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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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宗所在的煙波峰上有個醫館,每日都有一個老師父帶著兩個資曆尚淺的年輕弟子在館內坐堂看診。
這兒也是幽幽從小到大最常去的地方。她一出生就有心疾,平日裏藥是不停的。每隔幾日,她背著個小包下了學就自己一個人來這兒。到了也不用其他人招待,自個兒找個小板凳踩上去往藥鬥子裏抓藥拿藥,回去自己煎了喝。
今日醫館裏十分冷清,除了兩個年輕弟子坐在藥櫃後閑聊便不見其他人的蹤影。幽幽是醫館的常客,年紀又小,站在藥櫃後那兩人也沒留意,仍是說著方才沒說完的話。
“文淵最近鬧出來的那件事情你聽說了沒有?”
“你說那個溫師妹通過劍宗選拔的事?”
“這早就不是什麽新鮮事了,”起頭的那個神神秘秘道,“聽說前幾日山上來了個新弟子,自稱是溫如玉,才知道先前那個根本不是什麽九宗弟子,她是這段時間冒名頂替留在山上的。”
“呀——還有這種事。”另一個大驚,也不由得小聲問道,“那她究竟是什麽人?”
“聽人說她就是前些時候出現在金陵的那個小秋水劍。因為在南邊蕩平了一夥流寇的水寨,被人一路追殺跑到這兒來,留在山上恐怕就是為了躲那群追殺她的人。”
“那她聽起來倒不像個壞人。說起來她上劍宗挑線香的時候我也遠遠見過她一回,模樣生得倒是很美,是個冷冰冰的美人。”
二人在藥櫃後邊小聲議論著,幽幽已從藥鬥子裏抓完了藥,將腳凳子搬回原處後,熟門熟路的從藥櫃上取了油紙將藥材包了起來。
藥櫃後的兩個人這才發現她在這兒,其中一個同她招呼道:“幽幽師妹又來取藥,這次怎麽拿了這麽多?”
“這些都是聞玉的。”幽幽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二人這才想起來她如今正和那個“溫如玉”住在一起,一時間不免有些尷尬。
其中一個試探著問道:“方才我們說的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幽幽點點頭,看上去倒不像生氣的模樣。於是另一個大著膽子追問道:“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嗎?”
幽幽想了一想:“別的說不好,不過聞玉生得是很好看。”
她說完這話,也不管藥櫃後的二人是什麽神色,板著小臉一臉嚴肅地拎起櫃子上幾大包藥材轉身走出了醫館。
醫館外頭聞玉倚門站在台階上,低頭接過了她手上的幾大包藥,二人並肩朝著山下走去。
幽幽也沒問她聽沒聽見方才裏頭的議論,倒是聞玉想起什麽似的反過來問:“那天是你跟阿玉說我耳朵有傷,聽不見聲音?”
“我隻說你耳朵上了藥,可能得有幾天聽不清聲音。”幽幽回憶著那晚她說過的話,沒覺得自己哪兒說錯了,“第二天林師伯配完藥,你用了之後不就聽不見了嗎?”
聞玉一時間沒作聲,過了許久才道:“別告訴他這件事情。”
幽幽覺得她這話聽著奇怪,猜測道:“是不是衛師兄那天晚上對你說了什麽?”
