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落子收官結亂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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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刃離弦的那一刻,便如一道迅疾如雷的虹光,直直疾射向了王霄頭顱。
    即便是久經沙場的老將,看著眼前突如其來的“刀箭”,心中也難免有些驚懼和不安。
    王霄趕忙雙手猛提刀刃,用盡渾身氣力去攔阻少年射出的“刀箭”。
    僅僅隻是瞬息間,兩兵便相撞在了一起!
    鏘——
    王霄看著手中兵刃將鄭寬那搏命一箭攔下,整個人臉上隨即露出狂喜的神色。
    他贏了!果然,眼前這個小雜種怎麽可能勝過他王霄!
    他敗了!今日他若是敗於一個小輩之手,往後還有何顏麵留在烏夜騎之中?
    王霄絲毫不去掩飾他的真實想法,整個人直接在兩軍對壘的沙場上大笑出聲。
    “小輩,受死!”
    狂妄的笑聲隨著他看向正前方時,氣勢逐漸減弱、壓低,聲勢也跟著一並變小...
    方才還在垂死掙紮的小雜種,竟是在他眼前消失了?!
    霎時,原本一直護衛在王霄不遠處的幾騎親衛,接連叫喊出聲。
    “將軍!...”
    “將軍小心!...”
    “在身後...”
    這些無法第一時間說清、說明的提醒,讓王霄再一次反應過來,可他正要轉身揮刀之時,隻覺一股窒息感從脖頸位置傳出。
    此時此刻,在王霄的脖頸上死死地勒住一根弓弦,隻是片刻功夫,弓弦之下便劃出了一道皮開肉綻的血痕。
    王霄奮力反抗,抬手撕扯那根弓弦,揮刀砍向自己的後背,扭動全身想要將背後之人甩掉...
    可他的所有動作,都像是一種徒勞,那股威脅他性命的窒息感仍在加劇,仿佛下一刻,就會硬生生地將他的腦袋割下來。
    此刻身處王霄身後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射出“刀箭”的鄭寬。
    他剛剛在射出“刀箭”前,就已經篤定這一手以刀作箭的冷不防,依舊不能將王霄徹底殺死。
    所以鄭寬在兩兵相撞的瞬間,在捕捉到王霄神情變化的那一刻,身形便在空中再次一閃,飛躍向了王霄的身後。
    緊接著,便是在王霄自以為大勝之時,用弓弦勒住了他的脖頸,以此達到威脅對方性命的程度。
    鄭寬大口喘息著,向身前的王霄叫罵出聲。
    “王霄老賊,今日你可以死了!!!”
    王霄強忍住脖頸傳來的窒息和痛楚,手中刀刃依舊不停地向後背位置斬去。
    即便是此刻的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出刀,他可以肯定,每一刀都刺入了身後賤種的背部。
    王霄一邊出刀,一邊朝不遠處的親兵嗚咽出聲。
    “殺...了...他...”
    即便他的話語聽不真切,但依舊能夠看清他那近乎發紅的雙眼。
    十餘騎親衛同時會意,立刻提矛策馬衝向了王霄所在的位置,根本不用等王霄將背部轉向他們,十餘騎就分別向他兩側遞出長矛。
    矛尖貫穿鄭寬身軀的前一刻,也不再隻是以手中弓弦發力,他竟是張口撕咬向了王霄的一側脖頸。
    胸膛被一根鐵矛結結實實貫穿的時候,也是他口中獠牙沒入王霄皮肉的時候,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鄭寬、王霄的軀殼湧出了無盡的鮮血。
    前者的雙眼炙熱,即便是被十數根鐵矛貫穿全身,他依舊在不停地撕咬、咀嚼、發力...
    後者的眼瞳晦暗,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今日竟然真的死在了一個小輩手中,他不甘心...
    在他們身側的十餘騎親兵,皆是一臉震驚神色,於他們而言,同樣沒想到王霄會死。
    西側城頭上的羽箭攢射,從王霄呼喊回防後方時,便已停止了攻勢。
    管驍和林滿六、月寒枝一行人,也是在那時靠近城頭,方才鄭寬的奮勇殺敵,他們都已看在眼中。
    管驍將雙拳捶打在廊柱上,臉上怒意早已消失不見,隻餘下他心中道不盡的無奈和遺憾。
    林滿六則是雙拳緊握,一眼嚴肅地從頭至尾看完了全程。
    鄭寬的每一次出手、每一次奮力搏殺,他都將其表現出的狠厲、果決、無畏,銘刻在心。
    月寒枝緩緩歎了一口氣,抬手按在了身側少年的肩膀上。
    她沒來由地想到,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眼前的少年郎是否也會陷入這樣的死境?
