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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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團子慢悠悠砸將過去,薛鍔年幼體弱,本是撒氣之舉,沒指望砸中女子。哪裏想到,那女子呆愣愣的一動不動,那雪團子不偏不倚正中女子。

    若非女子舉手遮擋,隻怕就要砸中麵門。

    “還敢還手?小賊莫跑,今日非要替你家大人教訓教訓你!”

    看女子身量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薛鍔哪裏敢停留,當即扭頭就跑。隻是這身子骨實在差勁,跑了不過幾十步,一口氣沒喘勻便劇烈咳嗽起來。

    薛鍔咳得舉步難行,彎下腰來一連串的咳嗽,吐出一口黑褐色血痰。心中暗忖,隻怕難逃女子毒手。盼著女子看見自己咳了血,能手下容情。

    待止住咳,卻發現女子並未追上來。轉頭一瞧,就見那名叫素卿的女官跪伏在雪地裏,渾身顫抖不已。

    這是蒙騙自己過去?還是真的發了病?

    隻怕是真的發了病!

    薛鍔以手背擦了擦嘴角血跡,緩步朝女官行去,邊行邊問道:“你怎地了?可是發了羊角風?”

    那女官哆嗦著回道:“甚地羊角風?隻是發了寒毒!便宜了你這小賊,待我緩過來,定要捉了你痛打一番。”

    薛鍔行到其身前,見其臉色發青,隻怕狀況不好。當即歎息一聲道:“病成這般樣子,身子好似一團爛泥,就剩下一張嘴還硬著。”

    女官哼了一聲道:“你又好到哪去?方才咳得險些背過氣去。”

    薛鍔不與女官鬥氣,灑脫笑道:“哈哈,如此說來,你我豈不是病友?”

    那女官第一次聽聞‘病友’一詞,略略琢磨了一下,倒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此時女官身子已經不再顫抖,卻依舊伏在地上不得動彈。

    “好一個病友,你這小賊倒是風趣。”

    “莫說了,地上寒涼,可能起身?”

    那女官搖頭苦惱道:“半身麻木,隻怕還要緩一緩。”

    薛鍔琢磨了下,說道:“那我扶你起身可好?事事從權,莫要多想。”

    那女官道:“小小童子,誰會多想?額,勞煩你了。”

    薛鍔彎腰攙扶,使了全身力氣才將那女官攙扶起來。女官勉強起身,半邊身子依舊使不上氣力,於是幾乎全身都壓在薛鍔身上。

    雖然女官身上沁香怡人,可薛鍔卻半點旁的心思都沒有,彎了右腿支撐,這才撐住二人不倒。

    “你,你要是撐不住,便將我放下。”

    薛鍔咬牙道:“莫說話,快走快走。”

    二人相互支撐,朝著竹林便那一方巨石歪歪斜斜行去。待將女子放置在巨石上,薛鍔累得出了一身汗。

    他舉手擦拭額頭汗珠,問道:“你這寒毒幾時過去?”

    女官道:“怕是要小半個時辰。莫要忙碌了,待你回去叫了人,隻怕我也緩過來了。”

    薛鍔看著女官感歎道:“有病就莫出來啊。”

    女官挑眉:“你不也出來了?”

    “那怎地一樣?我是求活,你是找死。”

    “你……”

    不待女官說些什麽,薛鍔轉頭就進了竹林。

    “你去哪兒?”

    穿梭竹林中,薛鍔隻舉手擺了擺:“救你一命啊。”

    他四下踅摸,倒是找了些枯枝敗葉,以及幾棵早已枯敗了個小竹子。將這些收攏起來,薛鍔返身回來,估量了下距離,找了幾塊石頭壘成灶,枯枝敗葉塞進去,從袖子裏找出火鐮,擦拭半晌才升起了火。

    那女官原本蹙著的眉頭,在瞥見薛鍔捧著柴火回返的時候就已舒展。麵容平和下來,看向薛鍔的目光滿是好奇。

    “真是稀奇,你竟還帶著火鐮?”

    薛鍔小心將篝火升,隨口回道:“都說了,我是求活。”

    這兩日苦思破局之法,奈何靠山盡去,人微言輕,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便是自行補充蛋白質。

    或許是憋悶的久了,薛鍔隨口說道:“這宮中有人要害我。”

    “啊?”

    薛鍔抬眼認真道:“不讓我吃肉!”

    女官噗嗤一聲笑了:“你這人真逗,肉生痰,你得了肺癰,怎地還能吃肉?”

    “嘖,此一說純屬胡說八道。”

    女子辯駁道:“曆代醫書記載還能有假?”

    薛鍔想了想,道:“那得了肺癰不吃肉的可活下來了?”

    女官思量了下,說道:“倒是多活了幾年。”

    這時節肺癰本就無藥可醫,得了此症,每日清粥小菜囿於房中不得動彈,隻怕要不了兩年便會瘦得皮包骨。活是活了,隻是生不如死。

    “所以必是醫書有誤。身患肺癰,吃食需少油少鹽,多吃雞、魚。”

    女官道:“說得頭頭是道,年紀輕輕好似老夫子。小薛鍔,你多大年紀了?”

