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施與鄭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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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旦邊走邊翻了一下眼皮,小聲道:“你看,你那個三姐姐,又來學你。”還未說完,紅嫩的小嘴一撇,不屑嘟囔道:“烏鴉學不來黃鶯唱,竟丟人臉皮。”
    施夷光輕輕拍了她白玉般小手,嗔道:“不可胡說。”
    鄭旦也從發髻上摘下一朵,順手插在施夷光的鬢邊,巧笑道:“還是施姐姐更好看些。”又道:“施姐姐,你看那邊......”
    施夷光頭垂得更低,臉上剛剛消退的紅色,又立刻紅潤了起來,用細細的聲音回答:店家催過了,家裏積壓的麻布交不上去,要賠償好些錢呢,女兒會小心的,阿爹當心些,早去早回。
    “多大了啊,還頑皮。”說著話,也隨著她的目光看向對岸。
    對岸一位與施夷光年紀相仿的標致女子,把同樣粉紅色的桃花,插在鬢邊,偷偷瞄了施夷光一眼,微微一皺眉,雙手捂了一下心口,嘴角流出不經意的微笑,俯下身,赤著一雙白生生的腳在水裏,浣洗著麻皮。
    院子裏,施老漢已經晾曬完麻絲,轉身將從山上打下來的柴,整齊擺在陽光充足的山牆邊,又把已經幹透了柴分成兩垛,用新剝下來的樹皮分別困住,這才直起身,看了女兒一眼,眼裏滿是愛憐與不舍之色,拿起扁擔,將兩捆幹柴擔在肩上,向柴門外走,囑咐女兒:河裏漲了水,還涼著呢,歇息幾日再去吧。
    “回五叔父,阿爹阿娘安好,在田裏忙春耕呢。”
    “好呢,好呢,春耕又忙起來了,今春雨水來的早,來的足,盼個好收成啊。”說起農耕,施老漢有一句無一句仿佛自顧自說起來。
    施夷光幫著施老漢整理好麻皮,擔在肩上,正準備往回走,鄭旦一聲接一聲清脆的聲音傳進耳膜。
    “施姐姐,你看那邊來個少年郎,這是哪家的呀,施姐姐,你可知是哪家的呀?咱們村裏沒有這樣的少年郎呀,施姐姐你看,他穿的是什麽呀?他的包裹好奇怪呀......”
    眾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上遊不足百餘步西岸邊,正走來位十五六歲,模樣麵皮幹淨,一雙閃亮的眼睛,滿是驚異的半大小子。
    這個半大小子不是村裏的,好像也不是縣裏的,這樣的發式,這樣的衣著,恐怕就是整個越國,也找不出來第二個來。
    眼見僅剩四十餘步的距離,施老漢迎了過去。
    施夷光和鄭旦也跟著就走了過去,後麵也跟著幾個好奇的婦人。
    對岸的施靜站直了身體,眼睛直直盯著這個身著怪異的少年郎。
    葉墨正感慨這裏的山山水水,按照風水之說,這個山村本應是風水絕佳之地,生活富足,可是到了眼前才發現,整個村莊破敗的厲害,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人也是麵露菜色,衣服破舊,走到自己眼前的老漢,仔細看起來也就四十不到的樣子,可是猛然一見之下,說是六旬也會有人信得。
    老漢身後跟過來眾多女人,也都麵容憔悴,而前麵兩個年齡相仿,十四五歲俏麗脫俗,麵容雖也憔悴,但是彎彎的秀眉下,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卻是透著種純真與樸實的少女,正好奇的看著他。
    葉墨不由暗自感歎,他感歎的有兩種,一種是感歎這兩位少女的純真清麗,這樣的少女在後世幾乎絕跡。
    另一種感歎是禮崩樂壞的春秋時期,女子果然大膽,可能這也與勾踐鼓勵婚姻之政有重大關係。
    據史料記載,勾踐為了鼓勵生育,多生孩子,製定了非常硬核的婚姻與生育製度。
    年齡相差太大,不許結婚;年輕人不許娶老婦,老人不許娶年輕姑娘,目的是不耽誤年輕人生育;由於連年征戰,男丁銳減,多女子可嫁同一男子。
    更離譜的是,貴族階層娶親,女方可陪嫁直係親屬家女子十名,嫡子可娶亡父妾侍,弟弟可娶亡兄遺孀。
    如果女子到了17歲還沒嫁人,就處罰父母;如果男子到了20歲還沒娶妻生子,就治父母的罪。
    為了保證生育率,勾踐還下令,孕婦臨盆之前需告知官府,官府則立即派醫生前去接生。
    生了兒子的官府獎勵兩壺酒,一條狗;生了女兒的獎勵兩壺酒,一頭豬。
    葉墨想到這裏,暗自歎了口氣,正想詢問老漢此地何處,施老漢卻搶先問道:“你是誰家小郎君?因何流落到施家諸暨苧蘿村?”
    葉墨腦子裏的記憶快速檢索,喃喃自語:“諸暨苧蘿村......這裏是越國......的苧蘿村......難不成這裏是西施的居住地......”