    那時的她,是否能夠在他身側一同齊心協力對敵?
    駐足遠望的眾人之中,陳風率先開口出聲。
    “那位小將軍的奮起反擊,先斬大纛再殺敵軍主將,的確為南側兵馬爭取到了時間,你們皆不如他...”
    他言語出聲的同時,將目光看向了管驍以及那位孫姓統領。
    管驍簡單嗯了一聲,孫姓統領卻是一臉怒意地瞪向了陳風,可是等雙方四目相對後,孫姓統領很快就收回視線,不敢再看向對方。
    畢竟他自己也有些自知之明,手下敗將豈敢有顏麵出言反駁?
    ......
    跟著李延鶴一同奔襲出城的三千南地輕騎,以及周標、徐大石帶領的八百河北甲士,很快就衝向了王霄大軍後方。
    他們繞過商州南門前,就已聽到了鄭寬百人對千騎的消息。
    周標口中不停罵著髒字,雙手不停掄起戰刀劈砸向眼前的烏夜騎。
    “自家兄弟...同去同歸...你鄭寬不把老子當兄弟是不是!”
    “都是你們這些殺千刀的...害得我兄弟死老子前頭,拿命來!”
    “都給我殺!”
    在他身後的河北甲士,心情同樣如周標一般沉重,即便是平日裏厭煩鄭寬,或是看不起鄭寬的人,此刻都已是殺紅了眼。
    將門之後的鄭寬,仗著自己老子是遼城都督,在南下隊伍當中跋扈,他們自是不喜。
    可那些跟著鄭寬一同赴死的甲士老卒,其中不乏他們的長輩,更有他們敬重的軍中前輩。
    看著他們毅然決然的慷慨赴死,他們手中的刀豈能慢了!
    就這樣,僅有三千八百人的隊伍,竟是將萬餘騎人馬的軍陣強行撕裂出一道口子。
    原本被萬騎死死護住的八牛弩車、摧城載具,都暴露在了李延鶴眾人麵前。
    李延鶴揮動著手中日升令旗,將眼前阻擋的烏夜騎盡數屏退。
    他竭力嘶喊出聲:“先鋒營隨我直衝弩車軍陣,將弩車盡數搗毀後,回援後方人馬!”
    先鋒營,是李延鶴在東都一役後,自行拉起的一隊兵馬,始終保持在三百騎上下。
    能夠在先鋒營當中掛名的南地輕騎,都是從最開始的永橋大道攻城戰,到奇襲東都內城西門時,就一直跟隨著李延鶴行動的兵卒。
    這些兵卒每逢大仗、硬仗,皆是跟著李延鶴衝在最前頭。
    其中不乏渴求軍功之人,但更多的是不畏戰、不怕死、不懼險的勇武之人。
    隨著李延鶴一聲令下,三百騎人馬便與後方的分離開來,跟著李延鶴一同湧向了八牛弩車所在。
    也不用李延鶴如何吩咐,外圍三千多人的指揮權,就臨時交到了周標的手中。
    身材壯碩如山的胖子,高坐於馬背上顯得有些不自在,很快就飛躍下馬。
    周標一刀斬出,仰頭大聲喊道。
    “除了老子,誰都不許下馬!跟老子衝陣!”
    長刀指向烏夜騎一側較為薄弱的軍陣,在周標身後廝殺的騎兵便有了衝鋒方向。
    所有人都穿過了原地止步的周標,向烏夜騎東南麵軍陣直直撞去。
    大纛倒地,主將被斬,此刻的烏夜騎本就士氣低迷,如何能拚過這殺紅了眼的三千騎。
    禦城載具,攻城之效極佳,兩軍對陣卻顯得極為笨重。
    原先推至各處的摧城,此刻仿佛變成了騎軍校場練習的攔道樁子。
    徐大石雙手揮舞著前衝旗幟,帶領著身後的千騎人馬橫衝直撞,每逢遇到烏夜騎圍追堵截,他便以這些禦城載具規避。
    成功將上前圍堵的烏夜騎甩掉後,他便帶著千騎人馬繞出一個大圓,從另一架禦城載具後方湧出。
    徐大石大笑出聲:“快活!快活!弟兄們,舉起手中長戈,將眼前這些賊人全數衝殺!”
