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間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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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孫倆要敞開天窗說亮話,蘇女醫與陸盡歡對視一眼,起身告退。
她們走了,老夫人容色愈發和緩:“阿乖。”
陸漾溫吞地應了聲,紅撲撲的小臉總算舍得離開貓肚皮,橘貓睜著一對無辜的圓眼睛,物似主人形這句話一點沒說錯。
麵對打小就乖巧的嫡孫,老夫人半句重話都不忍說,手臂抬起:“扶我去後花園走走。”
“是,祖母。”
八月,後花園花兒盛開,無春日的爭芳鬥豔,乍一看去也別有一番趣味。
陸漾心沉沉,懷裏圈著她的胖橘,橘貓平時吃飽混天黑,很會看人眼色,此刻安安靜靜當主人的萌寵。
“說說,怎麽回事?”
陸小少主神情羞窘,才被風吹散的熱氣刹那回到俏麗的臉蛋兒,她深吸一口氣,找回素日的沉穩冷靜,從烏啼城驟然決堤開始講起。
話起了頭之後水到渠成。
天災忽來,全城百姓忙著逃命,混亂中她與隨行隊伍衝散,隻好跑到山上避難,豈料遇到一個神秘兮兮的老婆婆。
老婆婆鶴發雞皮力氣大得驚人,拎著她來到另一座山,也就是桃山。
桃山之上有破廟,破廟之內藏美人,美人有難,陸小少主沉吟再沉吟,決定傾身相救……
老夫人眼皮一跳,打破砂鍋問到底:“怎麽救的?”
陸漾此人敢做敢當,饒是羞臊還是認認真真道:“孫兒同她有了肌膚之親。”
“你要了她?”
這話直白得沒有任何含蓄的餘地,陸漾心神一晃,輕點下巴:“嗯。”
她膚白臉嫩,在商場麵對一眾老狐狸都能表現地遊刃有餘,然在日常生活,尤其麵對家裏最為親厚的祖母,心事根本藏不住。
老夫人按下心湖掀起的浪潮,閑話家常般問:“她是哪家姑娘?”
陸漾搖頭,少見地生出沮喪:“我忘記問了。”
她有種直覺,縱使問了,對方也不見得會如實告知。
隻是一場露水情緣。
露凝於枝葉,太陽出來露水便散了。
消失無痕。
自家孩子心性如何沒人比老夫人更清楚,知道乖孫出門一趟撞桃花,還是在雨夜破廟那等不夠浪漫的地方,她唇角壓著笑:“那姑娘模樣怎樣?”
陸漾回過神來知道祖母在打趣她,她忍羞道:“是孫兒平生所見之最。”
最冷,最美。
矜持地像是把所有人的站腳之地都劃上線,沒她允許,任何人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矜持過了頭,就顯得拒人千裏。
可即便拒人千裏她也會同意自己過來烤火,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小事發散內心的良善。
活了大半輩子老夫人也有過天真爛漫的年歲,哪能看不出自家乖孫對萍水相逢的姑娘有了驚人的好感?
想她年紀輕輕喪夫,中年喪子,兒子和兒媳同年撒手人寰,熱熱鬧鬧的家留下她一個老婆子和剛出母腹的嫡孫相依為命。
多年來費盡心機撐著一把硬骨頭將陸家產業發展到海外,為的就是她的乖孫。
她做夢都盼著乖孫孫娶妻。
可陸漾性子純真,純真不是說她看不破旁人的手段心機容易被糊弄,是她在女女之事上一直不開竅。
隔壁少東家妻妾成群,她家阿乖連姑娘家的小手都不敢摸,屋子裏女婢哪個不是清白漂亮的?她看那些人的眼神遠沒看一隻貓寵溺。
很多時候老夫人擔心陸漾一時眼瘸看上哪家油嘴滑舌的兒郎。
好在與她春風一度的是名姑娘。
話題進行到這裏基本算告一段落,奈何陸漾還有好多憋在心裏不吐不快,她的祖母幾句話打發她,忙著找蘇女醫商議為她調養身子一事。
調養身子……
沒什麽比這更羞恥的了。
她三歲就知道她和尋常女子不同,她是陸家女,血脈天生強橫,能使女子受孕。
可歎人生頭一回近女色,一晚的功夫她竟然虛了?
