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字數:6639 加入書籤
夜晚的小巷昏暗非常。
從少年指尖飛出的蝴蝶輕盈, 澄澈,像是破開了這濃濃的夜色, 也撕碎了一切肮髒的欲望。
終日混跡在黑暗地帶的混混們對危險向來有著最敏銳的察覺力。
那隻頃刻間消融了一半的酒瓶忽然變得燙手,嚇得混混猛地撒開了手,嘩啦一聲砸在地上碎成了細碎的玻璃渣。
「啊!!」原本要圍上來的小混混們也被嚇破了膽。
他們何曾見過這樣詭異的場麵!明明白色蝴蝶那樣漂亮,在消融了最堅硬的玻璃瓶後就變成了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在喝了酒以後產生的那些邪惡的想法全然被嚇沒了。
「什、什麽東西!」混混鬆開了抓住簡書的手,不由向後退去。
白色的,詭異的蝴蝶並未追上那人退卻的步伐。
它就那樣蹁躚在少年的身側,輕柔而眷戀地擦過他的肌膚。
就像一個聽話的孩子。
簡書也愣住了。
他知道蝴蝶來自於裴策, 來自於雨城的神明。
而它, 現在卻出現在了雨城之外, 出現在他生活著的城市。
是知曉了他的險境, 為了他而來嗎?
「裴……策?」簡書有些難以置信, 但更多的歡喜和激動。他伸出手,觸碰著那隻靠近他的白色蝴蝶, 朝四下張望著, 期許能夠在下一秒, 就能從某一個昏暗的角落看到一抹熟悉的微光。
蝴蝶停在他的指尖, 隨著簡書行走的動作,微微扇動著翅膀。
那些圍在一旁的小混混被簡書的動作嚇得連連後退。
單薄的, 漂亮的, 像是可憐羔羊一般的獵物忽然變成了獵人。他們絲毫不懷疑, 如果那隻白色蝴蝶方才碰到的是自己的手, 而不是那隻酒瓶的話,消融的一定會是他們的血肉之軀。
這種詭異到極致的恐怖讓這群小混混們再也猖狂不起來。
他們懼怕簡書, 懼怕他會報複他們, 卻更懼怕留下來。於是一窩蜂朝著四麵八方逃竄, 邊跑邊驚恐的大叫著。
簡書沒有追任何一個人。
或者說,他甚至沒有將那些人放在眼裏,隻是一遍又一遍掃視著周圍的每一寸角落。
他太想見裴策了。就算他自我麻痹著不去想他,可是隻要出現哪怕一絲一毫和裴策相關的東西,他的心髒便會悸動,瘋狂跳動著想要見到心裏的人。
可是沒有。
沒有微光,沒有裴策。
簡書心中的歡喜慢慢被失望所代替。
他低下頭,看著指尖停駐的白色蝴蝶,眸中盛滿了不解。
「如果……不是裴策。」簡書動了動手指,「那你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蝴蝶不會說話。
它隻是靜靜地停在簡書的手指上,翅膀微動。
過了許久,大概是危機解除,簡書不再懼怕,蝴蝶純白的身形漸漸變得透明,最後消失在了簡書的指尖。
就像從未出現過那樣。
在蝴蝶消失的刹那,簡書感覺到,後頸的蝴蝶印記微微發熱。和剛出現時,身體的反應一模一樣。
簡書渾渾噩噩走回家。
他的腦子很亂,從遇險到蝴蝶出現嚇跑小混混,再到回家的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如果不是裴策,那又能是誰呢?
是啊,能是誰呢。裴策無法離開雨城,他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吳城,更不可能在他危險時那麽巧的出現。
除了他自己。
簡書走進浴室脫掉上衣,用鏡子看向自己後頸處的那隻白色蝴蝶。
蝴蝶印記是離開雨城的那日發現的。而那天他並沒有見到裴策,所以大概是裴策為了他慶賀生辰時印下的。
他記得那個晚上。裴策送了他一夜瑰麗的火光後,對他說的那幾句話。
隻是當時他的全部感知都在被裴策觸碰著的眉心上,前麵幾句他已經想不起來,隻剩下最後一句。
「受天之慶。」
接受上天的祝福嗎?裴策的意思是不是他在為他賜福?