    三千餘騎兵馬,以河北甲士作為軍陣矛尖,南地輕騎圍靠在兩翼和後方,呈現出一種尖錐形的前衝軍陣。
    隻要遇到烏夜騎的人馬,他們都是將對方人馬給硬生生鑿穿了去的,根本不給烏夜騎任何反擊的機會。
    每一次的衝鋒,都會有百餘名烏夜騎被他們直接撞死,隨後又被馬蹄踩成肉泥。
    即便有能僥幸躲過長戈直刺,或是翻身下馬避過兵刃回撂的,都逃不過那鐵蹄的踩踏。
    爆發力十足的蹄掌,將烏夜騎的鐵甲踏碎,緊接著便刺入皮肉之中,隨後更是壓斷了胸腔肋骨,攪碎了肝膽內髒,如此還有活命的可能?
    留守後方的烏夜騎,本就沒有王霄親率的兵馬精銳,此刻麵對鐵蹄鑿陣的威壓,皆是震撼的心弦震蕩。
    等到王霄的隨軍親衛趕回後方軍陣時,八牛弩車已經被破壞得隻剩半數不到。
    有人立刻接過了指揮之責,向一旁臨時充當傳令兵的人發號施令。
    “速速帶八十騎,突圍至弩車軍陣,盡快催動床弩射殺那三百餘騎!”
    “得令!”
    傳令兵振臂一呼,帶領著八十餘騎朝軍陣西北方向行去。
    臨時指揮之人,喚作王鐵山,是王霄早年收入麾下的一名義子,本名姓趙,行入行伍後才跟著王霄一同改姓為王。
    王鐵山再次出聲道:“我等需秉承王霄將軍遺誌,將眼前之人盡數斬殺,為其陪葬!”
    殺殺殺——殺殺——殺——
    在他身後,皆是咆哮出聲的烏夜騎,王鐵山隨即將目光看向了軍陣外圍一側,在那裏隻有一人,卻是將其身側烏夜騎全數逼退,根本沒有一人能夠傷其分毫。
    王鐵山提起手中戰刀,指向了那名壯碩如山的胖子。
    “那人定是敵軍將領,我等將其斬殺後,定能讓將士們重拾士氣!”
    隨著王鐵山的一聲令下,在其身後的烏夜騎都將目光看向了一人殺至正酣的周標。
    “全軍出擊!”
    霎時,回援後方的千騎人馬一同朝向周標所在的位置衝去。
    周標聽著後方響徹如天雷的馬蹄聲,他根本沒有回頭迎敵的想法,手中戰刀依舊不停劈斬而出。
    近在眼前的人頭,他一刀下去便是一個,運氣好了就是一雙,哪裏有時間去管那些人頭?
    殺不完!殺不完!他周標根本殺不完!
    周標口中的叫罵聲越大,他手中揮刀的力道便是越足,有一人想要與他周標同歸於盡,結果直接被他一刀從頭到腳,活生生劈成了兩半。
    周標看著地上不太對稱的屍體,滿是血汙的臉上浮現出些許嘲弄神色。
    “嘖嘖...定是個還沒享受過人間最快活的雛,那鳥兒忒大害的老子都劈歪了!”
    在他身後的馬蹄聲越發響了,似乎與他之間的距離,已經不過百步。
    周標咧嘴笑了笑,腦袋終於向後方歪斜而去。
    但他看的卻不是王鐵山所率領的千騎人馬,而是商州城的西門城頭。
    “鄭寬那小娃去了,路上走得有個年紀小些的陪著,不然被那些老不羞戳著脊梁骨罵,他走得也不舒坦...”
    突然,就在王鐵山等人快要接近周標的時候,一聲暴喝就從周標前方的軍陣內響起。
    徐大石近乎沙啞的聲音,在烏夜騎人群當中響起,好若一口洪鍾顫鳴出聲。
    “周標!你要是敢死了!老子就把你屍體擺到炕上,再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古往今來,戰陣之上聲勢最大的將領,在陷陣之時,多是說些豪氣幹雲的話語來震懾敵軍。
    結果到了徐大石這裏,卻是用最大的嗓門,喊出了最為粗鄙的言語。
    就連商州城西側城頭上,都隱約聽見了這一聲呼喊。
    心情本是沉重無比的管驍,聽得徐大石的聲音,整個人臉色顯得更加沉了,不過心境比之先前,卻是好上看很多。
    他出聲喃喃道:“我們也不如他...”
    孫姓將領聽著自己又被鄙夷了一番,整個人徑直轉身走去。
    “還望管驍將軍守好西門,我會向兩位王爺親自稟報城外戰事!”