真是奇恥大辱!
陸漾氣憤地鼓著臉。
陸盡歡趕在這時扭著小蠻腰走過來,和她並肩站在花圃前,小心翼翼又鬼鬼祟祟道:“你是糟蹋人了還是被糟蹋了?”
“盡歡姐姐!”
某位小少主受不得這調侃,陸盡歡迭聲“好好好”,“那我換個說法,那人是男是女?”
“當然是女。”
“哦,鬧得有那麽厲害嗎?怎麽就——”
“不準說!”陸漾歪頭瞪她。
不說就不說,不說你難道就不腎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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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這狀態不對。”
老夫人剛為乖孫開竅感到欣喜,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女醫此話何解?”
“方才當著少主和盡歡姑娘的麵有些話不便言明,若隻是一夜風流,以少主的體質來說半點妨礙都沒有。”蘇女醫猶豫良久,輕聲道:“少主這情況,更像是初元被人掠取……”
所謂‘初元’,放在陸家人身上和男子的精.元有異曲同工之妙。
元字前頭綴一個初,初就是頭回的意思,初次與人行歡,初元耗空的後遺症便是易感疲憊。
和陸小少主當下情形差不離。
蘇家世代與陸家打交道,老夫人不諳醫道,很多事不比宋女醫知道的更清楚,但有件事她聽懂了:“你是說……”
她身子前傾,呼吸發緊。
蘇女醫點點頭:“要盡快找到那位與少主一夜風流的姑娘,很有可能那姑娘肚子裏已有陸家的血脈了。”
老夫人眸子頓亮,整個人精神煥發:“當真?!”
“寧可信其有。”
總之陸家子嗣不能流落在外。
老夫人狂喜片刻瞬息冷靜下來,揚聲一喝:“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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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畫?祖母要那位姑娘的畫像做甚?”
對方不願和她有過多牽扯,陸漾哪能仗著有過一夜的情分就任意攪擾她的生活?
“想不到你還是個情種,這麽懂得護著人家,不過老夫人要她的畫像,誰能阻攔?畫也得畫,不畫也得畫,老夫人等著你呢。”
陸盡歡看她一眼,補上一句:“你再不動筆,老夫人晚飯都不願吃了。”
這麽嚴重?
陸漾遲疑了。
“快畫!”陸盡歡將筆塞到她掌心,柔聲哄道:“你也不願老人家挨餓罷?隻是讓你畫一幅畫像,那可是你親祖母,能怎樣了那姑娘?”
話是如此。陸漾就是懷疑自己沒睡醒,也不會懷疑祖母容不下一名姑娘。
“好罷。”
她握著筆杆:“你先出去。”
陸盡歡被她氣笑。
天大地大陸小少主最大,她刻意挺了挺胸:“當我稀罕看似的。”
出了書房,陸盡歡背對著門仰頭去看遠方的天,忽如其來被一股茫然無措的情緒擊中。
老夫人行事必有用意,總不會心血來潮想看看對方長得何等模樣。
那她呢?
她這個為陸漾而生、為陸漾而活的人又該何去何從?
最好的結局是陸漾肯要她。
但她肯嗎?
她先前說陸漾是情種不是隨便說說。
人都說旁觀者清,陸漾八成對那姑娘有了旁的心思。
一夜風流對浪子而言是生活的調劑,對循規蹈矩十八年的陸小少主而言可謂天大的刺激。
若那姑娘姿色上乘,性情溫柔,天然占了魚.水之歡的優勢,哪還有她陸盡歡可發揮的餘地?