    施老漢看著他失神發愣的模樣,聽著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暗道:難不成這半大小子患了失心瘋不成?如果說不曉得苧蘿村倒也情有可原,但若是連身在越國都不曉得,那就有些說不過去了,若不是患了失心瘋,沒有別的解釋。
    這樣一想,心裏那小九九,瞬即冷了大半,但隨即一想,這麽年少俊俏的小後生,定是受了刺激,暫時失了心瘋,說不定安穩幾日就清明也說不準,可不敢因小失大,壞了娃子的好姻緣。
    這麽想著,臉上又複露出慈祥關愛的神情,眉眼帶笑道:“小郎君定是餓的發了昏,都忘記了這是咱越國。”
    回頭對施夷光微嗔道:“娃子,快些回去弄些米粥,先到家裏喝口熱粥暖暖身子要緊。”轉回頭對葉墨笑吟吟道:“這是老漢家的娃子施夷光,一手好的吃食,來小郎君身子弱,老漢扶著先回家再說。”
    “施夷光?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四大美人之首的西施嗎?”心裏嘀咕著,口裏卻不由自主的叨咕出來,還一臉驚異的看向施夷光。
    施夷光臉微微一紅,低垂著頭,避開他的目光。
    旁邊的鄭旦早已按耐不住,“咕嘰”一聲笑了出來,問道:“西施是哪一個呀,怎麽見你看我施姐姐的樣子,難不成識得我施姐姐?那你能識得我鄭旦嗎?”
    “你是鄭旦?”葉墨此時更加驚異了,沒想到這開局就偶遇春秋末期最著名的兩大美女,真是何其幸也。
    鄭旦看他一副吃驚的樣子,也不禁圓睜美目,一手捂著紅唇,另一青蔥般食指幾乎戳到葉墨的眼眶上,驚叫道:“你......果真識得我?”
    葉墨不覺微微後仰暗道:鄭旦率真耿直剛烈性子,果然與史料記載相符,但也正是這種性子,讓她青春正盛之時,含恨早逝。
    施老漢瞪了她一眼,斥道:“滿口胡說,少年郎何曾識得你?還不趕緊離開。”說罷也不理會眾人,一手托起葉墨的手臂,就向村裏走去。
    施夷光偷偷給鄭旦一個眼神,鄭旦抿嘴一笑,便跟著他們扭身前行。
    河東頭標致的女娃子,是本家二哥施正的三丫頭,比自家女娃子大了一歲,聽說正托施裏正找個好人家呢。
    這女娃子生得不俊,可也不醜,本性不壞,又是到了喜愛攀比的年齡,加上本家二嫂是施裏正的親戚,日子在村裏過得好,就多了寵溺,少了管教,所以性子就有些個驕橫。
    這日子過得相對比別人家好,又是施裏正的親戚,自然容易遭到村裏人妒忌,暗地裏各種傷人的話就流傳開來。
    “施姐姐,前幾天你總是腹痛,又是心口痛的,今天可好些嗎?”
    施夷光一聽這句話,臉上不禁一紅,白了她一眼,嗔怪著道:“好些了,再過幾天就好了,謝謝鄭妹妹掛念。”
    日頭已經升得高高的,足有三杆子,施老漢懷裏揣著剛剛從施裏正那裏用燒柴換來的兩根竹簽子,心裏盤算著還得換多少根,才能在來年給女娃子兌換一件看得上眼的首飾,作為及笄的禮物啊。
    扁擔還在肩上搭著,得緊走幾步趕到江邊,女娃子這個時候萬不敢涼壞了身子,雖說山裏女娃沒那麽嬌貴,可一旦落下病根子,日後就有好苦頭吃了。
    兩岸邊的浣紗石,沒在水裏,不見了蹤影,婦人們大都赤著腳在水裏,鄭家閨女幫著自家娃子把浣洗好的麻皮收進簸萁,見到施老漢走近,紛紛招呼見禮。
    “啊呀。”鄭旦忽然驚叫一聲,駭了施夷光一跳,急忙問道:“怎麽了?”
    那副忸怩作態還自信滿滿的模樣,引來河水兩邊幾個婦女的嘲笑,而隨後走過來婦女的臉上很明顯流露出厭惡之色,狠狠拉扯一下跟著傻笑的孩童離她遠遠的。
    “五叔父安好。”施靜停下手裏的活計,給施老漢見禮。
    “好著呢,好著呢,二哥二嫂子可好?”
    眼角濕潤了,抬起粗糙幹裂的手背,擦了擦,挺直了腰杆,抬頭看著破出雲層的日頭,自語道:娃兒長大了,來年就及笄了,該尋個好人家,可不敢再讓娃兒吃苦了啊。
    早到河水旁的幾個婦女,正嬉笑著把從麻杆上剝出來的麻皮,放在河水裏淘洗幹淨,遠處還有三三兩兩婦女和孩童,兩人抬著或端著或頭頂著麻皮,向溪水邊走來。
    施老漢沒有說話,隻是歎息一聲,日子過的苦啊,連年征戰的,孩他娘前年又過世了,大娃子五年前服了兵役,到現在也沒個音訊,也不知是死是活,小娃娃才八歲,這鬼日子,就更難過了。
    啥時是個頭啊。
    一個挽著雙抓髻,插滿了桃花的少女,正把一朵粉色的桃花,想著要不要插上的時候,轉頭看到了施夷光,一張嫩嫩的臉,立刻露出桃花般的笑容,扔掉手裏的那朵桃花,小跑到她身邊,伸手抬起麻皮另一頭,銀鈴般嬌笑道:“施姐姐,今早你可晚了呢。”
    施夷光抬起一隻手,一支支摘下少女頭上的桃花,隻留下發髻周邊的桃花,愛憐道:“鄭妹妹,還是這麽胡鬧,這花啊,哪有插滿頭的,看看這樣不是更好看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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