“沒。”
聞玉剛說完又意識到自己否認得太快,倒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了,於是又撇開眼,故意嚴肅道:“總之你告訴了他,他也必定覺得那天你是有意騙他,我是為了你好。”
幽幽聽出她話裏的威脅,越發覺得那天晚上必定是發生了什麽。不過一時也不拆穿,隻半信半疑地看著她,口中答應道:“行吧。”
聞玉在她恍若能夠明察秋毫的目光下露出幾分不自在,後麵一路不敢再跟她提起半個字。
說起來自從上回衛嘉玉夜裏來看過她一次之後,已是幾日沒有露麵。聞玉原本這兩天正該生他騙自己的氣,但因為那晚他忽然間冒出來的話,倒叫她顧不上想起先前的事情了。
“但是沂山之行對我而言卻是此生最值得慶幸的決定,因為我在那裏遇見了你。”
這兩天這句話老是時不時從她腦海裏冒出來:乍一聽似乎也沒什麽,但仔細想想卻總有些不對勁。
聞玉一會兒怕自己想多了,一會兒又怕自己想少了,左右都不對。想得心煩的時候,恨不得跑去問事閣,揪著衛嘉玉的衣領當麵問清楚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但又怕和上回一樣,是自己想到了溝裏去。
畢竟她見識過衛嘉玉那兩個同母異父的姐弟,厚著臉皮想他這樣親緣淺薄的命格,能遇見自己這樣一個正常人的妹妹,確實值得珍惜。
想到這一點她幾乎要被自己說服了,終於決定先將這個問題放在一邊。
她與幽幽回到龍吟潭,碰見有弟子傳話,澹台霜請她過去一趟,於是又獨自出發去了白鹿岩。
經過劍宗的演武場時,正好撞見文淵弟子在場內練劍,聞玉隱隱想起今日是文淵幾天一次的習劍課。這幾天她因為衛嘉玉那些話分去了心神,倒是沒有留意外頭的風言風語,不過想來有關她的事情在山上怕是已經傳遍了,否則不至於連藥宗都在議論。
聞玉不想徒增事端,於是沒有停留,徑直朝著宗主書房走去。可沒想到剛走幾步,迎麵便碰見了幾個劍宗弟子結伴而來,其中為首的就是孫江。
這山上要說誰跟聞玉有什麽仇怨,那麽孫江必然是排第一。因此前兩天溫如玉的事情一傳出來,整個九宗上下就數孫江最高興。他大約是以為聞玉這回必定要被趕下山去了,因此在這兒猛然間見了她,不免有些得意:“咦——這不是文淵的溫師妹嗎?”
聞玉瞥他一眼,懶得理會,正要繼續往前走,沒想到對方竟堵住了她的去路:“哦,我忘了,你可不是什麽溫如玉,不過是個躲在九宗連名字都不敢示人的喪家之犬罷了。”他說完自覺這話說得解氣,與身旁的人一同笑了起來。
聞玉覺得這人有點缺心眼,幹脆也停下腳步看著他:“你想沒想過我如今不是文淵弟子,就是在這兒揍你一頓,九宗也拿我沒轍?”
孫江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她敢這麽赤裸裸地威脅自己,又覺得以她的性格確實幹得出這種事情來,於是在這種恐嚇之下,他竟也當真不由自主地退開了半步。聞玉嘲弄地看他一眼,從他身旁經過,孫江又後知後覺地生出幾分羞惱,高聲道:“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你有本事跟我過上兩招,我就不信……”
他話沒說完,已經走在前麵的人當真回頭看了過來,孫江後半截挑釁的話就這麽不上不下地堵在了半空中。
他們在這兒鬧出的動靜,也引起了不遠處演武場邊其他人的注意。
這是那晚溫如玉上山之後,聞玉首次在眾人麵前出現。文淵幾個與她相識的弟子這會兒認出了和孫江對上的人是她之後,全都不由自主地放下手裏的劍,紛紛朝這兒看了過來。
聞玉還沒回過神,忽然有人先叱了一聲:“孫江,你幹什麽?”
這一聲動靜不小,就連孫江都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回頭,卻見演武場上有個纖瘦的身影朝這兒小跑了幾步走到二人中間。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劍術課上叫他糾纏過的杜書君。
杜書君個子不高,人又瘦弱,先前在劍術課上叫孫江平白汙蔑,都隻會紅著臉急得要掉眼淚,這會兒卻一下擋在聞玉跟前,一臉警惕地瞪著孫江,就連聞玉都感到十分意外。
孫江見了是她,又恢複了早先的嬉皮笑臉,重新挺直了腰板:“這兒是白鹿岩,劍宗的地盤,你說我在這兒幹什麽?”