陸家家大業大,人口簡單,嫁給陸漾是頂好的選擇。
陸盡歡愁上眉頭,隔著門仿佛看到小冤家桃花眼升騰出柔柔的喜悅。
藏著掖著不讓人看,這是對人家滿意死了!
她心亂如麻。
往深裏講她對陸漾也不是要死要活的愛慕,然見過陸漾這般澄淨清明的人,旁的人哪還好入眼?
更別說陸小少主的條件是大周朝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
反正她知道,嫁給陸漾,陸漾會對她忠貞愛護一輩子。因為那人就是個死心眼,一根筋。
一根筋的小少主懷著複雜情緒畫好最後一筆,美人風采躍然紙上,真真是皎若清月,冷如清秋,尤其這對眉眼,柔情深處竟無情。
看著畫像她像是滿意,又不滿意。
這已經是她畫得最好的一幅了。
她親自帶到老夫人麵前。
卷軸展開,映入眼簾的是陸少主以細膩筆法勾勒出的美人圖——
美人坐在篝火旁,火光映照她臉,襯得發如墨,肌如雪,似是聽到動靜她抬起頭,尖尖的下頜淌著一滴細汗,眸子既殺且冷,容色清絕緋豔,無盡的防備和克製繃緊在她淡粉的唇。
陸盡歡瞳孔震蕩,狠狠吸了一口涼氣,訝異深山破廟她家鳳凰蛋招惹了一位了不得的姑娘!
老夫人的表現倒是教人猜不透,笑意深沉。
陸漾與有榮焉地看著諸人反應,猶覺不夠,誠懇道:“孫兒也隻畫出她三分神韻。”
真人比畫像上的美多了!
“好,好。”
老夫人越看越喜歡,悉心收好畫卷,待到陸漾再問,她隻笑著回一句“以後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
基於對祖母的信任,陸漾並不擔心祖母會對畫中人不利。
陪祖母用過晚膳,她回房乖乖喝藥,藥是補腎養元的好物,能令她盡快從疲憊的狀態緩過來。
話雖如此,她還是磨磨嘰嘰用小半個時辰喝完這碗藥汁。
抿一口,再抿一小口,苦澀纏繞在舌尖,直到喝進胃裏的湯水涼透了她仍然憤憤不平,不肯承認自己不行。
撩起衣衫盯著細腰清晰可見的馬甲線,盯了好長時間,她皺皺眉:“我怎麽能是繡花枕頭?我明明……”
回想那晚熱氣繚繞熱火朝天的情景,她心跳失衡。
她明明……威風極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經曆過白天的腎虛、坦明環節,陸漾再次夢回那間風雨飄搖的破廟。
暖黃的火光影影綽綽映照方寸之地,門窗外風雨聲不休。
搖搖晃晃莽莽撞撞裏,稚嫩不懂春事的少年人在女子顫聲教導下融會貫通。
她似是懂了如何取悅人,樂此不疲。
汗水沿著脖頸一路下滑,融化最冷冽的雪。
夢境裏那人最狼狽時都是清清淡淡,她定然有個極好的出身,是世家極厚底蘊裏教導出的深海明珠。
明珠在暗夜熠熠生輝,迷了陸漾的眼。
於是波光蕩漾。
最熱烈情切的幾個瞬間女子睜開緊閉的眼,眼裏仿佛繪滿湖光山色,人間風流。
她的魂蕩在半空,唇微張,玉臂緊緊勾著陸漾脖頸,如同溺水之人抱緊求生的浮木。
九分清淡裏榨出一分隱隱失控的情愫。
脆弱,無奈,不可掙脫。
渾身上下暈出滿滿鮮活。
“陸漾。”
她喊她的名字。
陸漾毫無經驗地迷失在她喑啞的嗓音和半醉半醒的眼波,下意識俯首。
“陸漾。”
她若有若無撫弄陸漾頸後的肌膚,輕飄歎息。
“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