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曠朗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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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閑話的功夫,不遠處的劍樁旁似乎發生了爭執。南宮仰見幾個白羽門弟子圍在一處,方掠也在其中,於是起身走到近前查看情況。
“怎麽回事?”
負責登記的南宮家弟子見了他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將他拉到身旁小聲道:“這位方公子取了劍過來登記,等我寫了一半又要反悔,這……曆來可沒有這樣的規矩。”
南宮仰聽了這話,轉身問道:“方公子對這劍有何不滿?”
方掠神情略帶幾分不自然:“我拿錯了,想換一把。”
跟來看熱鬧的祁元青看了眼他手中的劍,隻見劍柄上係著一條紅繩,像是故意叫人做了個記號,心下了然:“方公子這話說的,什麽叫做拿錯了,你原本是打算拿哪一把?”
跟在方掠身後的其他幾個白羽門弟子聽見了,氣憤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他懷裏抱著另外一柄劍,隻見那把劍上也係著一條紅繩,“方師兄原本就是打算要的這把,隻不過同我的換錯了,才想著換回來罷了。”
南宮仰如何不知道他們的心思,也不耐煩將事情鬧大,於是對一旁負責登記的弟子說道:“他們兩個既然同是白羽門弟子,將冊子上的名字換一下便是。”
誰知他剛說完,那白羽門弟子卻斷然拒絕道:“不行,這柄劍我們不要了,隻要方師兄手裏的這柄。”
他們帶著劍到了這兒,卻要將劍換了,對這把劍的鑄劍師來說,可算是大辱,他這一退,再不會有旁人願意取這把叫人退換的劍了。
南宮仰臉色冷了下來:“方公子總該給我們一個理由。”
方掠鎮定了幾分,溫聲開口道:“一時不察拿錯了劍雖是我們的疏忽,但此事要仔細說起來,也確實是你們錯金山莊這邊先壞了規矩,這把劍本就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南宮仰聽他這樣一說,忽的一愣,轉身同身旁的小弟子問道:“這劍的主人是誰?”
那弟子一張臉早已皺成了個包子,附耳上來輕聲回答道:“是瑛姑姑的無塵。”
南宮仰一聽,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一張臉瞬時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良久沒有作聲,過了片刻才沉聲道:“讓他換。”
那弟子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真的?可這……”
他話沒說完,瞧見南宮仰暗暗鼓起的牙腮,知道他是不願將事情鬧大,隻好忍氣吞聲,將寫了一半的名字劃掉,但心中還是忍不住委屈,不由得小聲嘟囔道:“憑什麽呀……”
南宮仰心中比他氣上百倍,這會兒也不知是在勸他還是勸自己:“不是什麽人都配用無塵。”
他這話聲音雖小,但還是叫站在不遠處的白羽門弟子聽見了,隻見方掠臉色一僵,他自覺從剛才到現在已經忍讓數次,此時語氣終於也有些不快:“這劍本就沒有資格出現在開刃日上,南宮少俠不要因為一己之私,將氣撒在旁人身上。”
南宮仰到底是個受不了氣的少爺脾氣,聞言嗆聲道:“誰說這劍沒有資格?”
“這劍的主人是誰你心知肚明,她既然已經不是南宮家的人,她的劍自然也沒有資格出現在這兒。”
南宮仰冷笑一聲:“她是不是南宮家的人還輪不到你來評判!”
方掠麵不改色:“既然如此,你不妨問問其他人,聽聽旁人怎麽說。”
他這話分明是料定了南宮仰不願將事情鬧大,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這把劍的主人是誰,叫南宮瑛再在這種場合受人非議。
可正在這時,卻聽一旁有個童聲問道:“小滿看了這麽久,就沒有一把看中的劍?”
應話的女子回答道:“這會兒才來,好劍早已叫人挑走,剩下的我看都不怎麽樣。”
這聲音有些耳熟,方掠回頭一看,果然便瞧見昨日剛在山莊門外碰見過的衛嘉玉幾個。聞玉和幽幽跟在他身旁,三人像是逛燈會似的,隻抬頭對劍樁上那些劍指指點點,卻沒有出手的意思。
衛嘉玉最先注意到他們的目光,於是也轉頭衝著幾人微微頷首,隨即視線又落在那柄無塵上,神情微微一動,對一旁的人說道:“我看那把劍倒很不錯。”
聞玉聽見這話,依言循著他的目光朝無塵看去:“你如何就知道那把劍好?”
“此劍劍鋒薄韌,劍色如雪,一看便是以上好的東海琉璃鐵淬火煉成。琉璃鐵遇火難融,起碼要在火中煉上三遍,再以雪水澆築,如此冰火兩重天來回打磨,才能鑄出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劍。”衛嘉玉說完,又對那位抱著無塵的弟子淡淡恭賀道,“這位少俠倒是好眼光。”
能叫衛嘉玉誇一句好眼光,放在平時自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不過眼下幾人聽完他這番話,臉色青紅交加,怎麽聽怎麽覺得古怪。
不過南宮仰很高興,他輕輕哼了一聲,故意同聞玉說道:“正巧這劍他們不要了,你要是喜歡,這柄無塵就是你的。”
聞玉有些意外,不過又像生怕他們後悔,立即道:“好,我要了。”
她答應得如此痛快,那抱著劍的白羽門弟子心情又有些複雜起來,尤其是衛嘉玉剛剛誇過這是一柄好劍。於是他不甘不願地將劍遞了出去,口中又忍不住說道:“你要就拿去,但是別怪我沒提醒你,這把劍的主人可是——”
開刃日上用這種從劍樁上選劍的方法,就是為了防止有鑄劍師與參與比試的弟子私相授受,提前知道劍主人是誰。那白羽門弟子脫口而出“南宮瑛”三個字時,南宮仰的臉色終於完全陰沉下來。
方掠也在一旁道:“你們南宮家既問心無愧,有什麽好怕人知道這劍的來曆?”