杜書君也不甘示弱:“先前挑線香時,是你求著我們放過你,還親口答應了再不能出現在我眼前,我們才沒叫你履行賭約,你如今看樣子是已經忘了當時那個求饒的樣子了。”
她不提這事兒還好,孫江一想到自己當時丟人的樣子,一時間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咬牙切齒道:“還拿雞毛當令箭呢?挑線香的自己都是個假貨,當時說的話還能作數?倒是我聽說這人江湖外號小秋水劍,和封鳴那魔頭扯上關係的,能是什麽好人?這種邪魔歪道,你們文淵也敢認她?”
杜書君還是一貫的不會罵人,被他一番搶白氣得臉色漲紅。孫江從聞玉那兒受的氣終於在她這兒找回了一點麵子,麵露得意正要再說,卻忽然聽她道:“我認!”
“什麽?”
孫江一愣,又聽一貫柔柔弱弱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姑娘,擲地有聲地又重複了一遍:“不管她是什麽人,她就是我師妹,文淵不認她,我認她!”
這一回就連聞玉都愣住了,正巧這會兒功夫,又有幾個文淵弟子已經趕到,正好聽見了她這句話。其中一個師弟也笑起來:“不錯,不能聞師妹替宗裏出風頭的時候我們跟著沾光,這會兒外頭說得難聽,便不承認她是文淵弟子了。何況誰說她就一定和封鳴那魔頭有關係了?我隻聽說小秋水劍在江南行俠仗義,金陵城還有人編了話本專講她剿匪的事情呢!”
周圍有人笑起來:“就知道你小子整日裏偷偷摸摸看話本還騙我說看得是什麽聖賢書。”
“你哪兒買的本子,也借我瞅瞅……”
一時間附近幾個插科打諢的,又將眼前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衝淡了些。
孫江見這麽多文淵弟子都圍了過來,如今自己這邊倒成了勢單力薄的,也不敢再同先前那也放肆,隻能忿忿盯著聞玉與杜書君幾人,陰陽怪氣道:“我看你們文淵讀書都讀壞了腦子,好壞不分!她冒名溫如玉的事情你們以為九宗能坐視不理,放任這件事就這麽過去?”
“那日她……她也救了我!”人群後頭有人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說,“九宗如果要罰,我能站出來替她求情。”
聞玉認出她是那天在濛川遇見的女子,也就是真正的溫如玉本人了。她家中不同意她上山讀書,她偷偷跑出來,沒想到路上碰見烏山四佬差點丟了性命,上山之後,才知道這些事情。
按理說她那天也是無妄之災,畢竟烏山四佬真正要抓的是眼前的聞玉,不過她聽說了聞玉在山上的那些事,又得知那天她一路追上去殺了烏山四佬的其中一個,還因此受了輕傷,心中對她的感情一時十分複雜。
硬要說的話……倒是有些羨慕,又有些敬佩。
聞玉瞧著眼前這一張張鮮活熱烈的年輕麵孔,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九宗固然有孫江、宋子陽這樣的人,卻也有都縉、杜書君這樣的人。這是她離開沂山後,第一次感到自己被一個地方所接納。
他們這兒片刻功夫已經圍了不少人,人群外忽然一道清冽的聲音柔和道:“你們都聚在這兒幹什麽?”
眾人聽見聲音,讓開兩邊,就瞧見衛嘉玉從不遠處的石階上走下來。人人都知道他是宗門所屬意的下一任掌門人選,因此對他的態度也格外恭敬,紛紛低頭喊了一聲“衛師兄”。人群中唯有聞玉見到他後麵色有些古怪,渾水摸魚似的撇開了眼。
衛嘉玉一到就注意到了站在眾人中央的聞玉,神情也是一頓,又淡淡開口道:“你怎麽還在這兒?澹台宗主在靜室等你。”
其他人這才知道聞玉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兒竟是受澹台宗主相邀。有弟子大著膽子和他套話:“衛師兄,澹台宗主請師妹來這兒是要幹什麽?”
這種問題以衛嘉玉的性子通常是不會理會的,問這話的原本也沒抱什麽希望,不過這會兒月白長衫的男子看著底下這一群人,沉默片刻後竟回答道:“宗主找她商量拜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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