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如珠如寶
字數:6375 加入書籤
【甜果果,見字如麵……】
漂洋過海送至桃鳶手上的家書來得很是及時,那筆飄逸的字跡映入眼簾,好似穿著春衫目帶風流的姑娘,張揚著、不屈著,盡情釋放她的年少輕狂。
周遭無人說話,婢子們藏好雀躍,低著頭好生想念她們在海外奔波的少主。
一封家書厚約半寸,前頭是寫給陸老夫人的,後麵才是寫給桃鳶的雲雲私情。
墨字再多,總有閱盡之時,老夫人悵然若失地捏著乖孫寄回的信,一顆心滿滿漲漲的,又酸又甜,她眼眶微濕,低頭指尖不經意地抹去那點潮濕,好半晌沒言語。
桃鳶看信的功夫長了些,精致的側臉掛著些許冷淡,神情卻比多數時候更要認真。
她認真的樣子極美,有九天玄女的孤高緘默,又如臨水照花的妙齡少女,好奇這人會在信裏寫點什麽,好奇陸漾乘風劈浪的經曆,好奇她分享來的每一份新鮮。
炎蒼國換了新國主,國主是名強勢的女子,炎蒼礦物豐富,男男女女都有一把子力氣。
春澤是個蕞爾小國,巴掌大的地兒,有著世上最絕妙的風月技巧。
波爾羊半島的人凶悍,穿皮衣,裹皮裙,保留原始生態,崇慕火,也畏懼火,陸漾用有限的火石、火折子、火油,換來島內數不清的資源美物……
信很長,桃鳶這位名動帝都的大才女看得很慢。
信上所言皆是外麵的天地,而天地之大她不曾親眼去看,這是她的遺憾,好在有了陸漾,陸漾代她去看,每經曆一地會用書信的方式為她傾情描繪。
她看得津津有味,寒蟬上前來為她換去冷掉的茶水,堆雪守在一旁麵帶笑意,暗道:其實少夫人也是喜歡少主的罷。
少主事事做到她心坎,便是終年不化的冰,也總有被太陽烘熱的一天。
堆雪瞥了眼主子微微顯懷的肚腹,唇角上揚:想必主子看過信後,怒氣總會消了。
這信來得巧。
白紙黑字多數都在寫各國各地迥然的風土人情,陸漾頗為一本正經,隻在信的最末鄭重地表達想念。
——日月如梭,相思透骨。
桃鳶盯著這行字許久,凝在眉眼的冷淡慢慢如煙泯滅。
其實怪不得陸漾。
她放下書信,手下意識護在小腹——那日在鏡屋鬧得激烈,意外懷孕她也有一半的責任。
陸小羽毛踉踉蹌蹌地朝阿娘走來,桃鳶抱著長女,心思越過萬重山水。
……
風浪很急。
剛經曆一場惡戰的人臉上掛著傷,刀尖滴血。
蘇偱香忙前忙後為傷患包紮傷口。
艦船之上,穿著破舊衣服的女人們如驚弓之鳥擠擠挨挨瑟縮在角落,眼神驚恐,又在下一刻眸光溢著渴望,渴望那衣著光鮮的人不再將她們推向死亡的幽穀。
風獵獵,吹動陸漾衣角,她舉目看向更遠的海麵。
“少主,這些人怎麽安置?”
“救都救了,一會問一問,若她們想開始新生活,就送她們回大周。”
“是!”
這海上不太平。
這條航線也不盡然是和平。財富能引起人的熱慕,黃金更讓人忘記自己的良心。
先時與陸家商隊海戰的是這片海域有名的盜賊,靠買賣女奴發家,做的是刀口舔血、喪盡天良的生意。
平素沒遇見,陸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遇見了,就是你死我活。
三百五十二名女子,年長的看著不過二十來歲,年幼的才八歲。
陸漾深吸一口海麵吹來的腥風,心底的戾氣發泄盡,她扭頭朝人堆走去。
年紀最大的女人不安地站起身,操著一口偏僻拗口的鄉音,饒是陸漾精通多國語言,也不免一愣。
以為她聽不明白,女人急得打手勢。
“你們商量好了,想跟我回去?”
女人聞之心喜,連連點頭。
她們這些人都是從八方販賣來此,海上充滿無窮的凶險,故國早已湮滅在不多的記憶。
陸地財神之名在海外如雷貫耳,於是她們想回到恩人的國土開始全新的生活,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土壤養出了一顆扶危救困的善心。
陸漾繃著的臉霎時笑開:“好,既然如此,我為你們安排。”
艦船逆風行駛,繡方孔銅錢的陸家金旗睥睨張揚,風吹得臉疼,陸漾桃花眼微眯,命人取來一把金刀斜放在膝間。
她倒是要看看,是何人不開眼,敢犯在她頭上!
……
“大哥!陸家欺人太甚!五百多人,那是五百多人啊!能換多少黃金?夠兄弟們一輩子不愁了!該死的陸漾,她說要就要,說搶就搶,傳出去小弟麵上無光,大哥丟臉才是真的!”
“好了,你說夠沒有?”
“沒有!”
蓄著山羊胡的矮小男人氣哼哼的:“今日說什麽都不能讓她們過了這片海,否則以後人們提起‘虎威海域的霸王’,妥妥的一孬種!”
“……”
哪個男人想當孬種?