南宮仰氣得不輕,倒是一旁的聞玉忽的問了一句:“那和這劍有什麽關係?”
那白羽門弟子不料她是這個反應,竟一時不知應當如何接話。一旁的方掠皺眉道:“但南宮瑛早已不是南宮家的人,她的劍如何還有資格出現在試劍大會上?”
“試劍大會上的劍原本也並不全都出自錯金山莊,”衛嘉玉抬眼道,“封鳴雖有血鬼泣的惡名,但詢意劍若是在此,難道方公子會認為它沒有出現在試劍大會上的資格嗎?”
方掠啞口無言,畢竟這次試劍大會,要說一半的人是為了封鳴前來,另有一半恐怕都是衝著他身上的秋水劍訣和詢意劍來的。
“這把劍如何與詢意相比?”方掠仍是不肯承認,“我看衛公子未免高看了它。”
聞玉聽了挑眉道:“既然如此,你敢不敢用你手裏的這柄劍接我一招?”
“你說什麽?”
“你既然認為這劍不夠資格,不如與我對上一招。”
比武之地最是看重實力,開刃日上原本也是刀劍優勝劣汰的場合。但聽她這樣一說,方掠還是覺得有些可笑:“你是劍宗弟子?”
“不是。”
方掠猜她也不是,畢竟九宗其他參與比試的劍宗弟子早已出發去劍樁挑選一柄趁手的劍,隻有她身穿文淵宗服,還有功夫在這兒耽擱時間。若不是方才她和衛嘉玉那一番對話,甚至沒人會以為她是這次前來參加試劍大會的弟子。
他看向一旁的衛嘉玉,語氣中也不免帶了些刺:“劍宗如此青黃不接,九宗如今竟是連文淵弟子都要派來參加比試了?”
衛嘉玉笑而不語,但是顯然並不準備出聲阻止。
方掠見狀咬牙:“好,你若是接得住,我便承認你手裏的劍有資格出現在今年的試劍大會上。”他們幾次三番挑釁,要是自己再退難免叫其他人看了白羽門的笑話。
二人這邊的動靜終於也引來了不少人圍觀,尤其是主角之一是這次大會極有希望一舉奪魁的白羽門方掠,沒一會兒功夫四周已經圍了不少人。
聞玉持劍站定,方才口中雖故意激他幾句,但是到底不敢輕敵。方掠也是有心想要治一治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女子,因此出手並未留情。
他也的確不愧為白羽門如今的第一高手,長劍從他手中刺出如白虹貫日,方一出手已經給人極大的威壓感。聞玉抬手將無塵擋在身前,方掠劍尖聚氣於一點,直刺劍身,無塵劍身薄如雪片,聞玉慌忙在劍上也灌入真氣抵擋,但並不與他硬拚,隨即使出一招萬川歸。劍鋒瞬間如流水從他劍尖滑過,直到對方長劍已滑至無塵劍最為薄弱的劍尖之時,聞玉舉左手化掌抵於劍後,化解了他劍上凝聚的那一點真氣,又用力推出——
方掠沒料到她年紀輕輕竟有這樣深厚的內力,麵上也不禁閃過一絲詫異,連忙後退幾步。周圍的其他人也感受到了二人間這短短的一招之中那股相互衝撞的內力,一時也變了臉色。
再抬頭看去,隻見聞玉一掌擊退對手之後,轉眼已換雙手持劍,向後退了幾步。日光下,無塵在她手中如一道白練,方掠心中掠過一絲不安,見她忽的踩著劍樁往上躍了幾步,隨即一個翻身,縱身一劍朝他當頭劈下。
春日暖陽下,無塵的劍鋒如同一劍劈開日光,方掠避無可避,他瞳孔猛地一縮,急忙持劍格擋,薄如寒雪的劍刃不躲不避,挾萬鈞之勢,在與他手中的劍刃相擊之時,男子隻感覺那一刻朝他迎麵劈來的並非是一把寒鐵而是千軍萬馬的鐵騎刀槍,有風從劍上來,帶來黃泉地底的哭啼——
“哢——”
劍刃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四周的其他人睜大了眼睛,沒看清這彈指的一瞬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隻等二人雙雙落地,才聽見“砰”的一聲脆響,半截劍刃落地,斷口整整齊齊,如樹枝一般叫人斷成兩截。
隨著一記清脆的斷劍落地聲,劍樁周圍安靜了一小會兒。方掠失魂落魄地看著手中的斷劍,其他人還沒回過神,便聽身後一聲驚叫,南宮伸難以置信地撥開人群,朝木樁旁衝了出來。
“這……這不可能……”他撲通一聲伏在地上,顫抖著雙手撿起地上的斷劍,不敢相信他苦心鍛造的劍竟是連試台都沒來得及上,便當眾斷在了開刃日上。
他這一聲,也終於將其他人的神思拉了回來。直到此時,眾人才確認剛才那番交手,方掠竟然敗了,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身上。
隻一招——對方就砍斷了他手中的劍。
雖說這其中有方掠輕敵的原故,但是開刃日上叫人當眾斷劍可謂是奇恥大辱。
沒人料到事情竟會是這個發展,以至於等聞玉隨即輕巧落地時,眾人再看向她的目光已截然不同。
“無塵的確是把好劍,”聞玉走到方掠跟前,看了眼南宮伸手裏的斷刃,“方公子手裏這把看起來卻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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