    “十二。”

    “咦?”女官驚道:“十二?隻小我一歲,那怎地身形如此……額……”

    “矮小?”薛鍔見篝火不會熄了,丟了竹棍拍著手起身道:“患病四載,活下來都不易,就莫奢求身量了。”頓了頓,又道:“再者來日總會長高。”

    言罷見自己站直了竟不比女官坐下高多少,當即有些擔憂。即便日後這肺癰好了,可身量不長,豈不是成了二等殘廢?

    女官恍然道:“也是呢,我那三哥前年還隻比我高了半頭,不想隻一年,身量便躥了一尺有餘,跟他說話都要仰著頭。說不定日後你也會如此。”

    “哈,借你吉言。”薛鍔從地上撿了些枯葉,鋪在石頭上,又攙扶女官挪了位置。

    女官重新坐定後言語道:“你這人心思倒是不壞,怎地出口傷人,甚是惡毒。”

    “你還說?”薛鍔沒好氣道:“我好言稱讚你名字好,你卻道我是浮浪子。素昧平生,我又不欠你什麽,自然要反唇相譏。”

    “心眼好似針鼻,咯咯,罷了,誰讓你年歲還小?隻是記得,日後莫要與女子說這般惡毒言語,小心來日討不到媳婦。”

    “彼此彼此,你這般刁蠻,將來小心尋不到夫家。”

    女官不知想起了什麽,神色黯然卻灑脫道:“甚地夫家?不過苟延殘喘,能活一日是一日,旁的不敢奢望。”

    薛鍔牽動心思,感歎道:“說的也是。”

    一時間二人沉默了下來。待彼此目光叫錯,竟有了同病相憐之感。

    薛鍔問道:“你這寒毒是怎地染上的?”

    “天生如此,無藥可醫。”頓了頓,女官反問:“你那肺癰呢?”

    “八歲便染上了,幾次路過鬼門關,同樣無藥可醫。”

    說到這裏,薛鍔陡然回想起劉師兄在坤道院前說的話:‘今上六女棲霞公主天生體寒,去歲送來坤道院修養,算算如今已經一年有餘’。

    倒吸一口涼氣,行事蠻橫,病症也對得上,如此說來,這女子不是什麽女官,八成是當朝陛下六女,棲霞公主?

    他隻心思略略起伏,當即便按下了心中驚訝。公主又如何?同樣是病秧子。對方既然不曾點破身份,那便權當不知道。

    “遭了!”素卿驚呼一聲,四下張望:“月兒!我的月兒不見了!”

    薛鍔四下觀望,卻不見那白兔身形。兔子不同於貓、狗,一朝解了束縛,這會子早不知跑去哪裏了。

    素卿隻急切了片刻,便歎息道:“罷了,待回頭央人找找,說不定月兒自行回了道院。”

    薛鍔心中暗自讚許,這小公主雖然性子刁蠻,可天性良善。知道自己有病在身,雖然急在心頭,卻不央求、指使自己去找尋。

    好似要暫且壓下對丟失寵物的急切,素卿找話道:“你說宮中有人要害你,你出身顯赫,哪個敢加害於你?”

    薛鍔悠悠道:“這世間便有加害,叫做‘為了你好’。”

    素卿眨眨眼,旋即領悟過了,又失笑道:“是了是了!我那三兄最是可惡,每次都搶了我的冰鎮蓮子羹,還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好’,實則就是他貪嘴!”

    薛鍔歎息道:“是以,明知那人要害我,我卻拿他無可奈何。無計可施之下,隻好自己出來尋些野味。”

    素卿見薛鍔身上並未攜帶兵刃,就揣測道:“是下了套子?”

    “咦?你怎知道?”

    素卿神氣道:“月兒便是中了套子,才被我養在身旁的。”

    “嗬,你是遛……兔子才來此間的?”

    素卿搖了搖頭:“月兒又不需要遛。我身有寒毒,山上道士說若要延壽,非得每日勤行。我便每日行至此間,稍待片刻便要回返。”

    原來如此。看來不是找死,這小公主同樣是想求生。

    便在此時,遠處傳來呼喊聲。素卿耳朵靈,當即神色一僵,略略扭捏,隨即道:“有人來尋我了,莫不如你先走,省得沾染麻煩。”

    “也好,那我就先走一步,告辭。”

    薛鍔起身往回走,走了幾十步,就聽身後小公主喊道:“小薛鍔,明日還來此間嗎?”

    薛鍔頓足回頭喊道:“來!我還等著吃野味呢!”

    “咯咯——”小公主笑道:“那明日還是此時,若得了野味,你請我吃;若沒捕到,我請你吃叫花雞如何?”

    “好,記得少油少鹽。”薛鍔揮揮手,聽著從密林另一頭傳來的人聲,當即換了個方向避開,快步掩身於密林之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