他拍拍袖子,咂舌:“那怎麽做才是‘不孬種’?”
“宰了陸漾那娘們!”
“你還真敢說。\
男人在這條道上混得日子久,如今腦袋還在脖子上掛著,全憑八個字——“見風使舵,絕不作死”。
“放她們走,過了這片海是黑金的管轄範圍,她搶咱們的‘貨’,打不過人家,咱們認栽,總比魚死網破好。”
“不行!”
“你說什麽?”
他一身黑衣,眼睛冰冷,正麵迎上駭人的眸光,‘山羊胡’白了臉,不敢多說一字。
陸家的艦船順利通過這片海域,借著遠目鏡瞧著坐在甲板壓陣的陸少主,男人自忖驚奇,輕咦一聲。
恰是此時,黑漆漆的長筒大炮轉動方向。
數十發炮彈朝著同一方位轟去。
——轟!
聽著這驚天的響兒,陸漾發悶的心口這才舒坦了。
轟炸持續了一段時間,陸家斥巨資研究改良的炮筒低調地縮回腦袋,像一隻笨重的玄龜。
短短七日,陸漾轟殺‘虎威霸王’的消息傳向四麵八方。
“這些人,我可就交給義兄了。”
長胡子海商大笑著拍義妹肩膀,陸漾腳抓地才沒被他一巴掌拍飛。退回多少年黑金還是遠近聞名的海盜王,十大海盜王他曾經排第四,後來洗心革麵做起正經生意,人是彪悍了些,但他本人還有底下的手下們,都是一諾千金的好漢。
她與黑金刀客是過命的交情,救下來的女人們連同半數親隨,乘坐黑金的船負責將價值不菲的商貨運回大周。
在坨坨海峽盤桓數日,陸漾繼續踏上征程。
每次大規模出海,少則半年,多則一兩年,實乃常事。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過去,大周的夏天來得轟轟烈烈,在海上獲救的五百多名女子逐漸在周朝有了養家糊口的本事,陸家的各大商號生意火爆,許多海外才有的新鮮玩意很得人青睞。
桃鳶生產將近,鎮偱司的事務暫且交給崔瑩、宋拂月兩位副使,待產的時日不脫鴨鴨國的小公主來了約莫三五趟,陸漾臨出海時將這位不省心的小公主交給皇後陸盡歡,也不知兩人怎麽相處的,相看兩相厭。
這已經是不知多少次不脫顏穆爾開口抱怨了。
“你們這位周後,小氣,惡劣,愛戲弄人,一點國母的風範都沒有。”她滿臉寫著“你們周人完了,竟然有這麽一位不著調的皇後”。
桃鳶性子冷清,不時回應一二,不脫顏穆爾又能自言自語好一陣。
許是說得口渴,她支使堆雪倒茶,茶水入喉,被茶香洗禮一番,因為陸盡歡而來的壞心情被掃去大半。
不妥顏穆爾不好意思道:“鳶兒姐姐,你不會嫌我囉嗦罷?我聽陸漾說,你人最好了!”
她提到陸漾,桃鳶一改冷清性兒,似笑非笑,看得人臉紅。
見她這般,小公主早把討人厭的皇後娘娘拋到九霄雲外,對著孕婦噓寒問暖。
她二人年歲差得有點大,加之不脫顏穆爾對中原文化常抱有仰望之心,每每聽桃鳶開口說話,她總正襟危坐,不敢放肆。
“公主。”
宮婢近前來:“公主,該回去了。”
不脫顏穆爾懊惱出聲:“她怎麽這麽煩!”
這個“她”指的自然不是旁人,而是大周朝正兒八經的國母。
鴨鴨國的國主幾月前特意前往大周欲帶回女兒,哪知女兒翅膀硬了,不想回國。
人是陸漾送過來的,盡歡暫且接管這檔差事,而作為能留在大周的條件,小公主就此落入皇後娘娘手心。
還是過了明路的,親爹都答應了,不脫顏穆爾苦陸盡歡久矣。
一聲歎息,惹得桃鳶直想笑。
“快回罷,改日來也是一樣。”
“這怎麽一樣?”顏穆爾瞥瞥她隆起的肚皮,沒敢說她是想守在這等新鮮出爐的小寶貝。
小寶貝沒等著,她隻能抱抱陸翎牌的小團子,一個沒忍住差點把陸家的小鳳凰拐回宮。
夏日酣暢,蟬鳴一聲高過一聲,所有人都走了,桃鳶安安靜靜地倚坐窗前。
兩月前她給陸漾寄去一封信,遲遲沒等來回信。
她手指輕按眉心,沉眉陷入無人知曉的煩惱。
金烏西沉,大周國師的儀駕重現帝都。
半年不見,無論國師道貞,還是今時道號道傾的崔夫人,眉目自在,氣質愈發相似。
這個夏天,陸家上下以及回城的道貞、道傾兩人,數算著日子隨時待命。
桃鳶的肚子在後半夜寅時三刻發動,這一胎是意外之喜,許是二胎,不似頭胎艱難,新生的嬰兒在天邊揮灑下第一抹光亮時迫不及待地從母腹爬出。
一陣響亮的啼哭聲劃破暗夜,陸翎從此有了如珠如寶的嬌氣包妹妹。
這是桃鳶最為偏愛的小女兒,她為她起名——陸綺。
自愛裏孕育而出,勝卻萬丈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