放在門口的鞋櫃上:“以後您就住在這裏,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我。”
與鑰匙一起放下的還有一些東西,最上麵是一張紙條,上麵留下了阿奇的電話號碼。
“……好。”
阿奇離開後,簡書走進了裴策為他準備的新家。
房子很幹淨,大概是想留給後一任主人裝修改動的餘地,整體十分簡約。臥房正對著的一個碩大陽台,留下了兩盆前主人的綠植,因為沒有被好好照顧,葉片有些發黃了。
簡書從廚房裏找了個杯子,暫且接了一杯給兩盆綠植澆了水。又找了一根細線,綁著那朵從內宅裏摘回的、有些蔫吧的薔薇花,倒吊著放在陰涼處。
直起腰來的時候,他覺得可以挪一個舒服的沙發到這裏來,再在角落放一個舒適的貓窩。
隻是現下,還隻是空蕩蕩的。
他不習慣這樣的空蕩蕩。
打開手機,意料之中的,並沒有收到裴策的回複。
簡書忍不住呼出一口氣,將手機又揣了回去。經過一天舟車勞頓,他的精神和身體都疲憊到了極致,想起自己的換洗衣物都和背包一起放在了鞋櫃上方,便晃悠著過去拿。
然後他看到了那張留有阿奇電話的紙下還放著一張銀行卡,上麵貼著一張便簽紙。
“密碼:123321,卡裏的錢快用完時會為您轉入新的資金。”
簡書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
他皺著眉下載了一個手機銀行,照著卡號和密碼快捷登入查看了一下餘額。
七位數。
一個能讓他將這所房子好好裝修一遍,再拿著剩餘的錢讀書生活旅遊,好幾年都不用發愁的錢。
他將銀行卡扣在手心。
半晌,他將卡收進了錢包,就當沒有看到過那樣,在手機上點了一份12元的清湯餛飩。
吃完晚飯,他拿著換洗的衣物去浴室洗澡。剛脫下上衣,他便在鏡子裏發現,自己的後脖頸上印著什麽東西。
湊近一看,是一隻栩栩如生的白色蝴蝶。
“這又有什麽用……”簡書用指腹用力搓了搓那隻漂亮的蝴蝶,強忍了一天的淚意又湧了上來。
他捂住後頸不再看它,在熱騰騰的浴室裏洗了很久。
水流嘩嘩不斷中,隱隱傳出了幾聲壓抑的哭聲。
夜晚,雨城,大雨滂沱。
一連有半月未曾下過這樣大的雨,空氣中彌散著濃濃的潮氣。
到了下午的時候,神主便現身了。他並沒有做什麽,隻是靜靜獨處在房內。除了阿奇之外,原先跟隨著楚伯的人現下都聽神主的吩咐,老老實實守在神明所居的院落之外。
到了深夜,值班的那位灰衣人聽到了神明的召喚,像是幽幽的雨聲一般鑽入他的耳裏,嚇得他瞌睡都沒了。
“神主。”灰衣人恭敬行禮,不知神明深夜召喚他所為何事。
沐浴在微光中的神明似乎比尋常看起來嚴肅了些。
灰衣人有些害怕。自從那日神主在他們手背上印下白色的火焰紋之後,他們的性命都掌握在了神主手中。以至於看到神情如此凝重的神明,嚇得他忍不住從常禮變成了大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神明對著他伸出手,蒼白的手心裏躺著一部黑屏的手機。
這手機對灰衣人而言倒是有些眼熟。與神明住在一起的少年讓人去買一部新的手機回來,恰好逮到的是他。那麽晚了,又是這樣奇怪的要求,當時他並沒有給那位少年什麽好臉色。
它、它怎麽又到了神明的手裏?
難道神明知道了自己曾經對簡林大不敬,所以想要來秋後算賬嗎?但、但是簡林今天不是已經被神主送走了嗎,神主會因為那件事懲罰於他嗎?
可這些他都不能問出口。
灰衣人滿肚子疑問全然藏在心裏,恭敬地問:“請問……您有什麽吩咐?”
神明修長的手指輕輕按著手機的開機鍵。
少年曾經教過他,如果手機黑屏的話,按那裏就會亮起來。可是自下午收到了兩條來自少年的信息後,這個鍵怎麽按都沒有反應了。
“打開它。”神明說。
灰衣人愣了愣。
他覺得神明也許是讓他幫忙開機,但又不是很確定,於是有些試探性的,伸手去拿手機。
神明沒有阻止。
灰衣人呼出一口氣,長按住開機鍵。半晌,手機還是黑屏。
“啊……”他反應過來,“神主,它應該是沒有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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