簡書有一個猜想想要確認。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鏡子中的自己,努力回想著方才遇險時迫切的希冀和渴望,用力朝著空氣揮出一拳。
就像是要攻擊一個對他有威脅的人那樣用力。
因為他的渴望,後頸再次發熱。而這一次,他眼睜睜看著後頸處的蝴蝶印記閃爍了一瞬,而後那隻晶瑩的白色蝴蝶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指尖。
慢慢扇著漂亮的翅膀,飛舞在狹小的浴室之內。
也許剛剛也有類似的感覺,隻是他太過恐慌沒有感受到。在蝴蝶出現的時候,那股隱隱的熱流從後頸處一直延伸到他的指尖。
而後,他的耳朵裏多出了許多聲音。
「哎……怎麽又有這麽多作業啊。」一個臉上帶著嬰兒肥的女孩子趴在書桌前奮筆疾書,麵前厚厚的一摞試卷和練習冊上,都印著「高二下冊」四個字。
「好累,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她唉聲歎氣了好一會,又默默拿起了筆,開始奮筆疾書。
「你還曉得回來啊?你看看這都幾點了?」坐在沙發上的女子聽到開門聲,語氣裏壓不住的怒意上湧,「你不是說十點前就散夥嗎?馬上就十二點了!」
開門進來的男子陪著笑臉,去哄生氣的老婆:「對不起老婆,下次絕對不會遲了,這次老張心情不好才多喝了點。」
剛畢業的小夥子打著赤膊坐在電腦桌前,表情有些興奮:「「讓我算算還了某唄以後還有多少錢……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買件裝備……」
「嗚嗚嗚……爸爸……嗚嗚嗚……」小男孩蜷縮成一團,懷裏抱著一個相框,小聲地哭著。在他房間的隔壁,有他的媽媽和新爸爸。
他們正在睡覺,而隻有此時,在學校受了委屈的小男孩才敢偷偷拿著爸爸的照片哭一會。
那是來自四麵八方的聲音。
簡書不但聽到了,他還「看」到了。
不知何時開始蟄伏與體內的,來自於神明的力量終於在他的召喚下蘇醒,讓他眼前的世界逐漸縮小,從這間居住的房子,慢慢到這棟房子,周圍的鄰居,亮著路燈的街道,小區對麵的便利店……
簡書的腦袋開始發熱。
他不受控製的,重複了一遍裴策曾經對他說的話:「受天之慶……」
不,這不是賜福。
他曾經看過那麽多獲得了賜福的簡氏族人。或許是力量,健康,聰慧諸如此類無形的東西,又或者是美貌,財富等能夠看到的東西,但從來沒有一個人能獲得神明的力量。
眼前看到的越多,簡書的腦袋便越燙。並未過多久,他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
就像是凡人之軀無法承受更多神明之力一般,他渾身開始脫力,下一秒眼前一黑,軟倒在了浴室的地麵。
窗外開始下雨。
簡書躺在硬木床上睡覺,聽到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竹葉被風搖動沙沙作響的聲音。空氣裏彌散著一股濕冷的水汽,有些涼,讓簡書忍不住拉緊了被子。
等等,涼?
吳城近日溫度居高不下,如何會感到涼?
簡書睜開眼睛,有些恍惚地看著房間內熟悉而又陳舊的擺設。
這裏竟然是雨城!
他記得房間裏每一樣物品擺放的地方,一一掃視過去,分毫未差。
簡書騰地從床上坐起身,連衣服都沒有換,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推門的刹那,他看到了遊離在夜幕中的,絢麗的火光。
花燈,五顏六色,明媚漂亮的花燈,一盞又一盞懸浮在夜空之上,將雨夜的小院照亮。
拖著長長尾端劃過他眼前的遊魚沒有溫度,徑自在他眼前擺了擺尾,一躍而起又砸向了夜幕深處,化為了漫天遊動的星子,落在了一雙桃花般溫柔綺麗的眸子裏。
是裴策。
是他在每一個夜晚都努力不去想,不去念的人。
裴策站在那片夢幻一般的夜景裏,束起頭發,戴上玉冠,身著華服,笑著對他伸出了手:「來。」
簡書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的心髒被他強行冰封,卻在見到裴策的那一瞬間土崩瓦解。他的眼睛在看他,心也在想他,連帶著手腳也不聽使喚,奔向他的神明。
帶著眷戀和歡喜,不再克製的,緊緊抱住朝思暮想的裴策。
貪戀著他身上讓人心安的冷意。
而這一次,裴策回應了他。
他的神明伸出了手,輕輕地覆在他的背上。像是在哄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下又一下,耐心的輕拍著。
簡書的兩隻手將裴策的腰摟得更緊。
「我很想你。」簡書從來不掩藏自己的愛意,小聲又重複了一遍,「我很想你,裴策。」
裴策似乎沒有回應他的想念,但,又像是已經在對他的愛慕做出回應。
那隻覆在簡書背上的手向上滑,摸了摸簡書的頭發,聲音溫和如初:「你過得好嗎?」
簡書口是心非:「我當然過得很好。有一套自己喜歡的房子,還有很多錢花,我天天吃好喝好,快樂的不得了。」
裴策似乎在笑,簡書聽到他低低的笑聲:「你向我祈禱的話,我都聽到了。」
簡書抿了抿唇:「那你還問我幹嘛。」
「我想聽你當麵對我說。」裴策的聲音裏出現了一絲,以往從未有過的寵溺。他的手來尋簡書的手,然後,冰冷握住了微熱。
「我想知道你過得很好。」
「知道你會難過,我會不喜。」
簡書猛地抬頭。
「知道我會難過,你會不開心嗎?」
那日簡書鼓起勇氣向裴策表明自己的心意,卻沒有換來哪怕一個安撫的動作。他以為裴策趕他走以後就不會再對他好了,可是現在,他感受到了裴策對他的溫柔,裴策的在意,甚至因為裴策的話語,覺得自己是一個被他珍視的人。
裴策似乎不再拒絕他了。
「你也在想我,對嗎?」
少年人的語氣是小心翼翼的,聲音卻是篤定的。
他揚起頭看向自己的神明時,那雙眸子裏的熱切和愛慕,能夠融化這個世上最寒冷的堅冰。
於是,神明亦為他低頭,第一次回應了他的情緒。
「我在想你。」
「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